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都無可挽回地淪爲真實,我的故事就要結束了。在玫瑰色的晨光裡,我終於找到了我們的戶口本,第一頁上寫着她的名字,在另一欄上寫着:戶主。我的名字在第二頁上,另一欄上寫着:戶主之夫。我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但現在不敢說;恐怕她會跳到我身上來,叫道:連我的名字你都知道了!這怎麼得了啊!現在不是舉行慶祝活動的適當時節,不過,我遲早會說的。
你已經看到這個故事是怎麼結束的:我和過去的我融匯貫通,變成了一個人。白衣女人和過去的女孩融匯貫通,變成了一個人,我又和她融匯貫通,這樣就越變越少了。所謂真實,就是這樣令人無可奈何的庸俗。
雖然記憶已經恢復,我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但我還想回到長安城裡──這已經成爲一種積習。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長安城裡。我最終走進了自己的屋子──那座湖心的水榭,在四面微白的紙壁中間,黑沉沉的一片睜大紅色的眼睛──火盆在屋子裡散發着酸溜溜的炭味兒。而房外,則是一片沉重的濤聲,這種聲音帶着溼透了的雪花的重量──水在攪着雪,雪又在攪着水,最後攪成了一鍋粥。我在黑暗裡坐下,揭開火盆的蓋子,烏黑的炭塊之間伸長了紅藍兩色的火焰。在腿下的氈子上,滿是打了捆的紙張,有堅韌的羊皮紙,也有柔軟的高麗紙。紙張中間是我的鋪蓋卷。我沒有點燈,也沒有打開鋪蓋,就在雜亂之中躺下,眼睛絕望地看着黑暗。這是因爲,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上前往湘西風凰寨的不歸路。薛嵩要到那裡和紅線匯合,我要回到萬壽寺和白衣女人匯合。長安城裡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