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赫梯來訪
“啊。尊敬的國王陛下,我代表法老熱烈慶賀您的到來!”
抓着酒瓶的手抖了抖,幾乎把整個瓶子摔了。這應該是肚子餓了,低血糖的症狀,不幹其他事……笛非默唸着,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已經來到前廳的貴賓。
好像有什麼重大東西憑空出現了那般,各位就座的賓客神情在瞬間變得畢恭畢敬,幾乎全部人都站起了身,準備迎接着某人的到來。霎時間吵鬧的氛圍變安靜下來。
她下意識地走到了人羣的後方,遮掩住自己。
“這是赫梯的國王,穆爾西里二世陛下……真是大駕光臨啊。我們都以爲您不來了呢……”
“尊敬的陛下。這是您的座位……”
“陛下,您近來……”
不愧是埃及的頭號敵國,拉美西斯的頭號敵人。赫梯,這個看似不太重要的王國,居然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強大起來。這個王國本來只是由一些不同的部落聯盟組合起來的。沒有獨立的血統,卻可以在王室的治理下壯闊地發展着他們的國土,統一內部所有不同的種族,與自古以來就擁有雄厚實力的埃及帝國互相對立。更重要的是,他們發明了冶鐵術,打造了最厲害的軍器。也正是因爲鐵劍才使他們逐步稱霸西亞,牽制了周邊的各個國家。
如今的這個時期,可以說赫梯帝國是達到了繁榮最高峰的階段。這都是因爲他們的國王穆爾西里二世是位十分睿智英明的君主。他冷酷,卻不失理智。他遠見卓識,勵精圖治。他治理國家的手段精準果斷,幾乎收服了整個國民的心。相對拉美西斯而言,他的地位或許更要穩固。他懂得處理王室與子民之間的關係,懂得收買人心。
然而他鬼魅般的性情,至今還是沒有人能夠看透他每個時刻到底在想什麼。即使透過那雙猶如尼羅河水般清澈的雙眸,也仍然無法捉摸他一絲一毫的心緒。所以,在民間的記載中,他同樣是個性情古怪的國王。他與母親的關係不和一直都是人民心中的一個掛礙。若想嘗試着接近他,恐怕十條命也不夠份量。
在衆人坐下後,笛非清楚地看見了全廳的中心焦點。他天生彷彿就擁有着與衆不同的吸引力,讓你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透過衆人,聚集到他的身上去。
他把大波浪金髮高高地綰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高額。高挺的鼻骨,深陷的眼窩,碧綠色的雙眼讓在場每位女性不禁讚歎傾慕。眼波盪漾,彷彿蘊含着萬分的柔情。日光在他的金髮上反映着淡淡的光芒,與他高貴的氣質融洽至極。
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啊。
可是,那層美麗的面具之下,是怎樣一個醜陋的魔鬼……
他是她的噩夢。他讓她幾乎絕望、崩潰!
笛非不自覺地緊抓着酒瓶,瓶身發出了幾乎要脆裂的聲音。一些大臣向她招着手,示意她過來斟酒。
天哪。不要這麼玩耍她好不好?他們示意她過去斟酒的人,就是一臉氣定神閒靜坐着的穆爾西里。
她吞了吞口水,面無表情地走出席位後方。手中的酒瓶不爲人知地顫動着。全身難以抑制地發冷。
爲什麼會對他如此恐懼?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濃烈的危機感瀰漫在周身。
那雙美麗的眼睛不經意地一擡,就看見了滿臉冰冷的笛非。一絲詭異的情緒瞬間劃過。隨即,穆爾西里若無其事地舉起酒杯,溫柔地微笑着。魅惑至極。
她強制自己鎮定地給他倒酒,他便一直注視着她淡然的神情,嘴角意味不明地勾勒起來。那柔情的目光讓她感覺到渾身冰冷。她知道他根本就是個魔鬼。他毀掉了她。
身側的一位異國賓客熱絡地對穆爾西里說着話,他也微笑着迴應,與別人交談起來。這才移開了一直注視着她的目光。直覺告訴笛非穆爾西里絕對不會就這樣罷休的。她必須要逃開一陣子……就待在宮殿裡不出來好了……或者藉機混出宮找個旅館住住也好……去找圖卡,賴在他的宮殿裡……啊啊啊!總之就是不要見到他!
