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啓程回京,珠錦到了馬車上,才知道玄燁和曲嬤嬤所言果然不虛,雖然皇上皇后的車輦在行駛過程中很穩,不會有很顛簸的感覺,但是她若是不能坐着而要一直趴着的話,會是很難受的。
就在曲嬤嬤給她揉背之後,果然她背上的瘀傷淤血就散開了很多,再加上太醫送來的藥確實很有效,她也就不必全程趴着了,偶爾坐着累了才趴一會兒,就這樣堅持了全程。
回宮之後,太皇太后體恤珠錦勞累,不要她剛回宮就去請安,要她好好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去請安,珠錦也沒有堅持,她回來之後,好好的睡了一覺,第二日才攜了後宮衆人去給太皇太后請安。
孝莊看珠錦回來,心裡高興得很,忍不住端詳了她一會兒,才笑道:“皇后的精神還好,就是瘦了些,回宮之後養養就好了。”
珠錦笑道:“兒臣在南苑跑了幾次馬,大概便是這樣跑着瘦了的,兒臣自己覺得還是瘦一些好看,皇祖母不覺得兒臣變好看一些了麼?”
“你纔出去了一次,這性子倒也活泛了些,還學會打趣自個兒來逗我了,”
孝莊笑起來,很捧場的讚道,“你好看,瘦了胖了都好看得很!”
見孝莊高興,跟皇后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幾個庶妃並蘭妃、鈕祜祿妃都不敢提及在南苑發生的那些事情,心裡都因爲這些事存着疑問,卻也都不敢問也不敢說,見皇后哄着孝莊笑了,也都跟着湊趣了幾句,略坐了一坐便走了,只留着皇后一人同孝莊在殿中,她們自然也知道,皇后一回來,太皇太后肯定是要單獨跟皇后說說體己話的。
等值守的宮女都退出大殿之後,殿中就只剩下珠錦、孝莊並蘇麻喇姑三人了,孝莊這時早已斂去臉上的笑意,她帶着關切的神情望向珠錦:“我聽說你受傷了,如今可好了?是傷到哪裡了?”
南苑的消息總是到了第二日才能收到,孝莊雖派了人暗地裡跟着,但是這些消息也不過是說了當時發生的事情罷了,並不能事無鉅細的都描述一遍,所以孝莊雖知遇刺之事,卻並不知具體的情形,且她存了心思要讓玄燁在此次南苑行獵中歷練歷練,因此並未派要緊的人跟着,是以纔要問珠錦這次南苑行獵遇刺的具體情況。
“皇祖母放心,兒臣沒有大礙,不過是從馬上掉下來了,還好兒臣騎術不差,又用腰刀擋了一下,纔沒有傷筋動骨的,不過是身上有些瘀傷罷了,這會兒用藥之後,已散了許多了。”
珠錦知道孝莊的擔心,遂把當時在林中遇險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這次南苑之行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孝莊大概都是知道的,見孝莊首先問這遇刺之事,她也不驚訝,她畢竟是親生經歷的人,孝莊不知內情,只能來問她。
孝莊聽了珠錦描述,沉默半晌,才又問道:“皇上是怎麼個反應?他可同你議論過?”
珠錦知道孝莊問的是什麼意思,當下便答道:“皇上認爲是鰲中堂做的,臣妾卻不這麼認爲,兩位王爺同幾位中堂大人都查過了,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查出來,對於指使人是誰一點頭緒都沒有,鰲中堂也是參與其中查案的,臣妾覺得,此事若得手,未必只對鰲中堂一人有利,但凡有利者,皆有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只是皇上似乎對鰲中堂頗有成見,偏見極深,一心認定是鰲中堂所爲了。”
“你所說的也不錯,皇上的想法也並非沒有道理,在沒有找到證據見到事實之前,無論根據所發生的事情進行怎樣的臆測,只要有理有據,就都不能說是錯的,”
孝莊道,“皇上已經大婚了,接下來便是要親政,無論這事兒是誰做的,他的目的都是爲了試探,試探我,試探皇上,若然當真被他得手了,只怕真的就要變天了,即便不曾得手,也能試出皇家的態度來,這個人當真是好毒辣的計謀和心腸,此人若是不找出來除掉,肯定會成爲我大清的隱患!”
