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片子什麼時候出來沒？”李英俊問高露。
高露支着下巴，看五個孩子做形體訓練。
高高瘦瘦的女老師拍着手：“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四嗒嗒……”
“你還怕他騙你啊，放心吧。”
李英俊搖頭，他在看高露手機裡面的大樂。
被設成手機背景的大樂在雨夜回頭，身上掛滿了亮閃閃的雨滴，頭髮溼漉漉的，烏黑的眼眸寂寞的張望。
只有創意絕對不夠，還要有設備。
高露一路上一直在興奮的說着怎樣一按開關，天棚竟真的降下絲絲細雨。但有了以上兩者還不夠，還需要專業的眼光和一顆投入的心。
“能看得出來，他絕對是用心拍攝的。”
“是啊是啊，他很專業的，我只**了這麼一張就被他罵了，說我影響拍攝，如果再**就把我趕出去。嗚嗚嗚。”高露假模假樣的抹了一下眼淚。
“高露，你不要把唾沫擦到眼睛下面好不好。”李正仁無奈的嘆氣。
“要你管。對了，大叔。”
高露的神情突然亢奮起來。
“大叔，我跟你說哦，餘白他今天很苦惱。你知道他爲什麼苦惱嗎？”
“我怎麼知道？”
“大叔不老實，裝糊塗。”高露搖頭晃腦：“依我看，他苦惱是因爲沒法決定，是追求你呢，還是對大樂下手。”
看着大樂正在跳着像機器人一樣的舞步，眼神專注，李英俊心跳加快，汗如雨下，直眉楞眼的發呆了好久，才擠出話來。
“我會保護好大樂的。”
高露噓了一口氣。
“大叔，我很佩服你，我以爲你會逃開餘白呢。”
李英俊恢復了常態：“我會保護好大樂，但是並不表示把他罩在玻璃裡，他本來就是個意志很堅強的孩子。學會怎樣面對別人的追求，也是成爲未來之星的重要一課。而且，只有對着能讓自己感情洋溢的對象，才能排出最真最美的畫面，這點我不考慮更換其他的造型師，那樣會導致失敗。何況……”李英俊咧嘴笑了：“何況他是免費的。”
高露擺了擺手：“唉，大叔正經起來真像個商人，不好玩。餘白真可憐，有你在吧他碰不到大樂，你又這樣人高馬大，比他還高一個頭，他也推不倒……”
“高露！”
李正仁再次發出警告。
不過這個警告有些晚了。
推倒：推倒者出於自我的難耐，而強迫性或半強迫性地將自己心儀的對象實行推倒，然後被推倒者這時多半就被推倒在牀、沙發……等地方，處於弱勢狀態。
然後，然後……
李英俊想起高露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詳細闡述的概念，再次汗如雨下。
“爸，你臉色很差。”
大樂擦着汗過來了。
“大樂，抱一下。”高露興奮的跳起來，被李英俊和李正仁同時按在凳子上。
“爸爸，我們下課了。”四樂仰着頭看李英俊，臉蛋紅撲撲的。
李正仁放了高露，蹲下說：“四樂，哥哥給你擦汗。”
話音剛落他就被李英俊一把推開，再被高露一腳踹倒。
“真是前門有虎，後門有狼。”李英俊這樣想着，女舞蹈老師過來了。
“李先生，四個孩子聽從你的囑咐，怕影響他們骨骼發育，沒有太大強度的訓練，但是這樣大樂的訓練量會有所欠缺。”
“爸，你先帶他們回去吧，我自己再練一會兒。”
“現在已經十點了，你還要練啊？”
李英俊有點擔心。
“大叔，我們帶二樂他們回去吧，反正已經熟門熟路了。”高露很熱情，“你陪着大樂在這兒練，過會兒一起回去。”
李英俊想了想。路上以高露的性格不會讓李正仁對四樂有什麼古怪的舉動，高露送孩子回去，大樂就少了一份危險，何樂而不爲呢？
於是他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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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瀝瀝瀝，嘩啦啦啦。
李英俊穿着一件文化衫被淋得渾身發冷，一邊走路一邊羨慕的看着大樂T恤外面的格子襯衫。
“爸，前面好多人。”
愛看熱鬧是某些人的天性，李英俊毫不猶豫的向裡擠過去。
“唉，造孽啊。”
“哪個當爸當媽的這麼缺德啊！”
“怎麼就不要了呢？”
“老徐，你不是還沒有孫子嗎？抱回去得了。”
“那也得我能養得起啊！再說你不怕我媳婦生了女兒以後，我對這孩子不好？”
“好不好的，生個兒子做童養媳吧！”
擔憂聲、怒罵聲和開玩笑聲和成一片，其中隱隱傳來嬰兒的啼哭。
不用想都知道怎麼回事，李英俊擠了一半兒就拉着大樂重新擠出人羣。
這個嬰兒是可憐的，又是幸運的，什麼都不知道，沒有記憶，而大樂他們，卻和他們的父親有着那麼多年共同的記憶，還有濃烈深厚的感情。
如果他在醒來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決定離開五個孩子，或許有更好的出路，可那樣的話，他們豈不是比這個嬰兒還要可憐？
