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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安頓寧秋和雙紅的宅院多得很,但是要找合適的就有些難了,若是隨意扔到莊子上,到底是算主子還是算下人?
崔氏對王阿婆也是深深的感激,自接到雨竹遞回來的消息後,就將遠遠近近幾個空置的宅院來來回回想了一遍,最後定了春雨衚衕的一個小院子,僻靜是次要的,關鍵是離中等官員聚居的王府街位置適中,既有治安保證,又不會沾惹到不該有的麻煩。
她還存了這樣一個心思:春雨衚衕附近住的都是一些頗有財力和眼力的富商,如果寧秋命好,能夠將自己嫁出去,那也是極好的……
寧秋的情況她瞭解了一些,要是想找夫婿,嫁入規矩寬鬆的商家纔是最合適的出路。
“怎麼,那個雙紅給你惹禍了?”崔氏滿眼精明。
雨竹苦笑道,“她那麼點兒能耐,惹禍倒是不至於,就是叫人噁心的很。”
與崔氏說話,她一直是毫無保留的,遂抱怨道:“一副天真至極的樣子,看誰都笑得甜甜的,可耍起大小姐威風來卻是毫不含糊。”
崔氏哭笑不得,連生氣都忘了,“她對你耍威風了?”
“那道沒有。”雙紅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自己面前猖狂,雨竹無奈道:“伺候的小丫鬟來與我說……她對旁人都是輕輕熱熱的,小脾氣都跟寧秋髮,偏她自己還不自覺,心情好了就又是笑嘻嘻的。”
這種人是她最討厭的一類,做着最天真的模樣,卻傷人於無形。
她們還都聰明得很,以單純可憐爲保護色,卻懂得什麼人要討好,什麼人的容忍限度是多少……是不是真天真不重要,關鍵是這種人決不能沾上,沾上就甩不掉。
“寧秋整日提心吊膽,攔着她不許過分。真真鬧心。”雨竹恨聲道,“果真人情債最是難還,當年伍家主母不過是隨手的一點慈悲,就要寧秋如此勞心勞累!要不是顧忌這一點,我早早就把她趕出門了,放青葙院一天我都噁心。”
崔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從馬車內置的小櫃子中取出一個釉變金絲的漆製茶具,像是被雨竹的孩子氣給逗笑了般。“你這丫頭,總該長點心思了吧,這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多着呢。”
慢慢往裡頭到了些茶水,道,“喜惡不要明擺在臉上,要是嫌煩。明兒就給接出來吧,地方都收拾好了。”她笑容微淡,“幫了她一場,也算是全了你與王阿婆的師徒情分。”
說話間,在青州生活的一些記憶又重新被喚了起來,崔氏雙目微溼,神色間已帶了些激動。
那個地方雖又窮又破,可她這輩子許是都不會忘記了,她的夫婿。她的女兒……
待到了德園,馬車緩緩在垂花門前停下,崔氏才收拾好情緒,笑着攜了雨竹的手,“今兒不巧,你父親、大哥和二哥都不在,咱們好好說話。”
邊往裡走便絮絮叨叨問她,“想吃什麼不,讓劉媽媽給你做……逛了這麼半天。你不餓。肚子裡的孩子也該餓了。”
雨竹只抿着嘴笑,嫁了人之後才知道。能聽得孃親這樣的嘮叨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想到只匆匆見了一面的小侄女,她忽的有些待不住了,崔氏只得陪她去湯氏的院子,提到胖乎乎的小孫女,崔氏也是笑容滿面,路上告訴雨竹,“我們玥姐兒是個小嬌嬌,長得可喜人了,你二哥寶貝的跟什麼似地。”
果然,已經三個月的玥姐兒比上次見的時候又可愛了許多,雨竹去的時候,她正被奶孃扶着靠坐在牀上,粉團似地娃娃胖嘟嘟的,見來了人,小脖子微微轉動,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了過來。
哎呦,真是太萌了,雨竹眼裡嗖嗖冒着亮光,恨不得就此撲上去抱抱揉揉,再狠狠親幾口。
好歹看到屋裡還有人,生生忍住了。
崔氏先吩咐奶孃,“姐兒還小,不可坐久。”見奶孃小心上前將小女娃娃重新抱着躺下,這才放了心,開始應付來客。
“都是親戚,不需那麼多禮。”崔氏笑着止了那面生女子的禮,面色和善,完全是一副慈愛長輩的模樣。
湯氏有些不好意思的讓那女子坐了,然後親自給崔氏奉茶。
“夫人……”
那女子剛要說話,牀上四腳朝天的玥姐兒忽的大哭起來,一下子就吸引了屋裡所有人的注意。
雨竹忙溜到炕邊,小心翼翼將那軟軟的身子摟在懷裡,那慘兮兮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低頭看去,小嬰兒一滴眼淚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咯咯笑了兩聲,粉嫩的嘴角還在流着晶瑩的口水。