心緒再次變得混亂。她煩惱地捶捶頭。陸續而來的外國使者使她仍無法離開正殿,她只好硬着頭皮露出笑顏去接待他們。總會有一些人對她的來歷很感興趣,問她來自哪裡,爲何從未見過她這種樣貌膚色的人。她一一敷衍着,漫不經心地與那些王臣使節交談。在看不見的地方,她總感覺到有一雙令人不安的視線掃射在她的身上。
太陽終於偏移到了正空。所有來賓都恭敬地等待着他們的主角————法老王的歸來。今早在大街上游行的隊伍慢慢折返,護送着法老與王后迴歸底比斯王宮。千千萬萬的子民歡聲呼喊着跟隨他們的隊伍,不斷揮着手恭送他們。此時,底比斯王城內形成了一條巨大的人流,而法老與王后乘坐着黃金船浮在人流之上。烈日當空,映襯着他們無上的光輝。成百上千的神靈被衆人的口宣說出來,也隨金陽一同照耀着這對光輝燦爛的人神。
直到所有王室隊伍完全地進入了王宮,厚重的大門把激動的人民隔絕在外,從此清楚地劃分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有些大膽的民衆用手敲打着宮門,呼喚着他們的法老王,歇斯底里地請求着再見他一面。駐守在宮門的王軍無情地抽出銅劍,護衛着宮內的一切。王室與子民的相聚到此結束。民間恢復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節慶。
通向正殿大路的兩側,全是精雕而成的羊頭斯芬克斯像。拉美西斯拉着洛伊,莊重地走向巨宴的地點,金碧輝煌的正殿。裡面的來賓謙恭地站直身體,迎接着他們。
他們踏進了正廳。拉美西斯的諸位妃嬪隨着她們的國家來賓一同俯身恭迎。部分的國王也帶來了自己的後宮妃嬪。男人與女人組織而成的巨宴,的確很有意思。待到拉美西斯與洛伊坐到上位時,衆賓客才隨之落座,接連不斷地向他們舉杯,祝福着他們的愛情。
千嬌百媚的側妃們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與法老相聚的機會。她們殷勤地向法老王介紹着自己的親戚,希望以此來讓法老陛下注意到自己高貴的身份。身爲王后的洛伊自然是所有人感到不協調的核心。她沒有身份地位,卻坐了每個國家爭破頭皮都想搶到的位置————埃及王后之位。只要能夠讓自己國家的公主坐上埃及後位,就等同於是掌握了半個埃及的王權。誰會不去爭奪?
可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標卻被一個身份不明的異族女子佔據。他們當然爲此感到心中抑鬱。洛伊剛做王后的時候,自然少不了無數迎面而來的謀害計策。若不是拉美西斯強勢地保護着她,她早就灰飛煙滅了。
洛伊麪對着所有貴客,也感到了不自然。她有些畏縮地抓住拉美西斯的手。拉美西斯溫柔地包住她的小手,給予她安心。
此時,笛非已經偷偷離開了正廳。在這裡太過窒息。這裡有柯維爾、穆爾西里、拉美西斯,全都是她不想見到的人。她假裝幫忙侍者搬運賀禮,藉機離開了此地。
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蓮花池旁。嬌美的蓮花亭亭玉立在池中央,美不勝收。透過清澈的池水,一眼就可以看到蓮花的莖葉與潔白的方磚。她蹲下身體,捧起一舀水。清涼的水感舒服至極。她乾脆就坐在蓮花池旁,觀賞着蓮花。
看不見的黑暗正在蔓延。她剛剛平息下來的心又開始變得動盪不安。彷彿有什麼危險正在接近自己。
周身的一切,似乎在瞬間被調成了靜音模式。
她緊緊地盯着水面。清澈的池水猶如一面光潔的鏡子,可以反射出她身邊的一切。包括……正在慢慢接近的某個人……
猛然間,她迴轉過身體,同一時刻狠狠地用手推了過去。身後的人只是微微一側身,她便撲了個空,有些狼狽地摔倒在池邊。她以最快速度直起腰來準備想跑,卻又在下一刻狠狠地被人從身後抱住。一股若有若無的體香讓她感到恐懼。她拼命掙扎着,卻無法敵過身後人力量的一絲一毫。她換了一個方向掙扎,想把他拖到池水裡去。
“想掉下去嗎?”輕淡的聲音響起。猶如醇釀的香酒讓人慾罷不能地沉迷。
她不說話,仍然在拼命掙扎着。若是在這種地方發出叫聲,正殿裡的人羣一定會聽到。她可不想再惹什麼禍了。
“或是,想讓我對你下藥?”
聞言,她很識趣地不再做任何掙扎。那輕如微風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酥軟人心,卻能讓你在沉迷之中致命。這個人太危險。比她認識的拉美西斯還要危險。
他的脣微微貼上她的腮骨。“乖。這樣就好。”
“你想怎麼樣?”她冷漠地看着粲然綻放的蓮花。語氣不帶任何一絲感情。
“我需要告訴埃及王……我的側妃來到他的國土內了嗎?”冰涼的大手捋起她灰色的髮絲,“我該如何敘述對她的思念呢?沒有她的夜晚,連風都是寒冷刺骨的。我孤枕難眠。”
曖昧的話語讓她皺起了眉頭:“你放心。現在,我再也不是你的側妃了。以後,也絕不會是。”
他話裡的笑意加深了:“嗯。你想告訴我,你只忠於他。是嗎?”