“走吧。”
李英俊嘆了口氣。
大樂停在原地。
“大樂，走吧，怎麼不走？”
大樂僵了一下，看看李英俊，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始邁步，緩緩的跟在李英俊的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
雨繼續的下着，不時從天空的深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通往機場的大路被雨水清洗的格外乾淨，路燈在水浸的路面上投射出細長的如波紋般的光暈。
李英俊感覺大樂的手略微掙了一下，最後藉着雨水的溼滑脫離了自己的手。
“大樂？”
李英俊回頭。
天空突然亮了一下，將大樂的臉孔映照的雪白。
李英俊看到大樂的眼睛下面流出兩道水流。
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知道，那不是雨水，而是大樂在哭。
“大樂，你怎麼了？你爲什麼哭？”
“我爸爸在哪裡。”
“什麼？”
“我爸爸在哪裡？”
“大樂，你怎麼了？我不是在……”
“我問我爸在哪兒！”
大樂瞪着李英俊，聲嘶力竭的大喊。
李英俊聽到他的聲音穿過雨聲，清晰的響徹了耳畔。
對他來說，這與雷聲響在耳朵邊上沒有什麼兩樣。
大樂低下頭，狠狠的擦了幾下眼睛，重新擡起頭，走了幾步揪住了李英俊的衣領。
“我爸在哪兒！你不是我爸！你爲什麼和我爸長一個樣子？”
大樂邊哭邊問。
“大、大樂。”李英俊費勁的嚥唾沫，嗓子憋得難受，心裡有一種快要炸開的感覺。
“大樂，我……我是爸爸。”
“你還騙我！失去記憶了，會突然有了那麼多本事嗎？會認字，會算術，我真的爸他什麼都不會，我知道！”
“爸爸的腦袋不是受過傷麼……”
“是啊，爸爸受傷了，失去記憶了會連本性都沒有了嗎？”
“本性……”
李英俊完全不知道大樂說的本性是什麼，他呆呆的看着大樂，心裡反覆的響着一句話。
瞞不住了。
大樂鬆了手，兩臂頹然落下。
“求求你，我爸怎麼了，我爸在哪兒……”
大樂哭了起來，肩膀不停的抖動，被雨淋溼的頭髮又把他的眼睛遮蓋起來，滴滴答答的水順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
“你爸……”
李英俊艱難的開口了。
說出這個詞，就相當於承認自己並不是他們的父親。
不是他們有着共同的點點滴滴記憶、不是他們那麼關愛擔心着的父親了。
李英俊看到大樂的身體，雖然沒動，卻好像力氣一下子都從他身體裡跑出去了一樣，突然間有一種鬆垮的感覺。
“大樂。”
大樂搖了搖頭。
“你不要叫我大樂，你不是我爸。”
“大樂，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父親去了哪裡。我……我以前有我自己的身份和生活，可是醒過來，就看到了你們。你們……”
李英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兩個眼睛也有點酸酸熱熱的。
“你說：‘爸，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好了就起來。’，二樂說：‘爸爸沒有被磚頭砸死！’，三樂說他餓了……四樂說我腦子壞了，五樂因爲四樂說了這句話就哭了……”
大樂哭的更加大聲。
“大樂，不管你們說的是什麼，可是對我這個‘爸爸’能醒過來卻是真心的高興，那麼的高興。我……我就做了你們的爸。”
“我不要你做我們的爸，我要我自己的爸。”
“大樂，或許，”李英俊清了清嗓子：“我在你爸爸的身體裡，你爸爸，我說錯了，不是或許，是肯定，在別人的身體裡。他這樣愛你們，肯定有一天，會找到你們。”
大樂擡起頭。
“真的嗎？”
“嗯。”李英俊點點頭：“到時候，你……你們，不要因爲他變了模樣，不認他。在這兒以前……”李英俊拉起大樂的手：“大樂，你看看我。在那兒以前，我就是你們的爸。”
李英俊慢慢的轉了身，向前走。
大樂被他拉着跟在後面。
李英俊聽到大樂低低的哭聲，一路走着，直到貧民一條街的影子又漸漸顯露在雨停以後的月光下。
“爸。”
李英俊再聽到這聲稱呼，心臟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
“爸，我想……我們真的爸，也許在工地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然後就是一陣抽泣。
估計大樂是忍了好久，才一口氣說出這句話而不被抽泣和哽噎打斷。
李英俊沒有回頭，握緊了大樂的手。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