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錦選的大部分都是些西洋玩意兒,選定之後,玄燁便命人搬到坤寧宮去了,回了保和殿後,才望着珠錦笑道:“朕倒是沒想到你喜歡這些玩意兒!”
他還以爲珠錦會選些金玉之器的,頓了頓,又道,“有些東西還做得不夠精緻,你先用着,待南懷仁欽天監那邊的事情了了,待他閒下來,朕就召他進宮,讓他把圖紙都畫出來,全部再給你做新的!”
珠錦對這個南懷仁是早就有所耳聞的,只可惜從來無緣得見,聽玄燁這樣說,便問道:“皇上所說欽天監的事情是關於曆法的麼?臣妾雖在內宮,倒也聽到些傳聞。”
這曆法之爭,倒也不是這時候纔有的,早在利瑪竇進入中國傳教之後,就有了所謂的中國曆法和西洋曆法之爭。
“早在先帝爺的時候,皇祖母和先帝都很看重湯若望,就是睿親王多爾袞執政的時候,也很是看重湯若望,他的西洋曆法算法精準,欽天監早已定了他的歷法來算的,這就足夠引起旁人的妒忌了,偏偏他是個傳教士,還編了一本書稱咱們都是他們教主的後裔,朕幼年還讀過那本書的,簡直是荒誕不經,就爲了這個,楊光先就把他告了,那還是朕剛剛登基那兩三年,那一場曆法之爭,鬧得很厲害,”
玄燁道,“鰲拜是個守舊的,四位輔政大臣都不是革新派,俱是排外的,他們早就不滿先帝爺親近漢文化,喜歡漢文化,就連先帝爺皇祖母親近湯若望他們都是看不慣的,所以就被楊光先抓住了把柄,傳教士俱都下獄了,就在去年,湯若望也死了,如今傳教士領頭的就是南懷仁,朕尊重他們的文化,不會像鰲拜那樣對待他們,朕也知道他們的天文曆法確實是準的,但是他們必須證明他們自己,否則吳明烜就會跟當年的楊光先一樣,害得這些傳教士們不得翻身。”
前不久,南懷仁劾奏欽天監監副吳明烜所修康熙八年曆法有誤,康熙八年曆內閏十二月應是次年也就是康熙九年正月,且又一年兩春分、兩秋分之種種誤差,玄燁當時就命了議政王大臣會議會同確議,奈何議政王大臣會議之後,康親王傑書等復奏,稱曆法精微,確難定議,應差大臣會同雙方驗證。
當時他真是被傑書給氣笑了,傑書不通曆法,更不通西方天文算法,一衆議政王貝勒大臣都是不懂的,他就彷彿看到了康熙三年時的自己,那時候他才十一歲,看着朝中大臣爲了曆法到底屬誰爭了天翻地覆,他一句話也插不上嘴,他心裡就只想着一件事情,這些人明明不懂西洋曆法,卻又在大殿上大放闕詞,若傳統曆法不準,西洋曆法是準的,用一下又有何妨!
又何須如此盲目排外!
他幼年時就對算理天文很感興趣,從六歲起,就自己研習勾股定理乃至於幾何數學,對於這些對西洋數理曆法一竅不通的大臣們,他真的是無話可說,所以在傑書送來那個結果的時候,他心裡就只是冷笑了,若是他也不懂呢,難不成由着這些人用錯誤的歷法惹人笑話朝廷無能嗎?
他花了十天的時間,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在保和殿裡把康熙八年的歷法給推算出來了,驗證推算曆法的結果與南懷仁均相符,又把結果給了圖海,讓圖海和李霨等二十個人再行推算一遍,這些人都是他身邊的大學士,他會演算,自然這些人也是會的,這二十人又再演算了一遍,回來告訴他,說結果跟南懷仁結果是一樣的,與吳明烜所修曆法不合。
玄燁便下了明旨,令吳明烜和南懷仁在議政王大臣和重臣面前推算康熙九年的歷日,並讓圖海李霨等二十人跟隨二人一同驗證,他還明發上諭,告誡衆人,要以湯若望案爲戒,不可造成冤假錯案。
玄燁默默算了算日子,當初議政王大臣會議好像就是定在了今日公開演算的。
“聽皇上的意思,很看好南懷仁?”
“朕看好的是他的歷法推算,至於他的信仰,朕是敬而遠之的,按照他的教義,若是百姓都信了他的,要朕這個天子做什麼?若他將此事做好了,朕可以允許他繼續傳教,也會給湯若望平凡,但是這並不代表朕就真的認同了他們,這只是一場交易,他心裡明白的,”
玄燁眯眼道,“傳教士們從明朝起,就力圖讓皇帝信他們的教,如果朕信了,這天下萬民不就都成了他們的教徒麼?明朝的皇帝不信他們的,朕又爲何要去信?這一點南懷仁心裡很清楚,所以他跟湯若望不一樣,他是個聰明人,不妄言政治,也不勸朕信教,不像湯若望那樣心計太深了。”
“鰲拜想繼續借此事來打擊朕,順道達成他們將傳教士趕出欽天監的目的,南懷仁想借朕的力量在欽天監站穩腳跟,想給湯若望平凡,朕想借此機會打擊一下鰲拜,南懷仁要是真聰明,他會抓住這次機會的,何況,朕推算過,他的歷法本來就沒有錯,所以朕看好他,自然不希望他讓朕失望的。”
玄燁話音剛落,樑九功就進來了,玄燁似是心有所感,問道:“是不是結果出來了?”