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帝王。她漫不經心地想着,在埃及的王宮內一定有很多來自他身邊的奸細。自己是怎樣效忠拉美西斯的,他大概也能從情報中得以瞭解。
這次他來了,就等於整個赫梯帝國擺在埃及的眼前。是友好,還是挑釁?霍連姆赫布那短暫性的和約,恐怕只在兩國關係的表面上發揮了作用吧。埃及與赫梯,互相虎視眈眈,但都喜歡玩埋伏。在拉美西斯一世在位時期,他與赫梯曾打過了多次勝負未分的仗。兩國開戰的導火線都是因爲西亞領土的歸屬。所以,在如今這個時段,絕對不能相信埃及赫梯兩個王國會有什麼友好關係。
兩國的宮廷內都有彼此的內應潛伏着,拉美西斯和穆爾西里的心中自然是明瞭的。但卻故意不去揭破這些人,或許是因爲還沒遇到對的時機。所以雙方都在相互牽制着,達成一種共識性的平衡。赫梯先從被埃及控制的一些小國下手,勾結勢力共同反抗埃及。而埃及也繼續爭奪着曾在歷代被赫梯搶走的西亞屬地。這就是暗戰。若是要開懷地在太陽底下大打一場,現在絕不是恰當的時機。許多的國家仍未收攏,對戰只會讓別國坐收漁人之利。
按照現在的趨勢來看,真的越來越像現代美蘇爭霸出現的兩極格局了。一端是埃及,另一端是赫梯。
“你的這個缺點還是沒變啊。”穆爾西里笑着挑起笛非的下巴,“與我說話的時候,你總喜歡分神。你還真是你啊。”
笛非陰冷地擋開他的手:“你瞭解我,我很榮幸。但請陛下注意,我效忠的一直都是埃及。”
綰起的金色長髮滑過他的耳際,輕軟地流瀉下來。她的手不經意觸碰到了他的髮絲,猛地縮回了去。他看着她的眼睛,翠綠色的眼眸中蘊藏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垂下眼簾。長而卷的濃密睫毛在眼窩上留下一片淺淡的陰影。修長的指微微劃過她的脣角,“無論你屬於哪裡,你都是我的女人。這一點,你無法改變。”
她感到不安極了,又開始想掙扎。他按住她的手臂,笑着低語:“你的身體已經屬於了我。還有你的一切,已在赫梯的土地上留下了不可泯滅的足跡。你想讓拉美西斯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一個背叛了我,丟棄權位,逃亡到埃及的赫梯側妃?”
忽然間,笛非笑出了聲來:“你在威脅我?”
他不語,依然用雙臂禁錮着她的腰身。暗紫色的披風在石地上開出了一朵盛大的花。
她拿起他的手,控制着他的手指撫上自己臉側的傷疤:“這個……可是你送予我的呢。多麼特別的禮物啊。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它的存在。”
他反握住她的手,別有深意地勾起脣角。他把她的手拿到了脣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
“讓我猜猜。你害怕我會勾引埃及的法老,所以命令下屬毀掉我的容顏,讓我成爲一個讓人鄙棄的醜陋女人……你還真是狠啊。容貌的完好對於女人來說,可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呢。”
他把玩着她的手,貌似認真,又貌似漫不經心。她的雙瞳浮現一片黑暗,繼續輕笑着:“可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安置在埃及宮廷裡的內應應該都告訴你了吧。我可是功臣呢。所以,你控制不了我————”
“吾愛。”他貼上她的耳邊,摩挲着她的髮絲,低低地囈語道:“你離開的時間已足夠長。我可是每一個日夜都在思念你。這次來到埃及,我想,我應該要把喜歡到處亂飛的小鳥捉進金絲籠內,帶回我的寢宮,好好寵愛。”
笛非把頭避開了一點。他的話語無時無刻不在誘惑着女人的心。每每見到他,她都會感到濃烈的危機感。心臟的位置就像脫離了正軌,隨時都要掉入萬丈深淵。該死的。她從未見過像他這般難對付的男人。
似乎敘舊夠了,他鬆開了環住她的腰的手,悠然地站起身來,拂了拂披風。笛非也立刻站起身來。直到跟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後,她纔敢轉過身正視着他。
他依然高貴得讓人不可接近。柔情似水的眼瞳。幾乎要讓她淪陷在其中。
“即使你會變成人人唾棄的醜陋女人,我仍然會把你帶回後宮。或是你死在我眼前,屍體也必須留存在赫梯。”
就如那時的他定定地注視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永遠的順從。我要你的身體以及你的心。我要你畢生留在這王宮裡,爲我效力。我要你在太陽下對我發出誓言,對我永遠忠誠。”
瞳孔猛然縮小。笛非堅決地看着他:“我告訴你。那時候我許下的誓言,根本不屬於你。我要忠於的王,是埃及的法老。我要畢生留存的地方,是埃及的國土。所以,我絕不會跟你回去。”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彷彿早就預料到她會這樣說。這樣堅決抗拒的話語,他又不是第一次聽。在她決然的目光之中,他只是轉過了身,長而闊的披風隨着風微微飛動起來。就這樣離開了她。
那一刻,笛非覺得自己真是無用極了。在他的面前,休想保留一點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