距離真正親政還有一年多的事情,他們就這樣着急了嗎?孝莊不禁有些憂心忡忡,只怕越往後,玄燁遇到的事情會越多,他想要親政也會越難,那些人的手段她知道,可是這件事上,誰也幫不了玄燁,玄燁只能自己處理,她只是希望最後贏的人是玄燁,並且也只能是玄燁!
“皇祖母說的是,”
珠錦抿脣道,“在南苑還發生了一些事,兒臣覺得有必要同皇祖母說。”
言罷,她便將在行營之上,鰲拜驕橫無禮僭越玄燁之事說了,其中還包括鰲拜挑釁她並玄燁叫了布庫隊與鰲拜對打之事,還有鰲拜同玄燁拼酒喝鹿血的事情,鰲拜一夜連要了七八個宮女也說了。
“鰲中堂欺辱皇上,皇上心裡恨他不過,不甘心落了下乘,也跟着喝了酒飲了一碗鹿血,那一夜是醉着回來的,若是成年男子自是無礙,可皇上尚且年輕,是經不住鹿血這般催逼的,臣妾沒有由着皇上的性子來,也沒有再找旁的宮女,只讓皇上紓解了三回,之後不得已才餵了安神的藥讓皇上睡了,臣妾怕皇上再傷了自己,用繩索將皇上綁在榻上,就這麼胡亂睡了一夜,第二日纔好。”
牀笫之事,說起來也着實讓人臉紅害羞,可珠錦心裡卻沒有半分羞澀,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她知道孝莊比她自己更重視玄燁的身子,就算她不說,樑九功也一定會照實說的,那樣還不如她自己來說,是以這件事情她。
孝莊聽了這話心驚不已,看在玄燁和珠錦眼裡,這是鰲拜的挑釁,可是看在她眼裡,卻是一顆大大的禍心!
若是鰲拜給玄燁喝的酒或者鹿血裡下了毒呢?若是飲酒過多玄燁醉死過去了呢?
且不說這個,就說珠錦話中所提到的,鹿血壯陽這是誰都知道的,鰲拜給玄燁喝鹿血,是何居心?他喝了鹿血後,弄死了七八個宮女,玄燁若是無珠錦在身邊,又或者珠錦勸不住管不住不當心,玄燁豈不是要縱性致死?歷史上,死在女人身上的帝王還少嗎?何況玄燁尚未滿十四歲,如何受得住鹿血這樣剛猛的血性?
就算鰲拜再是個莽夫,再不通心計謀算,孝莊都不得不想到,鰲拜恐怕就是存了這個心思的,他不能直接對玄燁如何,卻可以利用這些個手段讓玄燁廢掉,他本就不必要玄燁的命,只要想法子讓玄燁廢掉,他這輔政大臣的位子,也就做得長遠了,這比殺了玄燁要來得妥當的多。
何況,孝莊也認爲,這等刺殺的伎倆需時太多,以鰲拜的心性恐怕不肯花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來佈置這場刺殺,而且刺殺容易成功也容易失敗,這也不像是鰲拜的手筆,不過在事實尚未查清之前,一切都還是臆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鰲拜對玄燁肯定是不懷好意的。
“皇上的性子跟他皇阿瑪一個樣子,我教養了他幾年,總承望着能夠磨掉他的性子,沒想到還是這麼燥,到底還是皇上經歷的事情太少了,竟這般沉不住氣,”
南苑之行玄燁的表現讓孝莊不可謂不失望的,她嘆道,“你年紀還小,看不到這裡頭的兇險,皇上也是一樣的,他這些年學到的權謀之術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哪裡拼得過這些在官場上浸淫數十年之久的大臣?他到底是還沒有歷練過,所以被鰲拜一刺激便忍不住了,我叫他忍了這麼些年,大概他心中也有不少怨言吧?也罷了,這次就權且當他歷練歷練,原本這也是他該經歷的事情。”
珠錦將該說的事情都說了,心裡正在猶豫要不要將玄燁組建布庫隊欲對付鰲拜想提前親政的事情說給孝莊聽,又聽見孝莊這樣一句話,心中便是一動,倒把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既然孝莊想讓玄燁歷練,又說這是他該經歷的事情,她又被玄燁囑咐過不要講此事告知孝莊,她又何須去說呢?且此事未必就是不能成的,她又不願玄燁惱她告密,想了一會兒,還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孝莊了。
“兒臣雖然年輕不經事,卻幸而皇祖母眼明心亮,時時能夠提點兒臣和皇上,這也是兒臣和皇上的福氣呢,有皇祖母的教導,皇上是定能歷練出來的。”
這話聽着舒心,孝莊也含笑應了,又說了半日的話,孝莊顧念珠錦有傷在身,便催着她回坤寧宮歇着去了。
待珠錦一走,孝莊那僅有的笑模樣又沒了,神情甚是凝重,一旁的蘇麻喇姑看了,忙問道:“老祖宗不高興?”
