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綺琴她們四個,葉應武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下臺階,衝着人羣一拱手:“鄉親們,某葉應武在此謝過諸位鄉親們的厚愛了。家中娘子有喜確實不假,但是某葉應武自問無功於百姓,沒有什麼能夠受得起諸位如此厚待的地方,還請鄉親們速速回去,收回這些東西,某葉應武受之有愧!”
“使君,就衝您帶着咱們鎮江府的好兒郎打敗了蒙古韃子,您就當得起!”一名年輕人高聲喊道,激動得面紅耳赤。
“對!”頓時附和聲一片,“保得住咱們安寧,如何當不起!”
葉應武上前一把攥住陸婉言的手腕,顧不上責備有些驚慌失措的自家老婆,看着一個個激動萬分的百姓,無奈之下只能伸手在那老婆婆籃子中拿了一個雞蛋,鄭重的說道:“如果某不收下,諸位心中不悅,如果某收下,某心中有愧。所以某隻收下這一個雞蛋,諸位之心意,盡在此處,不知道鄉親們以爲如何?”
人羣漸漸沉默下來,有人大喊了一聲:“葉使君萬歲!”
原本寂靜的門口,剎那間再一次沸騰,黑壓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深深的拜倒在地上,高聲喊道:“葉使君,萬歲!”
“萬歲!萬歲!”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高喊,整個鎮江府彷彿都回蕩在這呼喊聲中。
陸婉言微微晃了晃,輕輕靠在葉應武肩膀上,葉應武一言不發看着眼前的景象。當初他和陸婉言大婚的時候,興州百姓就曾經如此拜倒在街道兩旁,以示對於帶給他們安寧和平靜的葉使君最崇高的敬意。
但是那一次並沒有人喊出“萬歲”,那時候葉應武還沒有襄陽之戰的榮耀加身,還沒有後來的步步高昇。
但是現在不一樣的,百姓們實際上也看得很清楚,普天之下,還有誰有能力取代眼前的葉使君,還有誰能夠爲他們帶來更好的明天?
且先不管其他地方的人們怎麼想,至少這一城的百姓,受過葉應武的恩惠,知道葉使君的能耐,也見識了葉使君的正直和廉潔,只有這樣的人,這樣的青天,纔是他們心中貨真價實的王者,貨真價實的君主。
當時興州百姓藏在心底沒有喊出來的,今天鎮江府百姓再沒有遮掩。
等待百姓們緩緩起來,葉應武沉默片刻,衝着所有人一拱手:“諸位鄉親們誠心待某,某葉應武也不會辜負諸位的厚望。今日某就在這闔城百姓面前說清楚,只要一日未曾驅除韃虜,某葉應武一日不稱帝!”
陸婉言微微一驚,看向葉應武,而百姓們也是詫異的擡起頭來,目光當中滿滿的都是驚訝,不過旋即就被火熱的期待所代替。這纔是他們心中的葉使君,這纔是能夠帶着他們走向未來的葉使君!
在這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的時候,在這三百年煌煌大宋崩塌的時候,有如此英雄男兒挺身而出,實乃此生之大幸。
“驅除韃虜!”無數的人高高舉起手臂。
驅除韃虜!葉應武攥緊拳頭,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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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護着陸婉言走回府門,葉應武忍不住輕聲責備:“婉娘,你怎麼說出來就出來了,要是動了胎氣怎麼辦。咱們可就這一個寶貝孩子。”
陸婉言霍然回頭,俏臉上一貫的靈動已經被一種難以言表的慈愛所替代:“夫君,這是鎮江府的百姓,是你的子民,換句話說,又何嘗不是妾身的子民,更何況他們有的人還是從周圍村子趕過來,風采露宿便是爲了送上這些心意,雖然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在妾身眼中,這些卻要比三山還重,自當親自出門答謝。”
看着綺琴她們幾個都沒有說話,陸婉言接着抓住葉應武的手腕,柔聲說道:“夫君,不要責怪幾位姊妹,她們確實曾經阻攔,是妾身堅持己見,夫君要怪也請怪妾身吧。”
葉應武輕聲搖頭:“算了,不過下一次不要這麼衝動,畢竟這麼多百姓來了,也不想看着咱們孩子有什麼好歹。”
這時小陽子快步邁進門:“使君,外面百姓們把東西都放下,人走了。”
葉應武一怔,猛地轉身,霍然將半掩的大門推開。
雨後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曾經空曠的門口,各樣或是貴重或是普通的物品,整齊的擺放在那裡,而每一個離開的人都會下意識看向葉應武這邊,當他們看到陽光下默然佇立的葉使君時候,眼神中都帶着期許。
“收下吧。”葉應武拍了拍小陽子的肩膀,看向旁邊綺琴和楊絮:“琴兒、絮娘,你們兩個操勞一下,讓僕人清點這外面的東西,不管是貴賤全都搬到府裡面來,活物可以吃了,那些傢什用具能用則用,不能用也好好的藏起來,着人看管。”
綺琴和楊絮都是鄭重頷首,葉應武接着輕輕蹲下,伸手在陸婉言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輕輕摸了一下,擡頭笑着說道:“以後等咱們的孩子出生了,每天帶着他看看這些。”
陸婉言微微一怔:“看看這些?”
