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貪官暴吏沆瀣一氣

這麼大的一個血案,沒有接着過堂,又過了兩天,才審訊公韌。

公韌被摘去了鐵鏈,帶到了一個黑洞洞的大房子裡,迎面是兩張結實的黑漆大桌子,左邊坐着一胖老頭,大腹便便,滿身臃腫,臉上的肉太多,脖子都看不到了,頭就像插在腔子裡似的。右邊坐着一個瘦老頭,瘦得像一副骷髏,顴骨大大的,眼睛像兩個大窟窿,兩排大馬牙在外面露着,再配上肥大的官服,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們的後面也看不清一幅什麼壁畫,像是斑駁陸離往外張着油漆皮的一隻下山老虎,背景是一片黑黢黢枝蔓亂生的黑樹林。公堂兩邊站着8個歪瓜裂棗、凶神惡煞般的衙役,一個手裡拄着一根大竹棍子,活像閻王殿裡的小鬼。

瘦老頭恭敬地對胖老頭說:“總督大人,你先請。”胖老頭對瘦老頭不屑一顧地說:“劉大人,你主審吧,我不過是來旁聽的。”瘦老頭點了點頭,對胖老頭笑了笑說:“李大人,老夫就失禮了。”他回過臉來,笑臉一變,立刻就像厲鬼一樣,對公韌吼道:“大膽兇犯,你知道驚動誰了嗎?驚動了兩廣總督李大人。你小子本事不小呀!李大人從來沒在我縣審過案,也從來沒上我縣巡查過,可見你罪惡昭彰,影響極壞。如果你聰明點,皮肉少受點苦,若是執迷不悟,哼哼,恐怕你這細皮嫩肉的可就得受點罪了。”

公韌心裡一驚,早就聽說兩廣總督李瀚章貪得無厭,在總督這個位子上不知搜刮到了老百姓的多少民脂民膏,這個案子,不知爲什麼會驚動他?不禁心裡犯起了嘀咕。這位劉大人,想必就是劉斜眼他爹劉扒皮吧,這更不是個好鳥。聽說只要他過堂,輕則扒層皮,重則要弄個腿斷胳膊折,所以老百姓都叫他劉扒皮。落在這兩個貪官暴吏手裡,說了實話,性命難保,不說實話,身子骨也要遭殃。

突然劉扒皮大喝一聲:“跪下!”還沒等公韌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後面一個衙役用腳一踹,公韌就跪下了。劉扒皮問:“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公韌說:“我叫公韌,就住在公家莊。”劉扒皮又問:“我問你,你是怎麼到西家莊的,快快從實招來?”公韌大聲申辯說:“晚上我睡不着覺,和西家莊的西品認識,就想到西家莊來看看。想不到,正巧有一個淫賊,在西品家欲行不軌,我進去和他打了起來。西老太爺也出來打賊,那壞人掏出槍來,就把西老太爺打死了。你要不信,請你驗驗西老太爺身上的槍傷?這些事並不複雜,問問西品就能知道。”

幾句話把劉扒皮問住了。停了一會兒,劉扒皮一邊叫人去帶西品,一邊又問:“你是公家莊的公韌,怎麼和西家莊的西品認識的,快快從實招來?”公韌說:“說起來話長……”就把趕集遇上西品,西品遇到劉斜眼調戲的事說了一遍。

話還沒說到一半,劉扒皮突然用驚堂木把桌子一砸,大聲說道:“大膽狂徒,你竟敢誣陷公差,大鬧集市,還敢在這裡信口雌黃。既然敢大鬧集市,就敢殺人,來人,先給他三十棍子,殺殺他的傲氣!”

公韌大聲喊冤,衙役們可不管這些,頓時來了精神,放倒了公韌,一頓亂棍,打得公韌皮開肉綻,苦不堪言。

不一會兒,西品顛着小腳來到了大堂,她被衙役們推的東倒西歪,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看到公韌被打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氣得渾身直哆嗦,對劉扒皮說道:“你就是不叫,我也要來,人不是他殺的,爲什麼要打他?”劉扒皮嘿嘿一笑說:“你說人不是他殺的,有什麼證據?”西品大聲地說:“這歹人明明是想調戲我,是公韌及時趕到救了我,那歹人開槍打死了我爹。臨逃跑時,他驚慌之中丟失了這塊黑方巾,縣太爺,你看?”西品說着,從懷裡拿出一塊黑方巾,讓劉扒皮看。

衙役把那塊黑方巾呈給劉扒皮,劉扒皮不看則已,一看那塊方巾,嚇得變了臉色,趕緊把那塊黑方巾掖到了袖子裡。

停了一會兒,劉扒皮把驚堂木一摔,大聲地喝斥西品說:“好個刁婦,你和公韌狼狽爲奸,害死你爹也說不定呢!來人,給我上夾棍,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看來你是不招!?”