樑九功點點頭道:“皇上,康親王帶着南懷仁來複命來了,說議政王大臣會議的結果出來了。”
珠錦一歪頭,恩?傑書帶着南懷仁來了嗎?心中忽而冒出一個想法來,她在現代見過的歪果仁何止千萬,,想看就看簡直停不下來,但是卻還沒有在清朝見過歪果仁,這麼一想,就眼睛亮亮的看向玄燁。
玄燁聽了樑九功的話,剛要開口說讓康親王和南懷仁進來,忽而就感覺到旁邊有兩道炙熱的視線在盯着他看,他一轉頭,果不其然瞧見了珠錦亮晶晶的眼眸,還有剛被乳母抱下去喂/奶吃的飽飽的回來的二阿哥,也是睜着一雙黑寶石一般的眼睛望着他。
玄燁心下一嘆,望着珠錦笑道:“想看?”
珠錦眨眨眼道:“可以嗎?”
“你是皇后,見是可以見的,不過,”
玄燁頓了頓,對着樑九功道,“你去搬一架屏風來。”
轉而對着珠錦笑道,“你在屏風後頭坐着瞧他就行了。”
珠錦見南懷仁是沒有關係的,可他還不願意讓南懷仁瞧見他的皇后,言罷,玄燁示意抱着二阿哥的乳母到他跟前來,傾身將二阿哥抱在懷中,這纔對着樑九功道,“去吧,讓傑書和南懷仁進來。”
珠錦在屏風後頭坐下,怨念的瞧着玄燁懷裡歡快的二阿哥,忍不住在心裡吐槽,玄燁不讓她如願,倒是極寵着那小子,明明還在襁褓之中,玄燁總是能讓他事事如願,有個當皇上的阿瑪真好……
傑書帶着南懷仁進來,二人給玄燁行禮問安後,就都垂手站在一邊,玄燁抱着二阿哥問道:“如何了?”
“回皇上,”
傑書道,“推算的結果出來了,最後的結果跟南懷仁的推算是一樣的,吳明烜的推算存在多處錯誤。詳議之後,證明楊光先身爲監正,卻解決不了歷日的差錯,袒護吳明烜,攻擊西洋曆法。”
玄燁點點頭,脣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道:“傳旨將楊光先革職,命南懷仁爲欽天監監副,同時更正以前曆書中的錯誤,今後節氣占候,均從南懷仁之言。”
“是,”
傑書領旨,南懷仁謝恩之後,傑書又道,“刑部議吳明烜罪,杖一百,發配寧古塔。”
“杖一百就不必了,用不着這麼狠,打四十大板,再發配寧古塔吧,”
玄燁覺得對吳明烜當從寬處理,言罷,又對着南懷仁道,“你放心,等時候到了,朕會給湯若望平反的。”
“多謝皇上,”
南懷仁一清心中多年鬱氣,心裡很感激皇上爲他所作的一切,也很感激皇上給他提供的這個機會,因此又道,“臣親手做了個小玩意,這次帶來,是想親自獻給皇上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玩意兒,樑九功過去接過來呈給了玄燁,南懷仁在一旁解釋道,“皇上,這是臣自己做的金懷錶,是掛在身上隨身攜帶的,每逢整點它都會唱歌,還會發出音樂報時,臣沒有別的能夠感激皇上,就只能做這個獻給皇上,臣定當爲大清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你來這兒這麼久,倒也學會跟大臣們一樣說官樣文章的話了!”
對於南懷仁進獻的這個鑲金懷錶,玄燁懷中二阿哥表現了極大的興趣,他把懷錶抓在手裡,撥弄來撥弄去,恰好時遇整點,金懷錶果然發出一陣悅耳的樂聲,逗得二阿哥興奮極了,玄燁便笑道,“也罷了,朕的二阿哥喜歡這個,朕就當着你的面轉送給他了,另外朕還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朕不需要你爲大清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只需要你在完成欽天監的工作之後,給朕再造一架鋼琴出來就行,朕的二阿哥也喜歡那個,另外還有一些東西需要你畫圖紙讓造辦處做出來,一會兒會有人把列出來的單子給你的。”
南懷仁道:“阿哥喜歡臣的東西,是臣的榮幸!”
南懷仁覲見完了皇上,出保和殿後,果然從樑九功那裡得到了一樣清單,上面寫明瞭要她畫何種圖紙,造何種東西,看完之後,他就問傑書:“王爺,二阿哥還那麼小,連話都說不好,皇上就要讓他學彈鋼琴嗎?是不是造出來之後,還要臣來教?”
本來西洋曆法得以推行他就很高興了,贏了吳明烜他也很高興,可是欽天監那麼忙,他還要著書立說,還要傳教,還要造天文儀器,還要替皇上造西洋玩意兒,哪裡還有時間教皇子彈鋼琴呢?何況,還是個不到週歲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