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皇帝八年,帝崩於咸陽宮。
太子啓明繼承君位,爲三世皇帝。
小皇帝和趙佗之女趙芸同歲,當年剛剛十五,尚未成年,沒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按照二世皇帝留下的遺詔,由鎮國侯右丞相趙佗、文通侯廷尉李於,以及駟車庶長左丞相王綰三人爲顧命大臣,共同輔佐三世皇帝治理秦國。
此時天下局勢穩定,黔首庶民在二世皇帝統治的這幾年,生活日益寬鬆,對於秦國逐漸有了歸屬感,開始視自己爲秦人。
雖然去年出現了東北胡人叛亂的事情,但有李信這位老將率兵前去征討,對秦國來說不過是蘚芥之疾,翻不起什麼大浪。更別說王離率領的秦軍剛剛大破烏孫,並擒其昆莫歸來,懸首北闕,軍威震於四海。
在這般情況下,秦國帝位的交接十分順利。
趙佗被任命爲輔國之臣,又被扶蘇寄予了完成他們兩人共同志向的希望,自然是兢兢業業,將精力放到治國上。
對趙佗來說,最重要的是幾個方面的事情。
第一個是變更律法,將昔日戰爭時期的舊法革新,以適應當今天下統一的局面,讓社會環境往寬鬆向發展。
趙佗很清楚高壓統治下必有禍患滋生,唯有包容大氣,方能兼收幷蓄,歷史上的漢、唐無不如此。
第二個則是趙佗逐漸放開了官府對商業上的控制,鼓勵商業發展,讓四方經濟流通起來,並且發展出專門的商團前往四方蠻夷地區,與當地土著交易,傳播中原文化。
在他看來,商隊一旦利用得當,起到的作用可能比軍隊還要大。
第三則是大力發展科技,自從工學興辦後,培養出了大量的專業技術人才,其中一部分被派到各郡縣擔任工師,傳播先進的技術。另一些則留在少府,繼續鑽研和發明各種科技產物。
比如火藥方面,在二世皇帝統治時期就有了長足進步,雖然還無法和後世相比,但威力也算不小,如今正準備用來開採礦物。
說到科技,還不得不提到那幾位修仙派的人才。
自從始皇帝崩殂後,趙佗就對盧生、徐巿等人感到很不爽,欲要懲治,恰好那時從日照郡傳來消息,秦國舟師在海外發現一座大型島嶼,其廣袤無垠,像是另一片大陸。
“東瀛。”
趙佗知道那個地方的情況,心裡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這個大島上面好像金礦、銀礦什麼的比較多,而且還好開採。
如果秦國沒有佔領三韓之地,他對東瀛列島其實不太感興趣,畢竟從秦國本土跨海前去實在是太遠了,有些得不償失。
但有了三韓之地又不一樣了。
三韓和東瀛最近的距離就一百多裡,而且還是海路,順風的話,一天之內輕輕鬆鬆就能抵達。
只是這年頭海船技術還不夠發達,秦軍舟師跨海航行,在回來的路上遇到海嘯大風,傾覆了一半船隻,可見兩地通航並不容易。
趙佗就想到盧生和徐巿兩人昔日是尋仙派方士,多次出海,有豐富的航海經驗,在這方面比較專業。
故而他給兩人各自分配了任務。
徐巿負責探尋日照郡和被趙佗命名爲東瀛之地的安全航線,帶人在東瀛建立一個殖民地港口。
而盧生年紀大了,不太適合出海,趙佗就讓他負責去建造新型的船隻,新船建好,不僅可以通航東瀛,還能順着海路更好的溝通百越之地。
除了科技外,趙佗的第四個重心是在文化方面。
春秋時期,就有孔子興辦私學,普及教育,至於後來更是諸子爭鳴,各派門徒遍於天下,文化上繁榮昌盛,齊國的稷下學宮便是其中代表。
趙佗認爲在文化上堵不如疏,疏而導之更能變不利爲有利。
所以他主張興諸子學室,除了是配套察舉制,以及爲後續的科舉制做鋪墊外,更是趁着這個機會,對諸子百家的思想進行一定的引導。
時過境遷,亂世時期誕生的諸子百家,在某些方面已經不符合當今的形勢了。
欲要加入學室的諸子門徒,必須要接受官府對他們傳承的思想進行稍微的規範化處理。
比如宣揚統一的必要性,堅定天下必須一統,華夏必須爲一的思想。
一些帶有明顯分裂色彩的文章則是不能通行的,必須刪減。
如果不接受,那就不可能加入諸子學室。
同時還順帶引導宣揚天下民族是一家,用夏變夷等種種思想。
這也是爲了秦國更好的去消化朝鮮、百越、草原等地打基礎。
諸子學室培養出來的人,如果得不到舉薦爲官的資格,那趙佗也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出路。
去海東、日照、河西、九原、南海、桂林、閩中、象郡等新徵服的蠻夷地區,宣傳華夏思想,只要在那些蠻夷之地待個三五年,就可以回國爲吏,如果能有重大貢獻,那還有額外的賞賜。