耳邊傳來湯氏有些羞窘的聲音,“……這孩子不耐煩躺着,現下機靈的很,已經知道一哭就有人抱。”
崔氏眉開眼笑,“機靈纔好呢。”
又與湯氏聊起了孩子晚間鬧不鬧人,一天吃幾頓這些瑣碎。
似乎把那女子完全忘在了腦後。
過了好一會兒纔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與雨竹介紹,“這是你二嫂子的妹子,行三。”
雨竹擡眼打量,只見那湯三小姐十五六歲左右,顏如舜華,眉如遠黛,潘鬢沈腰,與湯氏長得有五分相像,甚至更爲美貌,只是嘴角沒有梨渦。
穿一件煙霞銀羅花綃紗比甲,下面繫着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站在生產後略略豐腴的湯氏身邊,很是搶眼。
“三小姐真是好看。”雨竹輕輕拍着懷裡的小傢伙,神情都溫柔了許多。果然人不可貌相,要是崔氏不告訴她這位湯三小姐的那些手段,光看這清婉可人的模樣,誰能想到她的能耐。
湯三小姐連道不敢,語聲柔婉純淨,既軟又暖,像是要溜進人的心縫裡。
“本不敢打擾的。”她有些羞澀的垂了垂頭,發間上一支纖長的纏絲點翠鑲珍珠的簪子閃閃發光。“只是最近在家做針線……新做的香囊收尾處還要一種針法,以前都是姐姐身邊的含秋幫我做的。”
她笑着看了看湯氏,道:“做到最後纔想起她早就隨姐姐出嫁了。”
“那香囊我費了不少心,就這麼隨便草草收尾也捨不得,又想着好久沒見着姐姐了,就過來叨擾……”
崔氏笑眯眯的看着雨竹逗弄玥姐兒,聞言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也不多話,當即吩咐道,“去把含秋喊來。”
湯氏雖然還在笑着,雨竹卻敏感的感覺到她的情緒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正思忖着含秋是誰的時候,簾子被撩開了,一個穿着粉色衣裙的嬌小身影走了進來,應該就是那含秋的丫鬟了。
雨竹震驚的發現,那含秋居然梳着婦人的髮髻!
湯氏屋裡的……
難不成是二哥林宗延的通房?
十有八成就是了。雨竹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看着湯氏那張終於維持不住的笑意的白皙面龐,心裡酸酸的。
心思轉了一圈,那含秋已經行完了禮,乖巧的立着等候吩咐。
崔氏就說了湯三小姐的來意,想了想又轉頭問她,“你可帶了香囊過來?”
湯三小姐忙從身邊服侍的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寶藍色錦邊彈墨香囊,笑道,“帶着了,讓她幫我縫好這一處就行了。”
說罷,遞上香囊。
崔氏接過來翻看了一下,做的倒是精緻,只剩下串線的地方還鬆着,像是要用什麼特殊的針法。
將香囊遞給恭敬侍立的含秋,吩咐道,“做快些,別叫三小姐久等了。”
含秋輕輕擡了擡雪白的下巴,柔聲道,“求太太准許奴婢去房裡拿針線來做。”
崔氏卻是好說話的很,直接擺擺手,“這麼麻煩做什麼,你直接拿房裡去做吧,着緊着些,做完就出來。”
湯三小姐笑意盈盈,暗自鬆了口氣。
玥姐兒好像有些不滿意沒人注意到她,啊啊的叫了兩聲,還伸出白嫩嫩的小爪子去夠雨竹耳上掛的紅翡翠滴珠耳環。
“這小傢伙倒是精力旺盛得很。”雨竹笑着偏頭躲開,示意身邊伺候的華箬上前給自己解了耳墜子,這才放了心——那些冷冰冰的珠子寶石,萬一弄破了孩子的手可就不好了。
崔氏疼愛的看着滾在一處的兩人,笑道,“這孩子旁的都好,就是鬧騰起來比瑞哥兒還厲害。”
湯三小姐也湊上前笑道,“長得也漂亮,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姐姐好福氣。”
湯氏笑着不答話,見劉媽媽端了茯苓糕過來,就招呼着衆人吃。
雪白雪白的茯苓糕還冒着熱氣,散發着馥郁的香氣,不僅是雨竹,連小小的玥姐兒眼睛都亮了亮,口水流的更歡快了。
雨竹知道自己餓不得,也不客氣,在掐絲琺琅繪瑞獸的面盆中淨了手,又拿帕子擦了,便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才吃了兩塊糕,一個丫鬟就匆匆跑了進來,手裡拿着剛纔含秋帶走的香囊。
“太太,香囊已經做好了,含秋姑娘急着交差,上臺階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扭了腳,就讓奴婢幫她送一下。”
崔氏淡淡一笑,細細長長的單鳳眼裡卻是寒光泠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