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得到消息的自然還有夏帝,他大步流星匆匆而來,行色匆忙,他的衣袂逆風被吹得獵獵作響,腰際懸着的九龍玉佩懸空急急地搖擺着,跟在身後的內侍小步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
在他就要邁下玉階的時候,看到了緩緩而來的步輦,他倏然收住腳步,面色凝重,定定地站在那裡,只袖子裡的手不着痕跡地握了一握。
入宮後林青妍的車輦已經換成了步輦,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步輦,目光都能灼穿那鳳帷了。
步輦旁,左右兩個宮娥伸出纖手輕輕攬起鳳帷,讓人清楚地看到,步輦上,臉色蒼白的太后林青妍,她虛弱地依着軟靠,還未開口說話,便先費力地咳嗽了兩聲,“咳……咳……”
“參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羣臣請安。
個個雖然跪着不敢擡頭,卻都用餘光偷瞄,看到太后肚子一點也沒突起,倒是看着似乎還憔悴了不少,整個人單薄得跟紙片一樣,帶着如深秋落葉般的病色,看起來病了不少日子的樣子。
那跪了一地的臣子,看到林青妍,面色頗爲五光十色。
首先,寧國公臉都變青了,他派人皇宮外、避暑山莊外都圍堵得結結實實,卻不知曉爲什麼林青妍會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這是一場他拼盡一切要必勝的戰役,在看到林青妍的這一刻,後果已經無法預料。
而年舒靖這些人,自然是鬆了一口氣,只是看太后病色甚濃,不由的又浮上擔心的神色。
而林青裴和趙曄琛直接臉色就白了,死死盯着林青妍,像是要把她殺了一般,那個樣子倒像是跟她有什麼奪妻之仇似的。
“衆卿跪在這是做什麼?”林青妍溫煦地笑了下,只是她纔將將說了一句話,就又捂着帕子咳嗽了兩聲,啞着聲音道:“莫不是擔心哀家?”
羣臣跪着,靜悄悄的,無一人應答。如何當着太后本人說是爲了看一看太后是不是懷孕了,所以羣臣在這裡跪請請太后回宮?
“林相!”林青妍聲音嚴厲了些,喚了一句。
爲了證明林家的立場,爲了證明林家和太后是清白的,雖然林相一千個不願意,一萬
個不願意,但他自然也還是要來跪上一跪的,這便是朝堂。
爲首的林相立時出列,跪奏道:“回太后,寧國公和微臣都十分擔心太后鳳體,想請太后回宮靜養,避暑山莊只帶了兩個太醫去,微臣等實在是不放心!若是太后有差池,臣等要如何向先帝交代啊!”
說着,林相深深叩首,語聲顫抖,一副激動得不能自己的樣子。
寧國公心裡暗罵一句老狐狸!
本來輕描淡寫帶過就好,非要扯出全部。爲了讓太后回宮養病,故而百官在太初殿前跪請,怎麼說都是荒謬至極,但奈何他們對外宣稱的名義便是請太后回宮養病,卻叫人一點也反駁不了林相的話。
尤其是,人家是太后的父親,也就罷了,他一個外臣,這麼興師動衆慫恿了人來跪請,立時顯得他不懷好意。
於是本來跪在另一側首上的寧國公,他也只能立時出列,與林相一道跪了,“臣等擔心太后鳳體,請太后回宮靜養!”
“荒謬!”林青妍厲聲斥責道,手重重拍了下手側的軟靠,氣勢驚人,“先帝當年囑託你們好好輔佐皇上,你們就是這麼輔佐的嗎?枉費你們一個是堂堂相爺,一個是寧國公,先帝將皇上殷殷寄託於你們,你們竟然荒謬至此,罷朝?真是好的很!你們有什麼臉面去面對先帝啊!?”
畢竟垂簾聽政了四年,拿腔作勢就算不會,看夏帝訓人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自然也能仿效到七分。
羣臣立時惶恐地叩拜,“請太后息怒!”
“息怒!?”林青妍嘴角上揚三分,扯出一個冷笑,“大夏的文臣武官都跪在這裡,不上朝,不理國事,不顧百姓生死,就爲了看一眼哀家!連哀家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國事爲重!百姓爲重!你們還有臉叫哀家息怒?”
“臣等罪該萬死!”衆臣齊齊請罪,如今看傳言是假的,倒是太后病重纔是真的,都恨不得將頭磕進地底下。
林青妍卻只是冷眼看着他們,“你們欺負皇上年幼,便倚老賣老,忘了什麼是君臣之道!什麼是爲官之道!先帝若是看到你們這樣,該有多心寒!?”
衆人便拿眼
睛偷瞄林相,個個都向林相求救,再怎麼說,這也是林相的閨女,除了林相,也沒人敢去惹在氣頭上的太后了。
林相是百官之首,自然要十分有擔當地做一做這出頭鳥,便道:“都是微臣先失了分寸,才讓各位大人有了誤會,做出如此荒謬的事,臣等定然會好好思過反省,還請太后保重鳳體!”
“林相不勸着些,還跑來跟着他們一起胡鬧,哀家對你十分失望,”林青妍痛心疾首地道,“先帝對林相、對哀家是何等信任的,豈料林相你竟然如此胡作非爲!”
“臣知罪!”
不少大臣額頭豆大的汗噠噠滴在青玉石地面上,卻不敢伸手去擦,只暗暗祈禱太后能息怒。這太后素日看起來溫和,卻原來生起氣來,這般可怕,連她自己的父親都捱了訓。
人人都對林相十分同情,也十分敬佩,這個時候,一個人扛了起來,林相不愧爲百官之首,風範傲骨,都讓人心悅誠服。
“咳咳……”林青妍挺直的背忽然重重倚在了軟靠上,捂着帕子咳嗽了半晌,然後整個人都往後靠了去,手無力的垂下,衆人便瞥見她手裡的帕子一片血紅。
“太后!”
看到太后都被他們氣得吐血了,紛紛覺得驚恐不已。本以爲縱使太后有恙,也當是小病,回來一趟並不影響鳳體,卻不曉得太后竟真的病到了這地步。
這下禍闖大了,無法收場了,能不惶恐嗎?
而再想想太后這四年來,向來寬厚待人,雖然垂簾聽政,卻也從不肆意干涉他們決斷,虛心聽諫,旦有決策也都是利國利民。太后從不攬權,不偏向林家,說歸政於皇上便歸政給皇上了。
縱觀歷史,只怕沒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后能做到這個份上,誰人不想獨攬大權,誰人不想一人言出,萬人驚恐?
但這個女子做到了榮辱不驚,她入宮不過三月,先帝便駕崩了,從她踏上垂簾聽政到歸政,都是這般輕淡如雲。
反而倒是夏帝年少有些喜怒無常,聖意難測,多虧她常常從中爲他們斡旋,才免卻不少無妄之災。
如此,大部分人便又添了五分愧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