雖然蠻夷之地惡名遠揚,但重賞之下必有匹夫,趙佗給出了官職,懸賞了財物,那些從諸子學室中畢業,又沒有找到出路的年輕人中總有幾個熱血的,心一狠就領命應諾,前往蠻夷之地想着幹個幾年,拼一生前程出來。
諸子學室在趙佗規劃中佔有很大的比重。
但凡事總有兩面性,比如諸子學室的興盛難免會觸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對當今的法家領頭人,文通侯李於來說,就感覺十分不爽了。在趙佗變法改革前,法家在秦國獨大了一百多年,秦人除了軍功爵外,另一條上升通道就是進入學室學習律法,出來便可做吏爲官。
所以秦人對學法趨之若鶩,法家在秦國的地位十分高,因爲他們把持着一條重要的爲官途徑。
趙佗這次改革變法,相當於是將昔日法家獨吞的利益抽出來,分給其餘諸家。
百家受益,唯法家獨損。
這可是赤裸裸的利益衝突啊。
李於是二世皇帝任命的廷尉,法家承受的所有壓力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是李斯這種老江湖,或許還會忍耐,或是另有對付的招數。
但李於年輕,又對趙佗素有偏見,見到趙佗對法家進行打擊,心頭很是憤怒。
他將李斯的教誨忘了大半,仗着自己同樣是顧命大臣的身份,有時候不免和趙佗針鋒相向。
到了秦三世皇帝二年十一月的時候,矛盾更是在朝堂上公開激化。
李於公開攻訐趙佗那些選拔諸子門徒爲吏的政策,認爲這些人不通律法,若是在朝堂和各郡縣爲官吏,將會給天下帶來混亂。
只有法吏纔是秦國能夠存在的根本,絕不可捨本逐末。
面對李於的反對,趙佗平靜對待,而其他公卿則是連番上陣,懟的李於節節敗退。
“可惡,趙賊把持國家大權,朝堂上盡是他的黨羽,將我這個先帝所命輔國之臣毫不放在眼中。此賊如今的模樣,是要學昔日的呂不韋嗎!”
李於在入宮覲見太后時,不由盡訴心中憤怒。
特別是他提到的呂不韋的名字,更讓太后李姝臉色驟變。
她先瞪了自家兄長一眼,呂不韋可是和帝太后有一腿的,這話能亂類比嗎?
不過仔細一想,如今趙佗的情況還真和昔日呂不韋有些相似。
皇帝年歲尚幼,還未加冠親政,國家大權盡由一人掌控。
而且趙佗的情況似乎還更惡劣一些,因爲二世皇帝臨終前任命了三位輔國之臣共同輔佐小皇帝。
可現在左丞相王綰年紀大了,昔日統一天下時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已經變成了六十多歲的垂暮老朽。這年紀一大,銳氣不免漸失,再加上趙佗的一些舉措符合王綰的利益,故而王綰傾向於趙佗這一邊。
這相當於是趙佗同時掌握了左右丞相的權力,對另一位顧命大臣李於進行打壓。
李姝感覺到了危險。
同時這事情還勾起了她對趙氏一族的怨恨。
“吾子乃天命帝王,向他趙氏求親,乃是瞧得上他們。趙佗妄自尊大,竟然敢拒絕先帝的要求,真是可惡。”
李姝一想到這事,氣就不打一處來。
李於聽到這話,也怒道:“前兩年我代啓明向趙佗求親,他以女子尚幼給拒絕了。呵,吾等只是求親,又非要求立刻完婚,和其長幼有何關係,大可先許下婚姻,待成年後再完婚。我看他分明就是瞧不上吾等!”
李姝銀牙緊咬,眼中有怒氣閃過。
她的兒子哪裡配不上趙佗的女兒了?
趙氏憑什麼拒絕皇室的求婚?
你趙佗是怎麼敢的!
李於同樣越說越氣,對他來說可不僅是趙氏拒婚的事情,還有法家這幾年被趙佗打壓積累的怨氣,以及雙方對執政權力爭奪時積累的仇怨。
各項矛盾已經累積的很深了。
他厲聲道:“趙佗此賊面善心惡,先帝被其所惑,以爲他是忠良之臣,特詔令其輔國。哪知先帝剛去不過兩年,他便拉攏王綰,盡收朝堂大權,對我這個顧命之臣百般欺辱,真是豈有此理。”
“我看這朝堂上盡是他趙氏黨羽,天下各郡縣以及軍中皆是他趙佗舊部,天下只知有鎮國侯,豈知有皇帝也!趙賊此等威勢,恐怕還在昔日呂不韋之上,說他是齊之田常,怕是相差不多了。”
李姝眼中閃過厲芒。
權臣和君主,天然就有衝突。
在秦統一天下前的時代,可是有不少權臣弒殺君王的例子。
哪怕不說三晉分家,田氏代齊。
光是春秋弒君三十六,就有無數君主的人頭滾滾落地。
就是在秦國,亦有秦懷公被權臣威逼自殺,另立新君的例子。
她這個太后,和李於這個小皇帝的親舅舅,是君權的絕對捍衛者。
如今朝堂上出現了把持朝政的權臣。
他們又將如何抉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