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號早晨,公韌值了一晚上的班,迷迷糊糊地剛睡着,張胖提了提褲子突然叫醒公韌說:“有一個新軍軍官來了,非要見黃司令。”
公韌趕緊爬起來,見到了那個軍官,對他說:“有什麼事先給我說。”那軍官說:“不行!事情緊急,只能找黃興。”公韌看到他急迫的樣子,心想他必有急事,只好把他領到了黃興屋裡。他進了屋,見了黃興就大聲嚷嚷說:“黃司令,壞了,壞了,我們新軍所有的槍機全部被上頭繳去了。下一步該怎麼辦,請你趕快拿主意?”
黃興正趴在地圖上和幾個人研究行動方案,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黃興臉上有點兒上火,着急地問:“李隊長,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那個李隊長擦着頭上的汗珠說:“昨天下午,我們2標的官兵都被叫到操場上訓話。就在這時候,一些當官的領着巡防新軍進入了我們的宿舍,把我們的槍機都拆走了,3標的情況也差不多。當官的並且發出命令,任何人不得隨便出營。我這是好不容易說老爹有病,回家看看,才偷偷出了軍營。”
黃興問:“他們把槍機運到了哪裡,知道吧?”李隊長說:“不知道。他們馬上就把槍機用馬車運走了,具體運到了哪裡,我哪裡知道。”
黃興焦躁地在屋裡一圈圈地踱着步。李隊長問:“我怎麼辦?再回去晚了,他們要懷疑的。”黃興停住了腳步問:“李隊長,還有什麼好辦法嗎?”李隊長說:“沒有。沒了槍機,槍就是木頭棍子一根,哪裡還有什麼好辦法。”
黃興皺了皺眉頭說:“就這兩天的事了,我會叫人給你下達起義命令的。一旦接到命令,你們能立刻奪取武器,衝出兵營,殺到城門口嗎?”李隊長說:“不管困難再大,我們也要執行你的命令。”
聽了這句話,黃興心裡稍微寬鬆點,點了點頭說:“那就好,只要你們到了城門口,自然有人接應你們進城。你們進了城,迅速配合城內起義。”李隊長說了一聲:“知道了,”然後慌慌張張出門而去。
公韌發牢騷說:“怎麼防備着防備着,又叫他們把槍機收了去,和上一次新軍起義時,如出一轍。清狗子這一招太惡毒了,簡直就是釜底抽薪,上房斷梯。”黃興說:“也可以說,我們起義的主力部隊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清軍不但知道了我們的作戰計劃,而且還一步一步緊緊地壓迫着我們。”
這邊正討論着槍機的事,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同盟會員來送信說:“黃司令,昨天晚上,天字碼頭駛來了大批的長頭藍布篷船,篷船上載着大批的清兵,足有三四千人。他們上了岸,都充實到城裡各處的軍事要地,特別是有2個營官兵進駐了觀音山。”
衆人都知道這觀音山是全城的制高點,地形極好,扼守住了觀音山,就等於掐住了革命軍的喉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更加沉重起來,都在考慮着怎樣才能應付這些突然事變。
這時候,林覺民也進來報告說:“黃司令,衚衕裡已經發現了清軍的密探,我們這裡已經非常危險了,咱們撤還是不撤,請你趕快拿主意?”黃興說:“你趕快告訴我們的人,要沉住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暴露了目標。”林覺民趕緊回去佈置去了。
公韌也要趕緊出去查看情況,被黃興叫住了,說:“你先別慌出去,我們先開個會。”公韌趕緊往前靠了靠,黃興對公韌介紹着那幾個同盟會員說:“這是陳炯明,胡毅生,朱執信和宋玉林。”又對那幾個人說:“這是對廣州城比較熟悉的公韌。咱們就臨時開一個小會,研究一下起義的事情吧?”
那幾個人聽了點了點頭,或坐或站,聽着黃興說:“形勢已經相當嚴峻,起義已遭到了巨大的破壞,新軍的槍機被卸走,大部分機關被襲擊,清軍又從外省調來了大批軍隊。也可以說,敵人已經有了充分準備,正在張開了一張大網,就等着咱們往裡鑽呢。本來決定今晚上起義,到底是起義還是不起義,請大家發表意見?”