“嗯,”葉應武站起來沉聲說道,“讓咱們的孩子也看看,某未曾辜負這闔城百姓,這闔城百姓,也未曾辜負某。”
陸婉言沉默片刻,旋即微笑着應了一聲,伸出手細細的幫助葉應武整理了一下衣襟:“夫君不是在議事堂麼,那麼多文物大員,不要讓他們久等了,還是快快回去吧,妾身這裡有姊妹們跟着,沒有事的。”
葉應武伸出手輕輕抱了陸婉言一下,旋即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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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使君了。”文天祥他們幾個已經在書房中等候,見到葉應武進來,急忙說道,臉上都帶着笑意,顯然剛纔那響遍全城的“萬歲”也直直的衝擊了他們的心靈,看到不只是這數十文武閉門造車,而是葉應武真正得到了闔城擁戴,他們怎能不高興。
民心,這是民心啊。
原本屬於大宋的民心,現在歸於葉應武。
“咱們說正事。”葉應武點了點頭,並沒有歇息,倒是江鐵很有眼色的急忙被葉應武端上來一杯茶,“宋之中書門下和樞密院與六部職責相疊加,更容易形成兩權分立,並非治國之良策與長久計,故某以爲保留中書門下而去樞密院,是軍政得以一體,不知道幾位意下如何?”
文天祥和蘇劉義等人都是一怔,宋三百年設立中書門下和樞密院,就是爲了讓這東院和西院互爲敵體,從而避免出現一人獨大的情況,雖然樞密院和六部當中的兵部有不少職責重疊的地方,長年以來也沒有人認爲不妥,畢竟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宋三百年來依舊是黨爭不斷,要是去除其中之一,那真的就有可能導致一家獨大。
古往今來,如果一個王朝走到了大臣擅權的地步,那麼距離滅亡也不遙遠了,漢唐如是,宋也如是。
就當文天祥等人猶豫的時候,葉應武接着開口說道:“雖然如此,但是中書門下並非一人執掌,而是依循前宋之制,其權責分作三部,換句話說就是把六部分成三部分,其中工部和戶部交付給左相,刑部和兵部交付給右相,吏部和禮部交付給參知政事,三人共同執掌中書門下政事堂。”
臉上流露出詫異神色,文天祥、陸秀夫等人都是對視一眼。
他們隱隱明白葉應武是什麼意思了,去掉樞密院之後,看上去政事堂已經算一家獨大,但是實際上葉應武又吧他們分做三部分,使得原本爲一體的左右相、參知政事一下子成爲了敵對。
六部當中最爲重要的便是兵部、戶部和吏部,一個掌管軍事,爲護國之根本;一個掌管錢糧,爲國家之主體;而最後一個掌管官吏,爲國家之骨幹。現在把這最重要也是實力最爲雄厚的三部分作三份,交給三個人,這三個人遇到軍國大事的時候自然離不開對方的協助,而在平時則自然是互相看着不順眼,根本不可能穿一條褲子。
簡而言之,葉應武這是把原來的東西院和兩極分化變成了更加微妙的三權分立,如果兩個人的話,一旦互相看着不順眼,很容易鬥在一起,但是如果是三個人,就算是有兩個人互相厭惡,也不得不考慮兩敗俱傷之後第三個人漁翁得利的可能,從而避免內鬥。
“臣以爲可也。”文天祥沉聲說道,“大宋所亡,實則亡於黨爭,國之將亡猶且黨爭不斷,甚至使得賈似道叛國投敵、臨安動盪,我等自當吸取其中教訓。更何況一旦使君一統江山,那麼能撼動我華夏者並不多,如此安排看上去使得中央分散,卻能夠避免黨爭,保證穩固。”
陸秀夫和謝枋得也是點了點頭,看向蘇劉義,如果真的有人反對的話也輪不到他們,畢竟葉應武如此施爲,實際上損失最大的是蘇劉義,畢竟蘇劉義能夠被葉應武留下來,說明在葉應武心中他已經是軍中第一的存在,原本那樞密使的位置自然是留給他的,現在葉應武取消了東西院兩個老大之一,轉而使得主管軍事的成爲右相,成爲三個人之一,對於蘇劉義來說當然是有所損失。
蘇劉義擡起頭,沉聲說道:“去樞密院使,使兵部不至於被架空,臣以爲可也。不過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頓時翻了翻白眼,你都“不知當講不當講”了,那某總不能不讓你說吧。葉應武有些無奈的看向蘇劉義,都這個時候了大家就不能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麼:“有事直說,某把你們四個留下,是因爲你們是某值得信賴和託付的人,也是某認爲最有能耐肩負這天下的人。”
露出一絲笑容,蘇劉義緩緩開口:“末將以爲去除樞密院甚是妥當,但是三相掌控六部,亦當防備這三人同流合污,故御史臺作爲一國剛正之所在,應當加重其分量,另外國子監並朝中翰林院、書畫院、學院,應自成一體,以免朝中權臣當道,以爲扶植親信之沃壤。”
