林青妍抱着夏帝,她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悲傷,深切如同那落雪的古潭,在冰雪下掩埋着深切的黑暗,她聲音便有些哽咽,“我見她的時候,她很安然,她說皇上是曠世明君,她說你要做的事,必然是會成功的,所以我相信,只要皇上好好的,清櫻也會很高興的。”
她的話卻讓夏帝的手慢慢收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她是因爲朕才死的……扶櫻……扶櫻……”
林青妍一開始沒明白,想了下才知道,爲什麼夏帝說慕清櫻是因爲他才死的。
慕扶櫻除了是兵部尚書手握兵權外,還是夏帝的謀臣。這些年,夏帝能從一個傀儡小皇帝走到今日,慕扶櫻功不可沒。夏帝的謀略,也多由慕扶櫻執行,慕扶櫻可謂股肱之臣。
慕清櫻沒能同晏子擎在一起,除去夏帝的干涉,更多的是因爲慕扶櫻是夏帝的心腹。而現在,慕清櫻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是不欲讓年舒靖爲安王利用來對付夏帝,爲了年舒靖,但多少也是爲了慕扶櫻和夏帝。
無論是晏子擎和年舒靖,都不是夏帝的人,或許也就註定了慕清櫻的愛是條不歸路。
慕清櫻的不幸,來自慕扶櫻,便也就是來自夏帝。而慕清櫻這樣堅決的女子,她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直接自己選擇了結束自己的性命,一點都不讓他們爲難。
甚至,林青妍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慕清櫻愛的是誰,或許,她都愛過。
“清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林青妍蒼白的容色勉強擠出一點笑,“生還是死,她完全可以自己選擇,她不願意成爲年大人的累贅,那是她愛一個人的方式。”
夏帝聲音廖然而低沉,“青妍,無論發生什麼事,你說過都不會怪朕的。”
林青妍不知道夏帝是不是在爲他設計慕清櫻而自責,所以纔要另一個人這樣肯定,何況此刻他喜歡的女子死了,所以她十分輕柔地回答道:“是,永遠不會。”
聞言奚桓之臉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他看着這兩個人,他們說的是誰,爲什麼讓他們這樣傷心,他全然不知曉,於是他緩緩轉身,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一步一步邁下玉階,嘴角含着雲淡風輕的笑,只是握着持珠的手因爲太過用力而指骨突起泛白。
夏帝餘光瞥見悄然離去的奚桓之,他將林青妍再抱緊一些,露出一個輕淡的笑,那笑哀傷和歡喜紛雜,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傷,或
者兩者兼有之。
這些年,他們如此相互依偎,一路扶持着走來,有些事除了他們自己,外人是很難明白的。
後來夏帝便開始投入瘋狂的忙碌之中,幾乎不眠不休,每每看着燈火通明的清涼殿,林青妍便知曉,他似乎要借這樣的忙碌來忘卻什麼。
這個時候,林青妍便會在窗前陪着站一宿,悲痛源源不斷從心底冒出來,將她淹沒,讓她有窒息的感覺,感覺到心底有什麼在漸漸流失。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爲慕清櫻的死叫她悲痛,還是因爲夏帝的悲痛叫她傷心,只是一宿連着一宿無眠。
就這樣持續了四五天後,慕扶櫻求見林青妍。林青妍見到了一身白衣的慕扶櫻,他本就清癯的面龐越發清瘦了下去,一雙眼睛便分外明亮,映出心底的堅韌和隱忍,不免叫人動了惻隱之情。
慕扶櫻將一個紅木雕櫻花匣子和一個荷包呈給林青妍,“這是清櫻臨終前叫微臣轉交給太后您的。”
宮娥將匣子和荷包接過轉呈給林青妍,林青妍接過一手握着匣子和荷包,一手輕輕撫了一下匣面,看着上面雕刻的櫻花枝,啞着嗓子低聲道:“慕大人節哀。”
看着有些憔悴的林青妍,慕扶櫻神色平靜,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太后垂憐清櫻,是清櫻的福分。清櫻一直沒什麼朋友,但見過一次太后後,她便將太后引爲知音。太后既然是她的知音,想必太后也知曉這是清櫻自己要的結果,於她而言是求仁得仁,太后不必爲了她太過傷神,還請太后保重鳳體!”
