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孤傲無雙的頭狼,居然會因爲一句輕喚停下近乎失控的舉動,回到聲音的主人身邊。
真是不可思議。
連晉回想着剛纔的事情,默默地黑線了。
對着他的阜遠舟殺氣四溢戾氣縱橫,一對上他家兄長陛下大人,別說是殺氣,膽氣都沒了,那叫一個忠犬……
唉,這世上那麼多人,他家英明神武的萬歲爺哪怕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後宮佳麗三千強搶民女民男哪怕是喜歡上別國的皇帝皇后王爺丞相(……),他都沒這麼煩惱。
可爲什麼……偏偏是那個人……
而且那個人似乎、大概、也許、貌似也……
不過阜懷堯是公認的面無表情心計深不可測,想隱瞞的事情肯定會千方百計瞞下去,今天被他不小心看出來,對方多多少少也是有意的,卻又不聽他勸,這是爲什麼?
連晉越想越是糾結。
對方一臉扭曲的,宮清也知道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於是就沒多問,拉上面罩,解開繮繩自個兒一手牽着兩匹馬,一手拽着心神不定的某人慢慢步行。
皇宮宮門前,官道一馬平川,兩邊綠樹成蔭,兩樹之間卻也隔着一個絕對不會有人藏匿的距離,數百米之長,只有盡頭纔有嚴密的守衛,此時是百官已經各歸各位處理公事,長長的大道上並無其他人,四月和融的陽光灑下來,宮清只覺難得的愜意。
連晉被他帶的也沒那麼糾結了,想了想,問:“你覺得三爺怎麼樣?”
這是對方第二次問同樣的問題,宮清挑眉,還是開口,只給了一個評價:“適合君子之交。”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阜遠舟爲人自是出彩無比,談吐、採、武學、只要不牽扯到他兄長時的脾氣,都很不錯,不過就是因爲太挑剔不出缺點了,反而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心計難以匹敵,理應保持距離——畢竟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人。
連晉和他處久了,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而且以宮清的性格這樣的評價也相當是非常欣賞對方了。
的確,無論是作爲敵人還是自己人,阜遠舟都實在不是會惹人討厭的人。
宮清偏頭看他一眼,“你和他有嫌隙?”那他是不是考慮一下不要和那位殿下交往過密?
“……不是。”連晉有些不自主地睨他一眼——這算什麼態度?共進共退麼?
宮清沒察覺他的彆扭,飄了一個眼色過去以示疑問。
連晉收回神思,有些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怎麼說呢,老子對三爺這個人沒什麼意見了……”這人是大才大智,有氣節有性格,他和宮清一樣很欣賞對方,“就是,覺得他不太適合……待在朝廷裡……”
當朝永寧王才能非凡武卓絕,“不適合待在朝廷”這個說法說出去恐怕會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過宮清卻聽出了他潛在的意思。
不是字面上的不適合,是他的身份的不適合。
灰三喜好收集情報,常常將官場的事情說與宮清聽,這其中就包括這兩位傳奇的人物。
阜懷堯少年攝政,年輕有爲,羣臣敬重其人,登基不久,班底正在建立當中,也並無子嗣。
阜遠舟同樣少年成名,年輕有爲,天下仰慕其才,是皇上御弟,唯一還在朝政中心的王爺。
就才能而言,兩兄弟各有長短,無論是哪個當了皇帝玉衡都會興盛起來。
如果寧王野心不改,如果那位陛下出了什麼事,得權的是誰,即位的是誰,獲益的是誰,這點顯而易見。
這也是當日燕舞帶上一批天儀帝心腹舉劍清君側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過宮清有些奇怪,就他看到的而言,阜懷堯和阜懷堯二人分明兄弟情深,前者對兄長也極是尊敬和愛護,阜遠舟會背叛阜懷堯嗎?
看得出對方的疑問,連晉也沒法兒解釋。
阜懷堯今天這麼個態度,加上之前的藍筆代批奏摺的恩寵,分明是告訴自己他信阜遠舟。
其實就算當初連晉跟着燕舞等人在御書房議寧王生死一事,也是站在中立面、持保留想法的,可進可退,他能握住那麼多的軍權,就是因爲阜懷堯看中他的制衡手段和敏銳目光,永遠知道在關口時怎麼做最恰當的選擇。
可是阜懷堯這樣表明態度,和讓他也支持寧王有什麼不同?