葉應武眼前一亮,好你個蘇劉義,某弄出來小的三權分立,你又在這外面給某套了一個更大的三權分立。而且取消樞密院保留中書門下,雖然在實力上並沒有太多的此消彼長,不過畢竟在名字上看不好看,所以蘇劉義索性也不讓文天祥他們文官好過。
御史臺本來就是集中各種善於挑刺的“人才”,也就是噴子所在的地方,尤其是自宋以來,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御史們對着皇帝噴吐沫星子也不是沒有過,只不過隨着南宋偏安,權臣當道,御史臺早就淪落成“收破爛”的地方,基本上不被待見的人和牆頭草全都踢到這裡,讓他們少在相公們面前晃來晃去,如果不是偶然還被提起,恐怕很多人都已經快忘了這個曾風光一時的衙門。
現在蘇劉義是想要把御史臺重新利用起來,就是爲了能夠讓朝堂上有人一直盯着這些留守的文官,想要揹着出征在外的武將做什麼小動作,門兒都沒有,大家還是平平安安的好。
當然御史臺也就算了,就算是蘇劉義不提,葉應武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一朝自當有監察之人。但是翰林院和學士院從整個朝堂體系當中獨立出去,這就是在赤果果的掐血脈了。
要知道每年絕大多數的新科進士,都會進入翰林院或者學士院鍍金深造,培養一下經驗,同時也作爲皇帝的幕僚,而學士院、翰林院的領袖資政殿大學士、翰林院大學士,不光地位清高、桃李遍天下,而且還是實打實的朝中權臣、皇帝近臣,也是整個文管體系得以左右君王的依憑所在。
包括賈似道在內,多年來宋之權臣扶植親信,就是通過翰林院和學士院,從而做到把大多數新科進士一網打盡,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現在如果把翰林院、學士院,包括書院、畫院等等和文化教育有關的部門全都分出去集中在一起,就等於卡斷了文官培養親信的源頭,從而可以有效避免一個人才濟濟的黨派的快速成長。
如果用後世的看法,實際上就是把大學和官場之間的關係一刀斬斷,大學生就是大學生,官場中人就是官場中人,不是所有大學生畢業了都要去做官,也不是所有學士院中的人走出來都要去做官,他們同樣可以根據自己的選擇投身於文化、軍事、商貿等等各個領域。
而且以後學士院和翰林院走出去的人師承一處,又散落在文武官員並御史臺的各處,就算是真有朝中對立,一看對面的都是同門師兄弟,自然也不會往死裡下手,而隱隱的學士院和翰林院也會通過這些盤根錯節的關係成爲一個不容忽視的嶄新力量。
三權分立套三權分立,葉應武忍不住苦笑一聲,自己實際上不過是在照搬明代的內閣制度,並且借鑑一下後世的三權分立,把中樞一分爲三,這蘇劉義卻是比自己更敢想,竟然是要把整個朝堂一分爲三。
蘇劉義也察覺到旁邊文天祥他們有些無奈的神情和葉應武怔在那裡的樣子,在椅子上坐得筆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甚好。”葉應武緩緩說道,“那就如此。”
輕輕鬆了一口氣,蘇劉義一動未動。
而葉應武已經表態了,文天祥他們自然也不再說什麼,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關心的還是這個嶄新的國度怎麼才能更加平穩的運行下去,所以這些損害文官體系利益的安排,要是葉應武猶豫他們還會爭取一下,要是葉應武都點頭了,那他們也無異議。
對於葉應武來說,他看中的並不是這更大一層的三權分立,而是能夠把翰林院、國子監、書院等等學院類型的部門和朝廷、和權利分割出去,形成一個嶄新的獨立個體,從這個上面葉應武已經看到了後世大學的樣子。
一個只注重學識和培養人才的嶄新體系,而不是和官場有着太多的牽牽扯扯。同時憑藉這個,葉應武也能夠更加順利的培養各個方面的人才,包括科技、醫療、文化等等。
畢竟自己已經來了,就不能坐看物理、化學等等學科依舊讓西方取得遙遙領先的地位。
雖然現在西方還處於最黑暗的中世紀,但是葉應武知道科學不是一天就能夠研究探索出來的,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在那一個時空中,華夏民族因爲落後而捱打、而被蹂躪,只能忍着傷痛奮起直追、只能付出別人不能想象的努力和犧牲。而既然自己已經來到了這個時代,自然就不能再看着六百年後的黑暗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