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載淳擡手示意。
“多謝公子, 但薩倫是下人，還是習慣站着說話。”薩倫低着頭，言辭謙卑, 語氣卻近乎執拗。
載淳神情一頓, 但也不再勉強。於是, 他也沒有坐, 兩人就這樣隔着一張桌子相對而立, 片刻的沉默後，還是載淳先開了口：“不知，你對巴巖先生觀感如何？”
薩倫沒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不由得一怔：“巴巖先生？他……人很好啊。”
“那麼，若是在他府裡, 或是他家的商鋪裡給你找個差事, 你可願意？”
薩倫心頭一震, 低垂着的頭驀地擡了起來：“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留在這裡？”
“薩倫,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還有些事，我不說，也並不代表我不知道！”載淳凝眸瞧着他, 目光幽深如海, “讓你和我們一起回黎山, 這是玄冰的決定, 也是你的意願, 我本不想幹涉，但現在看來……這樣下去似乎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不是嗎？”
“公子……”薩倫只覺胸口如遭巨石重壓，呼吸驟然困難起來，“我……我承認這次是我太過分了，我發誓，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求你不要趕我走！”
“薩倫，你這又是何苦？”載淳深深嘆了口氣，“你的心情，我理解，因爲我也曾經……有過和你類似的經歷，但那時，她至少還有選擇的可能，所以，堅持、爭取，也還有意義。可現在呢？就算我不管，就算你可以在她身邊待一輩子，你覺得，她就會喜歡你了嗎？”
聽載淳挑明瞭“喜歡”二字，薩倫的心又是狠狠一擰。
咬了咬脣，他緊攥着桌沿，努力穩住自己因緊張和激動而顫抖的身體，鼓足了勇氣道：“夫人會不會喜歡我，那是她的事，我喜歡她，這是我的事！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夠每天看到她，爲她做一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難道就不可以嗎？公子，請恕我直言，雖然你也是我的主子，但直接有恩於我的是夫人，我願意終身效忠的人也是她，這世上除了她之外，沒有人有資格支配我，就算是你也沒有！如果你覺得留着我是個禍害，那就殺了我，但我不會留在巴巖家，絕不！”
薩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讓載淳很是意外，雖然他早就看出他恭順溫和的外表下有着堅韌甚至固執的一面，但也沒想到他的態度會這樣激烈的。瞬間的愕然後，他的心中幾番潮起潮落，在薩倫被他暗流洶涌的目光盯得幾乎窒息的時候，他終於重新開了口。
“真沒想到，倒是我小瞧你了，你是在賭我不願意把那天的事情告訴玄冰對不對？”打量着薩倫滿臉豁出去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輕扯了扯脣角，“也罷，腿長在你身上，要走要留，決定權終究在你。不過，你也給我聽清楚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絕不會給你正常範圍以外的機會，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你有空時最好想想，到底是不是一輩子都要這樣過下去。”
說罷，他立刻轉身離去，再無半點羅嗦。
愣愣看着載淳遠去的背影，薩倫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衝動之下言辭失控的自己會這樣輕易過關，事情也就這樣告一段落了。過了好半晌，他才如夢初醒地撫了撫額，虛脫地跌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 ☆ ☆ ☆ ☆
“鐵哥，這是宮裡御廚做的紅錦花綾棗粥，據說最適合外傷失血的病人補血調養，就是紅錦花的味道有點特別，不少外族人都吃不慣，要不，你先嚐一口試試？”