“他們這樣不安分,我如何高興得起來?他們試探玄燁,未知玄燁如此沉不住氣又不是在試探他們?我心裡明白得很,玄燁在鰲拜面前如此沉不住氣,一則有七分是真,另外三分不過是做戲罷了,他一向在鰲拜跟前是這樣僞裝的,希望鰲拜因此而看輕他,對他不設防,是以鰲拜到如今還覺得玄燁無足輕重,不值得他花費大心思去防備,可我恰恰擔心的也是這一點,我就怕玄燁他假戲真做,到時候自己就真的忍不住跟鰲拜翻臉,若是時機不對,那必將把現在好不容易穩定的平衡局面再次打破,更何況,索尼病重,這局面原本就脆弱得岌岌可危了……”
孝莊憂心,頓了頓,又道,“不過此番去南苑,皇后倒是歷練出來一些了,這樣我也能放心一些,這孩子在南苑做得很好,雖還不能獨當一面,但是將來必定是有大造化的,我果然沒有看錯她,不過,”
孝莊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寒光,才道,“蘇麻,你派人暗地裡去查一查,究竟是誰在南苑佈置的這一場刺殺,原先十三衙門的人還有一些在暗處候着,也有一些給派出去了,咱們養着他們,總不能讓他們閒着,讓他們好好的去刺探刺探,究竟是誰做的,我就不信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只要是他做了,必定能找到證據的!”
原先十三衙門的人都各有差事,後來玄燁即位之後,十三衙門就給裁撤了,改成了內務府,但是原先當差的那些人有的已經無用了,但他們有的又不願意出宮去,還有些知道宮廷中的太多秘辛,孝莊也不願意放他們出宮去,她便想了個主意,她把這些人秘密的收歸起來充作密探,慢慢的養了這幾年,有些已經成了氣候了,如今正好是用得着他們的時候。
孝莊說到此處,忽而又想起一事來,又囑咐蘇麻喇姑道:“皇上從不是這等貪玩的性子,我是知道他的,年紀雖輕,做事還是能藏些深意的,別的事倒也罷了,他不與我說,我也能猜出他的用意來,只是這組建布庫隊一事,我怎麼也猜不透他的用意,要說只是單純陪着他在校場那裡折騰着玩兒我是不信的,何況他好端端的,爲何要把這些布庫隊的少年帶去南苑,又爲何要命鰲拜與他們比武呢?這裡頭就是透着蹊蹺,蘇麻啊,你索性也跟着查一查,看看皇上組建這個布庫隊究竟是何用意,不過要吩咐去打聽的人,千萬不要驚動了皇上纔好。”
“老祖宗懷疑皇上組建這個布庫隊是別有用意?”
蘇麻喇姑倒是不這麼覺得,“都是一羣半大的少年,皇上能讓他們去做什麼呢?我想着,大概皇上就只是讓他們陪着一塊兒折騰着玩兒呢!”
“半大少年?要是尋常的半大少年也就罷了,這些人可都是勳貴子弟,將來不少都是可以進宮從侍衛做起的,這會子巴巴的喊他們進宮來陪練陪玩,有什麼意義?皇上要麼便是在拉攏他們與他們培養感情,要麼,便是有一件大事要他們去做,只是目前時機還不成熟,不能做而已,蘇麻,你想一想,武功厲害的侍衛何止千百,爲什麼非要跟鰲拜打?你敢說皇上沒有存別的心思嗎?”
她太瞭解自己的孫兒,越是深想,越是覺得此事的不尋常,心中幾乎已經肯定了一個猜想,不,也許她想到的那個就是事實……
“天哪,老祖宗,皇上該不會是想——”
蘇麻喇姑被孝莊一提醒,猛然也想到了一個可能,話還未出口,先驚了一驚,自己掩了口,她怕隔牆有耳,這話就不好說出來了。
孝莊一看蘇麻喇姑的神色,就知道蘇麻喇姑已經猜到了,她沉了眉眼,拍拍蘇麻喇姑的手道:“別擔心,這不過是我的想頭罷了,具體是不是還不知道呢,你先去查,查一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