一幫如狼似虎的衙役圍上來,就要對西品動手。

西品心一橫,腰一挺,大聲地申辯說:“就是我和公韌有了感情,那也不必要害我爹呀?你這說法根本不對。”公韌一陣冷笑說:“縣太爺,你這官司確實斷的糊塗,無憑無據,強姦民意,是非顛倒,黑白混淆。剛纔西品拿來的一條黑巾就是證據,只要找到了戴黑巾的人,事情自然就明白了。像你這樣亂施酷刑,豈不是屈打成招?”

這時候兩廣總督李瀚章咳嗽了兩聲,恐怕他也看不下去了,對劉扒皮使了個眼色。劉扒皮點了點頭,對衙役們擺了擺手,衙役們退在了一邊。劉扒皮大聲地說:“傳厘金局的劉管事。”

很快,劉斜眼就出來了,想必他就在大堂廂房旁聽,要不不會出來的這麼快。他先恭恭敬敬地拜過李瀚章:“小人拜見總督李大人。”又拜過劉扒皮:“拜見縣爺劉大人。”然後不慌不忙轉過身來,對公韌和西品笑着說:“我想這二位是冤枉的。”

公韌心裡一愣,本想到這個劉斜眼是個大惡大奸之人,想不到劉斜眼在這大堂之內會幫着自己說話。劉斜眼笑着對公韌說:“咱倆不就是爲着收厘金的事鬧點兒意見嘛,其實這也怨不得你我。你看這糧稅、鹽稅、茶稅、糖稅、印花稅、賠款捐、地捐、隨糧捐、房捐、坐賈捐、鋪捐、紙捐、果捐等等,這都是上頭派下來的,我們只是例行公事。他們不願意交,我們也知道他們的苦處……”

公韌聽他說了這些話,心裡漸漸地麻痹下來。劉斜眼又說道:“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無情義,這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想念西品晚上睡不着覺,要到西家莊去看看她,這也很正常。你是幾時從公家莊來的?”

公韌隨口說:“亥時吧。”“那麼你是什麼時候到西家莊的?”公韌又說道:“大概寅時吧?”劉斜眼接着問道:“那麼從亥時到寅時整整三個時辰,從公家莊到西家莊也就只有五六裡地,這路上你又到了哪裡去了呢?”

公韌一時感到語塞。剛纔劉斜眼繞來繞去,把自己也繞進去了,猛孤丁地說錯了話,要是問起路上的事來,更是有口難辯,急得公韌不禁頭上出了一層冷汗,趕快改口說:“不是,我是丑時走的。”

劉斜眼嘿嘿一陣冷笑,說:“大丈夫敢做敢當,爲什麼又不承認了。看你在大集上,爲民伸冤,見義勇爲,真是一條好漢啊,那真是英雄救美女,叫人好不羨慕。”

公韌心裡氣鼓鼓的,這不是激將法誘供嗎,可別上他的當。

劉斜眼又說:“你從亥時出的家門,寅時到的西家莊,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反正就是這麼回事。而且我還知道你幹什麼去了?”

公韌心裡更緊張了,有些結巴地問:“你說我幹什麼去了?”

劉斜眼又微微一笑,說:“你從公家莊出來,根本就沒到西家莊去,而是糾集了三合會的一些歹徒埋伏在西家莊附近,這時候正好有一夥茶葉小販從這裡路過,你們心狠手辣地殺死了他們,然後轉移贓物。等到這一切你認爲做得滴水不露,天衣無縫的時候,纔到了西家莊和情人幽會,沒想到又節外生枝,碰到了一個人到西品家惹事,發生了命案。”

公韌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不禁心裡撲騰撲騰亂跳,但又有口難辯,實在是無法回答,頭上的冷汗一會兒就順着臉淌下來了。不但公韌心裡着急,西品的心裡也迷迷糊糊的,瞪着一雙懷疑的眼睛看着公韌。

公韌咬緊牙關,大聲辯白道:“你說的這些鬼話,有什麼證據?”