大家一時有些沉默。停了一會兒,陳炯明說:“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不能拿着雞蛋往石頭上碰,得保存革命的有生力量。我建議,以後等待有利時機再起義吧。”胡毅生,朱執信和宋玉林也各自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基本上同意延期舉行起義。
公韌說:“既然清軍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起義計劃,我看在廣州城裡起義已經沒有必要。乾脆,我們就把軍事力量都轉移出去,選擇一個清軍比較薄弱的地盤打下一個小地方,建立一塊根據地,有了根據地,再伺機進攻大的縣城或者廣州城……”
黃興聽完了大家的意見說:“好,大家的意見和我一樣,根據目前的情況,只能改期舉行起義。至於建立根據地的事,那是後話。”他立刻安排陳炯明:“立刻通知起義各部,迅速解散,以免遭到敵人搜捕。”陳炯明立刻下命令去了。
黃興又叫宋玉林往**總部發電報,宋玉林問:“敵人查得很嚴,電報上怎麼說呢?”黃興想了想說:“就寫上,省城疫發,兒女勿回家。”宋玉林點了點頭,趕緊到電報局發電報去了。
安排完了這些事,黃興覺得心裡稍微踏實了一些,可不一會兒,又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這時候,林覺民又來對公韌說:“衚衕裡的密探又多了一個,剛纔還有一個朝咱這雜貨鋪裡直打量,我看要麻煩。”
公韌對黃興說:“黃司令,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先撤,然後其他的人再撤,剩下的事我來收拾。”黃興搖了搖頭說:“你們都能撤,而我卻不能撤。”
公韌覺得黃興的話有些突兀,問黃興說:“黃司令,這句話沒聽明白,爲什麼別人能撤,你卻不能撤?”
黃興沒有直接回答公韌的問話,而是拐着彎地對公韌說:“如果有一個人,對他的朋友說,我的母親得了重病,沒有錢治病,你得借給我錢。當那個朋友借給了這個人錢後,卻發現這個人並沒有拿着這筆錢爲他的母親治病,以後那個朋友還會借給他錢嗎?”
公韌不知道黃興爲什麼在這個緊急關頭還有心講故事,趕緊說:“我想,那個朋友再也不會借給這個人錢了,因爲他覺得被騙了。黃司令,情況緊急,你還是先撤退吧?”
黃興說:“是啊,咱們這次籌款容易嗎?籌款的時候,我們談到了革命,華僑們都贊成,可談到了要錢時,他們都不說話了,像馬六甲這樣一個大島,只募得了300多元。起義的這些經費都是從那些並不富裕的窮華僑手裡一分一毛募捐來的,而那些富翁,卻大部分不願意支持革命。當他們知道了,這些血汗錢並沒有用於起義後,他們還會給我們錢嗎?這是絕了我們以後籌款的路啊!”
公韌說:“那些事兒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你的安全。”
黃興不理公韌,繼續激動地說:“爲了這次起義,槍械費、交通費、食宿費,我們花了大量的款項,如果一旦不舉行起義,這些錢都白白浪費了。我以後怎麼向那些華僑交待?”
黃興說着走着,越想越焦急,越來越暴躁,隨即拿過了毛筆,在一張紙上給南洋的同志迅速寫了一封絕命書,書上寫着:
澤如先生:
事多,沒有時間通信,罪過罪過。本日親赴陣地,發誓身先士卒,努力殺賊,不敢有負諸賢之期望。所希望的是漢族有幸,一舉獲勝,要不然雖寸斷我身,亦不足以彌補我的罪過。小弟不才,預備或有不周,用途或有不當,自知錯誤深重,但自認此次起義之款,一分一毛都屬公用。所有此次起義的款項清冊,雖然繁雜,但是亦有登記,當先寄呈你處宣佈,然後歐洲,然後美洲各地。此大戰在即,尚認爲唯有我的心是公正的,足以面對大家。
絕筆。
弟黃興頓首
公韌悄悄地看了一遍黃興的絕命書,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既然總司令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自己一個小卒,更何畏生死呢!
這時候,街上突然響了一槍,本來比較安靜的街上,立刻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林覺民立刻警覺地拔出了手槍,撲向了門口,指揮着幾個人拿着槍逼住了大門。屋裡所有的選鋒隊員幾乎都從屋裡衝出來,個個手執武器,成扇形注視着即將大戰一場的大門。
公韌拔出了手槍,拉着黃興往後門拖,嚴肅地對黃興說:“黃司令,你趕快撤。”黃興掙脫開公韌的手,從腰裡拔出了手槍,厲聲地對公韌說:“你們都可以邁步出五羊城,只有我克強一個人,必須死在這裡。”
公韌冷笑一聲:“你司令都死在這裡了,我一個小兵還有什麼活頭,我和你一塊兒死。”林覺民回頭說:“絕命書我都寫好了,根本就沒有抱着活的希望。”門口那幾個同盟會員也說:“我們和總司令同生死共患難!”