這樣沉穩的男子,是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會持穩地如一座巍峨的山。
本來林青妍想要安慰慕扶櫻,卻反而變成了慕扶櫻安慰她,林青妍苦澀地笑笑,“慕大人怪皇上嗎?皇上爲這件事一直很內疚,他覺得清櫻的死是因爲他。”
慕扶櫻愣了愣,然後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眸裡卻映出了一絲哀傷,“大業當前,豈能拘小節?微臣和清櫻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哀家自己也有個哥哥,哀家知道慕大人和清櫻兄妹情深,所以即使慕大人不說,哀家也能明白慕大人的喪妹之痛,”林青妍寂然緩緩道,“哀家也明白,這種痛苦別人安慰不了。”
“微臣現在有些明白,爲什麼清櫻這樣喜歡您,爲什麼宮裡的人也都喜歡您,”慕扶櫻眸裡有黯然閃過,他的冷靜並不代表不痛,“其實您同
清櫻一樣,都是朝廷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清櫻曾經說過,希望在她之後,不再有人被犧牲,如果可以,希望太后您能成爲例外。”
幸福這種東西,於身爲太后的林青妍太過奢望。
她寂寂笑了下,“哀家的未來哀家清楚,哀家並不強求。清櫻是個好姑娘,皇上很喜歡她,哀家若是記得不差,當年慈昭太后去世後,便是你們陪在皇上身邊的,你和清櫻對皇上來說是不一樣的。”
慕扶櫻有些不明就裡地看着林青妍,眸裡有遲疑,“皇上……”
“或許所有人都認爲,皇上是可以爲了權利一統犧牲一切的人,但哀家知道,皇上十分在意你們兄妹二人,”林青妍手輕輕撫摸手裡的匣子,能感覺到匣子上突起的櫻花花紋,“清櫻的死,對皇上打擊很大。哀家想要提個過分的要求,請慕大人見諒,哀家想,若是可以,還請大人不要怪皇上。”
“微臣從來都沒怨過皇上,皇上是聖君,這些年皇上很難,安王和漢王虎視眈眈,又要跟林相斡旋……”慕扶櫻沉穩地說着,但想到林青妍跟林相的關係又頓了下,才道:“所以,微臣認爲,如果犧牲一個人,能免去萬千人的痛苦,那麼這樣做並不是錯的。”
林青妍嘆息一聲,“慕大人跟着皇上這麼多年,想必是最瞭解皇上的人,是哀家多慮了。”
“太后能這樣爲皇上着想,皇上若是知道了想必會很高興,微臣也替皇上感到高興。至於清櫻和微臣,太后無需爲我們擔心,還請太后保重鳳體!”慕扶櫻道,因顧及到深宮重地他一個外臣不宜久留,便行了告退禮,“微臣不敢再驚擾太后安歇,微臣告退!”
“好,你退下吧。”
慕扶櫻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首,猶豫了下,才說道:“若是有機會,還請太后轉告皇上,就說,他做的事我未必都贊同,即使是現在他做的事,也是一樣。但我相信,他是正確的,因爲一直以來他都證明給我看了,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所以,無論發生過什麼事,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我都如此相信。”
說完慕扶櫻又行了一禮,然後退出去了。
林青妍怔怔地看着慕扶櫻的背影,慕扶櫻也算是天縱奇才,年長夏帝六歲,但他在和夏帝意見不同的時候,卻寧願盲目地相信夏帝纔是正確的。
要怎樣,才能讓一個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不顧一切地相信別人多過於相信自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