劉斜眼又嘿嘿一笑,圍着公韌轉了一圈,不慌不忙地說道:“我看你身上的血不少啊?要是還不承認的話,不妨叫仵作一驗。”

公韌心裡大吃一驚,不好,急迫之中,把身上沾上血跡的事忘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緊牙關醉死不認半壺酒,大喊道:“冤枉,冤枉,我是冤枉的。”

劉扒皮把手一揮,幾個衙役撲上來,幾下子就把公韌的衣服扒下來了,只剩下了內褲。一個仵作把衣服拿走。不一會兒,仵作來報告說:“老爺,這衣服上起碼有三到四個人的血跡,另外還有三合會的會票一張。”說着,遞上了一張會票。

這一檢驗,把公韌後悔得幾乎昏了過去。身上的血是賴不掉的,身上的會票也是賴不掉的,都怨自己不小心,那天,三合會的那個大眼把會票塞給了自己,而自己竟沒有藏起來,還天天帶在身上,這真是人要是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

劉斜眼又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這第一個人的血跡,當然就是你的了。這第二個人的血跡,可能是西老太爺的。這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的血跡,還用說嗎,肯定是你所殺的人。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抵賴的嗎?”

公韌只覺得氣血填胸,頭嗡嗡作響,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把西家莊路口遇到殺人,自己看現場不小心沾上血跡的事說了一遍。

劉斜眼瞪着公韌的眼睛問:“你殺的人還是別人殺人沾到你身上的血,恐怕說不清吧!誰又能當你的證人呢?”

西品也以爲公韌是另有命案,默默地低下頭,心裡拿不定主意。

劉扒皮看着兒子這麼精明能幹,三下五除二就斷明瞭案子,不禁微笑着連連點頭,心裡高興得就和喝了幾兩小酒似的。李瀚章也十分佩服劉斜眼的機智過人,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公韌想了想又問:“三合會的人在我縣裡鬧騰已久,人人知道,就憑你們在我身上搜出了一張布票,憑什麼說我是三合會的人?”

劉斜眼說:“當差的在案發現場拾得三合會會票兩張,和剛纔你的會票一模一樣。”說着上去,遞給了劉扒皮兩張三合會的會票。劉扒皮看了看會票,然後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吼道:“罪犯公韌,明明這三張會票一模一樣,我看你還怎麼抵賴?!”

公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真是好人死到證件手裡。”知道再辯白也無濟於事了,乾脆雙眼微閉,嘴巴閉起,已不再說話了。

劉扒皮用驚堂木把桌子一拍,說:“現在真相已經大白,你還有什麼話說?”李瀚章大聲說道:“快說,你把那些茶葉弄到哪裡去了?”劉斜眼也狐假虎威地說道:“快說,你把那些茶葉弄到哪裡去了?”

公韌就想把那些茶葉的事說出來:“不就是些茶葉嗎,還弄得這麼神神密密的,這些茶葉……”

李瀚章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公韌,劉扒皮和劉斜眼的眼睛也緊緊地盯着公韌。

話到嘴邊,公韌突然多了個心眼:那是些茶葉嗎,要是真是些茶葉,會驚動了兩廣總督李瀚章嗎?我就是說出來,能逃得了一死嗎?那可能死的更快了。

公韌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真是,我給你們這些渾人什麼也說不清了,那些茶葉弄到哪裡去了,我哪裡知道?”

李瀚章突然嘿嘿一笑,和緩了一下臉色,對公韌說:“我看你還年輕,只要你把這些茶葉的事說出來,別的事,我給你擔保,就不追究了。”

公韌心想:別糊弄人了,你們的德行我還不知道,反正是一死,乾脆就把這些茶葉的事爛在肚子裡吧。公韌又說:“這些茶葉到哪裡去了,我確實不知道,我只是遇過那裡,看到了殺人現場。

李瀚章盯着公韌的眼睛,又砸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公韌說:“我真的不知道。但是現在既然是在公堂上,我就要問個明白,西老太爺到底是誰殺的,希望你們審個清楚。”

劉斜眼見縫插針地說道:“你既然是三合會的強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肯定是你勾結歹人,矇蔽住了西品姑娘的眼睛。真是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你這個傻瓜喲。”

公韌又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西品琢磨了一會兒,大聲說道:“我看沒這麼簡單,請縣大老爺明察?”