一會兒,街上又漸漸安靜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同盟會員在門外順着門縫往裡傳話說:“沒事了,剛纔是一個警察走火了。”大家的神經這纔有點兒放鬆,一個個收起了槍。公韌對他們做了個手勢,叫他們肅靜,然後全部退到了屋裡去。
公韌和黃興進了北屋。公韌想了想說:“黃司令,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我覺得你還是撤出去爲好?”黃興突然倔強地對公韌發火道:“撤!往哪裡撤?沒地方撤了。我既然進了五羊城,就要大幹一場,好對華僑有個交待!”公韌看着黃興這麼固執,也就不再去勸,和林覺民等同盟會員一起,抱定了和黃興一塊兒戰死的決心。
晚上,突然一個同盟會員來報告說,昨天晚上新調來的巡防營中,是順德的3個巡防營,有一些革命黨人正秘密和我們聯絡,他們表示願意和我們一塊兒起義,其中有溫帶雄、陳輔臣等。
黃興聽了大爲高興,馬上召集了姚雨平、陳炯明、胡毅生、宋玉林、公韌等幾個人重新開會,商量起義的事。
熟悉巡防營的姚雨平高興地介紹說:“這順德的3個巡防營,我已經運動了很長時間,3個營中10個哨官,有8個人是我們的革命同志,還有2個不是,1個持中立態度,1個持反對態度。要是他們來廣州,這是天助我也。”
黃興十分興奮地說:“好!只要巡防營中有人響應起義,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也足以在敵人內部造成混亂。新軍雖然沒有武器,但是他們有戰鬥力,只要把他們引過來,接濟上武器,就能打得敵人嘁哩嘩啦。我們的選鋒再一打,這次起義就成功了。”
這時候又有一個同盟會員來報告說:“巡警教練所的革命同志來和我們聯絡,說巡警教練所的學生200人決心協助我們起義,他說他們士氣旺盛,彈藥充足。”
黃興高興地擂了一下桌子,又大叫了一聲:“好!又多了200人加入我們的隊伍,好了,好了,這下好了,我看我們就乾脆起義吧?”他神采飛揚的眼睛裡,掃視了大家一圈,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
幾個人並沒有馬上搭腔。停了一會兒,陳炯明愁眉苦臉地說:“巡防營起義不能指望,這只是撲風捉影的事。再說,上午我們剛下了暫停起義的命令,晚上又改,朝令夕改,必然會造成混亂。還有新軍沒有槍機,怎麼打?”
宋玉林也搖着頭說:“上午我剛發了電報,叫**的選鋒們不要來,這會兒怎麼再給他們發電報?他們要是解散了,集合起來恐怕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了的。”
公韌穩定了一下情緒,堅定地說:“要說起義是否成功,我看只有三成把握,巡防營也好,巡警教練所也好,他們纔有多少人啊,和敵人相比,仍然是力量懸殊。因爲時間太緊,就是三合會的人也沒法通知他們來幫忙了。但是要說起義,我這一次支持打!爲什麼不打啊,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要堅決舉行這次起義。我們動員了那麼多人,耗費了那麼多錢,不能白白浪費了,最起碼是讓那些華僑們知道,他們捐獻的錢是用我們的血肉之軀舉行了這次起義。現在全國那麼些人都在期待着這次起義,都在期待着清朝的滅亡,我們就堅決的狠狠的打它一下吧!目的不在乎軍事上的勝利,目的主要是政治上的勝利。”
黃興猛地擂了一下桌子說:“好!我的意見也是打!這個事情就這樣定下了。不過我有言在先,這次起義可能要付出重大犧牲,如果有人覺得危險,可以暫時不參加這次起義。”說完,黃興炯炯有神的眼睛威嚴地掃視着陳炯明、姚雨平、胡毅生和宋玉林四個人。
陳炯明臉上嚴肅起來,大聲地說:“黃司令,這是哪裡話,你都不怕死,我還何懼生死,我堅決參加這次起義!”姚雨生、胡毅生和宋玉林也表示堅決參加起義。
黃興鬆了一口氣,對大家說:“好,不虧爲同生死共患難的革命弟兄,那我們就集中兵力,好好地打贏這一仗。先定一定起義的日子,明天晚上也就是27號發動起義怎麼樣?”
宋玉林首先提出疑義說:“是不是日子太緊了,晚兩天行不行?”
黃興說:“不行!今天一天,廣州城裡的選鋒撤出去了不少,再晚了撤出去的會更多。再說警察局的內線說,警察局過兩天就要查戶口,這一查,很多外地同志怎麼辦?形勢這麼緊張,再待上一天,說不定剩下的機關也會被他們破壞掉。”
大家都點了點頭。
黃興又對宋玉林說:“你馬上再給**發電報,通知我們的起義計劃,並叫**的選鋒們火速進入廣州城,電報上就說:‘母病稍痊,須購通草來。’”
宋玉林點了點頭。
黃興又對姚雨平說:“你趕快和巡防營取得聯繫。”
姚雨平點了點頭。
黃興又對陳炯明說:“你馬上和新軍取得聯繫。”
陳炯明點了點頭。
黃興考慮了一會兒說:“我們再組織10路進攻恐怕人手不夠了,這樣吧,咱們的10路改成4路。第一路由我率領,進攻兩廣總督署,拿下他們的首腦機關。第二路由姚雨平率領,攻下小北門,佔領飛來廟,迎接新軍入城。第三路由陳炯明帶領,攻下巡警教練所,多弄點武器彈藥。第四路由胡毅生帶領,拿下並守住大南門,以策應我軍起義。大家還有別的意見嗎?”
衆人都搖了搖頭,黃興說:“那咱們就趕緊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