從桌上的蓋碗裡舀出一小盅熱氣騰騰的粥送到鐵虎嘯牀前，晏晏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低頭瞄了眼面前那碗粥——顆顆米粒晶瑩如珍珠，其間漂浮着美麗的桃紅色花瓣和鮮紅棗兒，聞上一聞便覺香氣四溢，撩人慾醉。這麼秀色可餐的粥會有人吃不慣？更何況，它還是被一位更加秀色可餐的窈窕淑女端在手裡……
“吃得慣，有機會吃到御廚做的東西，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怎麼會吃不慣？”鐵虎嘯笑眯眯地迴應，然後毫不猶豫地朝晏晏手裡精巧的玉色小勺迎了上去。
香粥入口，芬芳撲鼻，鐵虎嘯笑得更歡，然而，在舌尖觸到粥液的一剎那，他的笑容倏然凍結，隨即變爲想哭不能哭，想吐不敢吐的尷尬表情。
這見鬼的紅錦花，論色賞心悅目，論香沁人心脾，可這味道……
“鐵哥，是不是覺得很難吃？”晏晏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想吐的話……就吐出來吧，別忍着了！”
吐？笑話，當着佳人之面大吐穢物多失儀態啊！更何況，這可是晏晏的一片心意，怎麼能糟蹋了呢？
鐵虎嘯猛搖頭，一咬牙大無畏地把那粥吞了下去，又努力抑下舌根翻攪的不適感，乾笑道：“不難吃，不難吃，多吃幾口就習慣了，再來，再來。”
“我看還是算了……”
晏晏一臉不忍地收回手，卻不妨鐵虎嘯一把將她手中的小盅奪了過去，稀哩嘩啦三下五除二把那些粥全解決了，吃完之後，他一時間沒敢呼吸，暗中運氣三轉，好半晌纔開口說出話來：“還有……有沒有？”
看着他那比吞了□□還要可怕的臉色，晏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扁扁嘴道：“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要不待會兒你的忍耐力到了極限，把剛剛吃下去的全吐出來，那不是前功盡棄了？不過，這東西對你恢復體力的確很有好處，等我回去以後跟御廚的師傅們商量一下，改進了口味再給你吃好了。”
“好，聽你的。”欣賞着她眼底毫不掩飾的關懷憐惜之色，鐵虎嘯滿心溫暖地點頭。
其實，他畢竟是有內功根底的人，休養了這些日子，就算沒有完全恢復，也已經好了大半了，可他就是喜歡在她面前表現得柔弱一點，看着不太擅長伺候人的她略顯生疏但又很認真、很用心地照顧自己。
呃……這樣會不會有點小小的壞？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他都不知道這樣的幸福還能維持多久，等他好了之後，她是不是就要回到屬於她的那片天地，以及……能夠名正言順陪伴她的那個男人身邊去？
想到這裡，他的神色頓時黯然。看出他的心事，晏晏目光一閃，溫柔地握住了他微涼的手：“還記得那天我們被打斷的話題嗎？我說過，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好消息？能有多好？好到可以永遠留住她，或是讓他走進她的世界裡嗎？這……怕是在癡人說夢吧？
鐵虎嘯的情緒仍然低落，但他不想掃晏晏的興，還是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那你就快說啊，別再吊我的胃口了好不好？”
“我想，還是讓另外兩個人來告訴你更合適些！”晏晏突然神秘地笑了，扭頭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他們……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你先等會兒，我去門口迎迎。”
迎迎？鐵虎嘯不禁一愕，什麼大人物，需要身爲公主的晏晏親自去迎接？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忽聽腳步聲起，似是來了不少人，透過打開的窗戶，他看到一行侍衛裝束的男子護着兩乘四人小轎進了院子。那轎子看來雖極其普通，但那些隨行的侍衛個個精光內斂，舉手投足間氣勢不凡，整個隊伍不需任何張揚，便自然顯現出與衆不同的肅穆與威儀，令人望之起敬，不敢輕慢。
“晏晏，這是……”
話音未落，院子裡原先由晏晏帶來的那兩名侍衛已是翻身跪倒在地：“參見國王陛下、王后陛下！”
“雅朵拜見父王母后！”
剛走到門口的晏晏也是盈盈下拜。這一連串震撼性的稱呼讓鐵虎嘯瞠目結舌地愣住，望着自轎中走出的器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與雍容端雅的中年女子，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