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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老公爺看到長子如何激動,可是進祠堂的時辰是不能耽擱的。等領着新婦拜了祖宗,剛想拉着長子再說幾句,謝氏適時發話了:“老爺,既然大哥要走,您還是送送吧。”
大老爺陰沉沉的拱了拱手,不陰不陽道:“不敢,我一六品小官兒怎能勞國公爺相送。”說罷提腳就往外走,大老太太面容扭曲,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重重的哼了一聲,快步跟上了。
老公爺忙跟着走出門,在屋裡還能聽到他的苦笑:“大哥,這麼多年下來了,你又何必如此啊。”
三老爺乖覺,看到二嫂清淡無波的一雙眼睛看過來,忙告了辭,攜了三老太太追了出去。他多少年前未成親的時候就懼怕這個二嫂,隨着分家後地位的拉大,懼意有增無減,沒有二哥在的時候他是決計不敢和二嫂多說話的。
片刻功夫,偌大的堂屋裡就只剩下了那些個庶子庶女了,謝氏打量着那個青衣的庶出長子,忽然輕輕笑,言語間也帶上了幾分親切:“你姨娘近來老惦記你呢,知道你今兒要來,還特意放下給我做的針線,騰出空來熬夜爲你做了一套衣裳,等會兒我讓丫鬟取來給你,別忘了帶回去,料子雖說有些粗糙,左右也是一份心意。”
程巽承猛的擡起頭來,急道:“姨娘怎麼連匹好料子都用不起?”
謝氏眼裡泛出無奈,嘆息道:“我知道你定是在心中懷疑我又苛待宋姨娘了·可是你可以去問宋姨娘身邊的秋香,要不是宋姨娘用了不合她身份的東西,亂了規矩,我能罰她月例?要是後宅裡沒點規矩那還怎麼成方圓?”謝氏看了眼程巽承擔憂的模樣,復又笑了·安慰道:“你也別擔心,我只是罰了她上個月的,忍忍也就過去了,當然,只要她不再犯什麼錯,比如不要不合自己身份的東西…···”說罷意味深長的看了程巽承一眼。
“是······,再不會要不合自己身份的東西了。”程巽承臉色一下子灰敗下去,彷彿有種絕望的感覺在他周身蔓延·雨竹甚至能看到他發間的銀絲已經不是一根兩根了。
“娘——要回家”
沉鬱的氣氛忽然就被一個嫩嫩的聲音打斷了·衆人循聲望去·程巽承身邊的一個穿墨絳紅褙子的婦人忙摟過腿旁扁着嘴要哭的小女孩,旁邊站着的約莫是兄姐的也畏縮的看了謝氏一眼,然後急慌慌的上前輕聲勸哄着,雨竹聽得他們小聲道:“乖女,莫哭,莫哭,哥哥回去給你買頭花好不好,帶亮晶晶石頭的…···”
“娘今天晚上給你做肉吃。”婦人使出殺手鐗,小丫頭立馬就止了哭聲·抽泣着任由母親擦眼淚。
再看看周圍一個個悶不吭聲、畏畏縮縮的庶子和有些尷尬的庶女們,謝氏連表情都不曾變上一個,慢聲道:“時候也不早了,也不多留你們……對了,來一趟總不好讓你們空手回去,楊媽媽——”
楊媽媽恭謹的上前一步,笑道:“各位請隨奴婢來。”
等老公爺送完人回來,堂屋裡人早已走的一個不剩,收拾灑掃的丫鬟主動回稟道:“老爺·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和少奶奶去了青葙院,幾位爺和太太回去了,現在怕是已經拉着東西出門了。”
“拉什麼東西?”老公爺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泄了氣,拿過帕子擦着額上因快步趕回來而滲出的汗珠,隨口問道。
那丫鬟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道:“是老太太備下的,因不知道各家缺什麼,需什麼,就沒細分,讓幾位爺和太太親自去選······”
“啪——”
老公爺狠狠將手中的帕子拍在了黃花梨無束腰裹腿直棖方桌上,怒聲罵道:“這羣混賬東西,陪老子說幾句話還比不得多拿的那點子東西重要?以後有種別因過不下去求到老子跟前來。”
又重重的哼了兩聲,灌了一盞茶,這才罵罵咧咧的走了。
這廂雨竹終於見到了讓崔氏咬牙切齒了很久的通房,不過眼前的只有三個,並不是傳說中的四個呀。
三個做了婦人裝扮的女子朝衆人盈盈下拜,這會兒有長輩在側,應該還輪不到自己做主吧,雨竹轉頭給了程巽勳一個溼漉漉的眼神,還帶着小小的委屈,這法子就是要在剛進門的時候用,以後再使就太假了。
饒是程巽勳百鍊鋼也化成了繞指柔,心軟的都快化成水了。
謝氏深深的望了雨竹一眼,轉頭淡淡道:“起來吧,以後有了主母,該怎麼做都不用我說了吧?”
