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由人攙扶着.慢慢走來.
沫瑾的視線便隨着她而緩慢遊移着.直到她一步步走到近處.才輕喚了一聲:“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目光隨之垂落到她身上.深吸了口氣.而後又緩緩吐出.
“哀家老了.想着在這後宮裡.總該是哀家頭一個先走的.卻沒想到……”太皇太后頓了頓.復又上前走到棺槨前.伸手輕撫着棺壁.微微探頭看着棺內靜靜躺着的人.“我知皇后不喜你.亦知爲何你這般辛苦.旭兒.我以爲承兒死後.我不必再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可是你……你雖與我不親近.但我亦知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怎可……”
“太后請節哀.”
太皇太后身邊的侍女見她一時傷感到難以言喻.忙出聲說着.
對於旁人而言.皇宮本就是個兇險之地.每日都會有人喪命.生死在他們眼中十分的涼薄.可對沫瑾而言.旦凡有人離開塵世.總會有人痛不欲生.不過是今日輪到她罷了.
太皇太后徐徐回頭.看向下方跪着得.微仰着頭倔強望着自己的沫瑾.不由嘆息了一聲.
“你們倆個孩子.又是何苦呢.”
沫瑾不說話.只是俯下身來.衝着太皇太后叩了個頭.
“你們都出去吧.哀家有話要同皇后說.”
太皇太后只是靜靜地等着沫瑾磕完了頭.才揚聲吩咐.連帶着將自己身邊的人都支開了.趙言見此境.心知自個兒不能留下.只能跟在人羣的最後.慢步踱出了大殿.
田福踏出了門口.看到太后的目光.垂下頭.指使着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將殿門掩上了.
殿內悄無聲息.一站一跪的兩人都不說話.直到燭芯突然爆裂.發出的聲響打破了這份靜謐.
“你與旭兒本可恩愛相守.卻偏偏要這般相互折磨.如今好了.陰陽相隔.你徒留世上.日日唸叨着他昔日的好.昔日的惡.如此過一生.又有何樂趣.”
太皇太后看了沫瑾一眼.復又看向身側棺中之人:“你也是個傻孩子.明知自個兒不受皇后寵愛.也不曉得多與你父皇親近親近.好不容易後來有了真心歡喜之人.又總是做傻事.你們怎麼就不知相守不易呢.”
沫瑾靜靜地聽着太皇太后的喃喃自語.見她轉過身來看向自己.不由跪直了身子:“太皇太后.我……”
“哀家都知道.”太皇太后輕點了點頭.“也許這都是命吧.哀家命中註定獨身多年.亦註定老來還要受此苦痛.沫瑾啊.這也是哀家的孽啊.只是苦了你啊.即便旭兒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啊.”
沫瑾怔怔地望着她.卻是久久不應.
見她不出聲.太皇太后也不出聲了.只是低聲嘆息.而後慢慢地走向殿門口.
腳步聲在若大的殿內響起.一聲.接着一聲.低沉緩慢.沫瑾未回頭也能聽出來.太皇太后正在走向門口.
“太皇太后.”她叫了一聲.而後跪在蒲團上轉過身來.看向正停步於門口的人.再次徐徐拜下身去.“沫瑾感激太皇太后的照拂.”
太皇太后沒回身.也沒說話.只是微仰了仰頭.復後提步走向門口.
殿外頭的人聽到動靜.推開了殿門.宮娥隨即進了殿門.伸手攙着太皇太后出了大殿.緩步而去.
田福探頭看來.見她孤身還跪着.轉而看向一旁的趙言.見她提步要進殿.不由鬆了口氣.
“趙言.”只是她才踏進一條腿.便聽到沫瑾的聲音.擡頭看向他.“趙言.讓我與他獨處片刻吧.”
趙言正想開口出聲.卻見她已轉過了身去.微仰着頭似看着上方的牌位.
那已邁進去的腿終是退了出來.趙言看了田福一眼.還是讓他關上了殿門.卻執意站於門邊.留意着裡頭的動靜.
白燭盈盈.白縵靜垂.沫瑾靜靜地出神許久.閉了閉眼.而後一手撐在地上.緩緩地爬起身.卻不想膝頭的不適竟一時讓她起不得身.良久.才踉蹌的站了起來.傴僂着身子蹣跚着走到了棺槨旁.
李旭淨身更衣之後.靜靜地躺在裡頭.臉色看着比他氣絕之時竟要好上許多.不知情的.還以爲他只是睡着了.
沫瑾伸手.想伸進棺內輕撫他的臉龐.卻不想夠長了手.才至棺壁一半的地方.
她不甘心.又踮起了腳.卻還是觸摸不到.她不由急怒地紅了眼.
“爲何到了此時.你還要這般折磨於我.”
試了多次.沫瑾連他的衣角都難以觸及.反整得自己氣喘吁吁.手扶着棺壁.懊惱地瞪着他.然饒是她瞪得再狠厲.他再也不會給自己些許的迴應了.
“你放心.雖說你騙了我數次.只是我答應你的事.又有哪一樁未曾做到的.我既答應了陪你同赴九泉.便定踐此約.”
她勾了脣角淺淺而笑.背過身靠在棺槨上.微仰起頭.
“不過.我要讓你再等我片刻.誰讓你總是應承了我之後.又不應約呢.你便好好地在奈何橋頭多候一會兒吧.唉……”她長吐了一口氣.輕擡手摸索地找到了頭上的釵子.微一用力拔下.