而且,阜遠舟的立場更讓人難以琢磨。
連晉又嘆了一口氣。
倒不是他歧視這種感情,再說他本身就是斷袖,只是對象不對,一個萬人之上,一個一人之下,一舉一動牽動天下,最重要的是——他們是親兄弟。
玉衡民風較爲開放,龍陽之好並無十分稀奇的地方,只是亂\倫兩個字的重量根本不是隨意能承擔的。
在他弄明白這兩兄弟是在玩你試我試你心理戰術還是真的試着信任對方再或者是兩人乾脆聯手玩他之前,他還是別出聲的好。
……
阜懷堯素來克己律人,這個時間段就算是累了也沒有回乾和宮,只是解開外衣,取下發冠,在御書房的紫藤臥榻上躺一會兒。
阜遠舟將明黃的織繡錦簾拉上,擋住看窗子投射進來的過亮的光線,從櫃子裡拿出一牀薄薄的毯子蓋在閉目養神的兄長身上,坐在榻邊靜靜地看着他一會兒,對方似乎真的累得厲害,很快就呼吸平穩下來,只是眉頭輕輕蹙起,睫羽在眸底映下淺淺倦怠的陰影。
阜懷堯素來警醒,唯恐將人吵起來,阜遠舟不敢去揉開他的眉宇皺褶,只有些擔憂地伸出手,虛空地描着他冷極的輪廓,冷意從眼中一閃而過。
連晉……
心底默唸了幾遍這個名字,他收斂神態和動作,輕手輕腳地拿起放在旁邊的奏摺看了起來。
……
出了官道的連晉翻身上馬,忽地猛然打了一個噴嚏,同時覺得後腦勺一麻,覺得雞皮疙瘩從頭髮絲刷拉一聲蔓延到腳底。
孃的喂,肯定是三爺“惦記”着他了!!!0-0
宮清一臉莫名地瞧他滿目悲憤的模樣。
……
府尹府。
齊福正在團團轉地檢查筆墨紙硯,齊然好似不動如山地溫習着書本,如果忽略他身旁堆積成山的書山的話……
齊晏紫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阿然啊,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雖然後天就考試了,但是溜達兩圈不礙事的blblbl……”
花寒花烈抱着劍站在一旁,也幫着勸齊然別那麼緊張。
“就是,以你的學識,考個進士肯定不難,大不了秋試補考一次唄。”
“花烈說得對。”雙胞胎之一沉默半晌,想不出什麼話,還是決定附和。
楚故升堂回來,路過的時候看見這副情景,笑了笑,並未阻止。
齊然如此認真的性格加上豐富的才識,考起來不是問題,天儀帝也一定挺喜歡這種人的。
甄府。
“這些書都看過了?”甄偵翻了翻桌子上的線訂書,問道。
而被他問話的人正在嗅着剛拿到手的酒,是埋在樹下一年的梅子酒,不算很烈,不過味道不錯,他試了一口,舒服地嘆息一口,才漫不經心道:“早就看過了。”
甄偵睨了某僞書生一眼,想起去府尹府時見到的那位反覆溫習的齊姓少年,兩相對比,饒是他都有些嘆氣,頗有父親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仍,蘇日暮這傢伙能力一流,性格實在是太讓人難以恭維了,他這樣思維比較(只是比較……?)迥異的人都不會無視科舉的重要性,蘇日暮的表現簡直像是在過家家這麼簡單。
“後天就考試了,你別喝那麼多,”甄偵道,沉吟片刻,“這兩天藥也少吃點吧,免得到時候犯困。”
“多給罈子酒小生就精神了~~~”蘇日暮兩眼放光。
甄偵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意圖明顯簡直明目張膽地轉移話題,“筆墨紙硯都準備好了,你檢查過沒有?”
“……”被叮囑的蘇日暮磨了一會兒牙,忽地歪了歪腦袋,看他,撇嘴,“別擺出這副老媽子的樣子,太不符合你的外表了。”以及變態的內心。
甄偵閉了閉眼,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甩把飛刀把這個傢伙扎個對穿——雖然不一定能扎中。
好吧,蘇日暮這麼陰陽怪氣與他那天以示警告的那一推絕對有關係,他知道這傢伙記仇,也就沒解釋了。
他素來是這麼一個人,爲了達到結果,並不在乎過程如何。
……
皇宮,太醫院。
一個少年模樣的醫童急匆匆地往最裡面走,敲門的章法都微微亂了。
秦儀皺着眉來開門,醫童滋溜一下竄進來,用關門。
灰袍子的醫者不動聲色,像平常一樣關上了門,轉身。
醫童——聽舟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一下子崩裂,焦急道:“左使,我被調開了!”
“調開?”秦儀一愣,“尊主還是右使調的?”不應該啊,人在皇宮裡的,只有他能調動位置,哪怕是那兩位調人也是飛鴿傳書給他先的,免得各個命令不同,聯繫過亂導致身份暴露。
“都不是,”聽舟蹙着眉頭,“是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人!那傢伙調了兩個人進來,剛好把我替換掉了。”
“她調人進去?”秦儀眼色一冷。
“嗯,我怕是我露了什麼馬腳。”聽舟咬了咬嘴脣。
“皇宮裡除了我們幾個沒人能看出你的易容。”秦儀道,平淡的口氣不是夸人,完全是陳述句,“她肯定另有目的。”
聽舟也冷靜下來,旋即臉色就是一變。
那個人的目的……他只能想到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