劉扒皮大聲吼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我看連你也該狠打。”

劉斜眼趕緊站到縣太爺跟前悄悄地說:“爹,這姑娘細皮嫩肉的,可打不得啊。”劉扒皮看了看剛纔掖到袖子裡的那塊黑方巾,對劉斜眼咬牙瞪眼地小聲說:“我看,連你也該一塊兒打!你怎麼盡給我惹事啊。”劉斜眼滿臉堆笑:“是!是!爹爹說得對。可是對待公韌這個傻瓜,你可別手軟啊。”

李瀚章對劉扒皮小聲說:“我看令郎真是年輕有爲,才思敏捷,處事果斷,有勇有謀,呆在香山縣真是浪費了人才,不如跟着我回廣州督府吧?”劉扒皮一喜,趕緊說:“犬子何德何才,敢勞總督大人提攜。”李瀚章說:“暫且就讓他在督府裡,當個參議,跟着我處理一些機密事務,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讓他有更大的出息。”劉扒皮說:“那真得謝謝總督大人了。真是祖宗墳頭上冒出了青煙,這不但是犬子的造化,也是我祖宗的榮耀。”李瀚章擺了擺手說:“客氣話你就不用說了,就這樣定下了。”

劉斜眼在一邊暗暗驚喜,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跪下,對李瀚章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說:“感謝李大人的提攜之恩,您就如我的再生父母,只是我目前還有一事,想請李大人恩准。”

李瀚章一揮手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劉斜眼說:“目前我還有一件私事需要處理,等我處理完了這件事情,是不是還能跟你再回督府。”

劉扒皮對劉斜眼狠狠地瞪了一下眼睛,嫌這個兒子不懂事,再大的家事,哪有督府的差事重要。沒想到李瀚章卻寬宏大量,對劉斜眼說:“原來是這麼點兒小事啊,地方待久了,難免沒有這樣那樣的小事,好了,你處理完你的事情,儘量快快到我廣東督府。”

劉斜眼又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說:“謝謝總督大人英明。”

劉扒皮聽兒子談完了公事,纔對西品吼道:“我看你還年輕,量你也不敢殺你爹,趕快回家老老實實地反省去吧。來人,給我轟出去--”儘管西品大聲呼喊:“公韌是冤枉的,是壞人殺了我爹,公韌冤枉啊。”可是那些衙役們卻不管西品怎樣喊叫,一邊推着,一邊用棍子打着,把西品攆了出去。

劉扒皮對公韌一聲冷笑,說:“你和她不一樣,一是你大鬧集市,公然對抗朝廷,二是你半夜私入民宅,和情人幽會,三是你這個三合會歹徒,殺人劫貨。這三罪並罰,你說怎麼辦吧?是承認了,免得皮肉受苦呢,還是想嚐嚐我大清國的刑法。”

公韌一聲冷笑說:“落在你們這些昏官手裡,還有什麼好,你就看着辦吧?”

劉扒皮對那八個衙役說:“開始吧。對付這樣的刁民,不要客氣。”說完站起身來,拉起李瀚章的手,悠閒地走出了大堂,到客廳裡喝茶去了。

劉斜眼趾高氣揚地走到了公韌的面前,搖頭晃腦地譏諷說:“就憑你,還想和我作對,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這不是光着屁股串門――沒事找事嗎,就叫你今天嚐嚐我的手段。”公韌啐了他一口,狠狠地罵道:“你這個惡棍,流氓,無賴,只要我活着,就和你沒完。”劉斜眼陰鷙地一笑,說:“你還想活着出去,做夢去吧!你這個傻瓜。”

公韌頭一歪,已懶得再和他說話。

八個衙役上來,使出了種種手段,沒一會兒,公韌已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身上沒有了一塊好肉,然後,又被拖進了死牢。

(欲知公韌下一步是死是活,且聽下回分解。感謝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請評論,請收藏,請投花,請投凸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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