長髮如瀑落下.那原本輕釵於耳畔的素白娟花亦隨之而落.靜默無聲地跌落在棺槨旁.
纖長的指輕撫過金釵.眷戀不捨的看着.
他送過她很多首飾.在她看來.那都不過是一位君王對他妃妾的賞賜罷了.可有可無.不曾夾雜任何的情意.
只是.唯獨對此釵.她卻覺得有所不同.只因在那短短情深意切的日子裡.他的手也曾撫過此物.擡手幫她輕插於髮髻.
只因着他的一擡手間.便變得不一樣了.
故而.在此時此情.她寧可被人於背後指指點點.也要戴着它.送他最後一程.亦送自己去見他.
手緩緩擡起.將將擱到頸側.殿外突然傳來聲響.
“沫瑾.沫瑾.你沒事吧.”
沫瑾不由悽然一笑.微微回頭看向門口.似同自個兒說.又像是對着已不存於世的李旭說道:“而今這世上.也只有她.纔會在這個時候還時時刻刻的惦念着我.”
而後.她提聲衝着門口喊道:“無妨.”
之後.殿外也沒有聲音再傳進來.沫瑾靜靜地望了片刻.視線輕轉.看着手中的金釵:“我讓你.等得夠久了嗎.你可心焦了.莫急.再等等.我這便來陪你.”
沫瑾緊了緊手中的釵子.再次緩緩揚起手.尖銳似針的釵頭正對着她的喉頭處.直抵肌膚.那微涼的感覺讓她顫了顫.隨即溢出一抹淺笑.
只要微一用力.不用多久.他們便可在九泉之下再次相遇.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爲何梓莯難以獨活於世.原來真得只有事到臨頭.才能明白那其中的深意.
孑然一身.了無牽掛.這塵世也自是沒了她可留戀之物.多活一日.便只多一分痛苦.不若隨他而去.再續前緣.
她緩緩閉上眼.微微用力.尖銳的釵頭刺破了肌膚.即刻顯出一粒血珠.痛楚隨之傳來.
“沫瑾.”
李旭.他終是等急了麼.再等等.再等一等.很快.她很快便來了.
手上之力又加重了幾分.
“沫瑾.”
手一抖.勁道也隨之一鬆.她霍然睜眼.茫然地望着眼前靜默而止的白縵.若非如此.她還以爲不過是一場白日夢罷了.
嗬.她還真是做白日夢了呢.竟似聽到民李旭輕喚她的聲音.
握着釵子的手背一暖.那感覺異常的清晰.她收回視線落於自個兒的手上.愕然地發現一隻厚實的大掌正覆於手背上.那溫暖的觸感那般的熟悉.卻讓她害怕的不敢回頭.不敢大聲的喘息.
“沫瑾.傻沫瑾.”
輕柔的聲音便在耳畔.溫熱的氣息隨着話語吹在耳上.令沫瑾抑制不止的顫抖起來.握着釵子的手也慢慢失了力道.隨即被大掌緊緊握住.慢慢離了勁側.
“叮”的一聲.金釵跌落於地.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
“不是同你說.讓你忘了我麼.你以爲這樣.便能在地府找到我嗎.”聲音不停的傳來.而後一隻大掌搭上了她的肩頭.扳着她緩緩轉過身來.
沫瑾低垂着頭.不敢擡眼去看.只是呆滯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棺槨.
下巴被輕輕托起.視線緩緩上移.沫瑾的目光對上一雙溫柔的黑眸.輕柔溫意.看得她不停的瑟瑟而抖.
她張了嘴.卻發現自個兒竟出不了一絲的聲音.看得眼前的男子忍不住低沉的淺笑.
“怎麼.看呆了麼.不識我了.沫瑾.我還活着.我來踐諾了.”
他張開臂膀.將女子柔軟的身軀抱入懷中.用力.再微微用力……
“此生.不離不棄.再不相負.”
隱約的泣聲傳來.然抽泣之中又帶着絲絲地笑意.聞者雖覺心中酸澀.卻又自心底緩緩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之情.
趙言貼耳於殿門之上.聽到殿內截然不同的兩道交談之聲.愕然之下又露出一抹欣喜.兀自背過身.在衆目睽睽之下輕靠在了殿門之上.
之後輕溢而出的笑聲.似微塵浮雲慢慢而起.直至雲霄.
“你每下去一趟.便會做些改命換命之事.梓莯.我說你便不怕遭天譴麼.”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側頭看着身旁一臉淡然的女子.
此時.一身如她腳下浮雲般潔白衣裙的女子淺淺一笑:“天譴.爲了報那非我所願的恩. 我三世都需費心費力.難道這還不算天譴麼.”
男子被梓莯的話噎了噎.扁了扁嘴.復又道:“若不是你留得這手.那人便該去我地府報到.這下可好.他還活着.那尉羌國便不會大亂.也不會因此而滅.這便是逆天而行之事.只怕遲早都會被他們知曉.介時你……”
“待他們知道了再說罷.”
男子無奈的嘆息搖頭.看着她如履平地踩着雲朵兀自而去.
史記:尉羌霖帝.有後蘇氏.溫婉和善.心思細膩.前朝後宮之事竭盡心力.與霖帝帝后恩愛.開創了尉羌國有史以來最爲繁盛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