聞言,斂首垂手站在下首的三女齊聲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太太。”
龔氏靠着老太太坐着,眼皮輕闔,長長的睫毛微微掩住了眼底的晦澀,教訓道:“你們太太年紀還小,在家裡又是個千嬌百寵的金貴嫡女,可能院裡的一些雜事剛上手有些困難,你們可要少偷懶,學着給太太分憂啊。”
“大嫂多慮了,以前還未成家時還能糊弄着,既是現在已經有了太太,那院裡的事自是由太太做主,再由通房料理豈不是沒規矩。”程巽勳把玩着桌上一隻霧青粉彩描金雙燕杯,語氣雖然清淡,但裡頭的堅持卻誰都能聽得出來。
雨竹才懶得再去瞅龔氏的臉色,即便你管着家也別想將手伸到自己院子裡來,當着自己的面挑唆通房和自己對着幹會不會做的太明顯了一點,當老太太和程巽勳是聾的麼?
楊媽媽得了謝氏的示意,笑着給雨竹介紹道:“二太太,這三個是二爺的屋裡人,從左往右分別是寶珠、秋紋和春纖。寶珠和春纖是老太太給的,貫是聽話守禮,這是秋紋,自小伺候二爺的丫鬟,性子也是極好的。”那三個女子連忙上前給雨竹行禮,雨竹歡快的摘下腕間的鐲子,一人一個賞了下去,話說這赤金的鐲子分量可不輕,戴到這會兒終於能夠摘下了,摸摸還有的剩,不由偏頭打量程巽勳一眼,還算知道節制嘛。
眯眼瞧瞧,只見左側的女子穿一件藕色繡長枝花卉的綢面褙子,正當好年齡,一張粉臉嫩的彷彿能掐出水來,脖頸處露出的肌膚也是瑩白似雪豐潤細膩;中間女子身着一件家常木蘭青雙繡緞裳,約有二十七八歲,雖還有幾分風韻可容貌到底有些拿不出手,唯一出衆之處就是氣質溫軟嫺靜,像水一般溫柔;右側的女子杏眼桃腮,穿着淺紅鑲邊繞絲繡蘭花褙子,嬌嬌怯怯的小模樣,站在那裡嫋嫋娜娜的,倒是不愧她春纖的名字。
正仔細將名字與人一個個的對號入座,謝氏開口了:“行了,先下去吧,這兒不用你們伺候。”
三人都有些不捨的擡頭看程巽勳,雨竹看在眼裡不由偷笑,貌似這男人經常不在家,甚少光顧後院,忽略了她們的需求,嘎嘎,瞧那個叫秋紋的眼裡一汪春水都要溢出來了,春纖拋媚眼拋的眼角都快抽筋了吧,還有那個叫寶珠的,你的衣領敢再往下拉一點麼······
龔氏拿起桌上的霧青粉彩描金雙燕壺給老太太倒茶,自言自語道:“這三個丫頭也確實不容易,這麼些年也是將二弟的生活照顧的妥妥帖帖,比我院裡的那些只知道要吃要穿的好多了。哎,總算是等到主母進門,生了孩子就能提位,也算是熬出頭了。”
“咳咳。”雨竹差點沒笑出聲來,忙咳嗽着掩飾過去。
“怎麼了,可是着涼了?”程巽勳自然的伸手探了探雨竹光潔的額頭,關切道:“還是累着了?待會兒找個大夫來瞧瞧吧,便是開了苦藥汁子也要喝下去。”
雨竹這下子可是真紅了臉,你娘還在旁邊看着呢,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的,沒見到你那個被忽略的嫂子眼裡射出的小飛刀麼。這幅樣子落在程巽勳眼裡那是玉頰染霞,粉面生暈,像只不禁逗的小貓,倒是可愛的緊。
幸好謝氏馬上領着龔氏和季氏走了,不然自己可能就裝不下去了。
“今兒還得去一趟營裡,晚上再回來,你等會兒用了飯歇一會兒,有什麼不合意的就吩咐下人。”程巽勳面露歉疚,不過並沒有猶豫,又摸了摸雨竹的腦袋,便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雨竹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都走了好,不然總是那副害羞的不敢擡頭看人的樣子真是要憋死她了。
“阮媽媽,給我打水洗臉吧,這厚厚一層胭脂都快悶死我了。”雨竹飛快的動手拔下頭上最重的一支金釵,喊着阮媽媽。
“小姐,您覺着今兒這事怎麼樣?”阮媽媽變戲法一般的端出一盆水,她就知道小姐受不得臉上帶粉和胭脂,早就讓人準備下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給小姐提個醒:“二爺是嫡非長,程家這般規矩,老公爺又是……小姐總是要早做籌劃纔好。”
雨竹皺了皺鼻子,微微低下頭由華箬服侍着洗臉,偷空笑道:“媽媽放心,其實我覺着兩個老公爺都頂不過一個老太太,能將分得厚厚產業出去單過的庶子們折騰的只剩個面子還將公公瞞的好好的,這手段可不是一點兩點的厲害,而且現在老太太還健朗,要有什麼打算可不正好撞上去麼······咱們還是先把自己的院子打理好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