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瑾覺得打從記事開始到現在,自個兒從未如此時此刻這般,顯得灑脫自在,便如她每每見到趙言時的那種感覺。
原來,她也是可以這麼豪爽的,現下她才明白,趙言是如何做到的,無慾無求,自然能隨意舒心。
“瑾姐姐那日既已聽到我們的談話,自然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意,怎還能說出這等子混帳話來。”樑晴嗔怒道。
沫瑾一怔,撇頭看向樑晴,滿臉的委屈:“我雖聽了你的心意,卻怕你不知我的心意嘛,故而,便想着總也要說出來予你知道,如若不說,每回見着你都覺得尷尬,介時你又埋怨我了。”
她看着樑晴因自己的話而溢出的笑容,也忍不住隨之笑了起來。
想想,樑晴又何償不是另一個讓她羨慕之人,她總是這般愛笑,好似永遠都沒有煩惱,見着誰都是笑得陽光燦爛。
“大哥說,瑾姐姐看似文靜,若真說起話來,我定然說不過你,還真被他不幸言中了,姐姐總是有千般理由,便算我錯怪姐姐了,我向姐姐請罪。”樑晴噘着嘴,佯裝生氣的瞪了她一眼,只是嘴角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到了最後,乾脆也不忍了,顧自咯咯的笑了起來。
“反正你們倆兄妹不編排我些什麼,便覺得混身難受是不是。”沫瑾睨了她一眼,抿着脣笑。
“既然姐姐同我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我到不好再瞞着姐姐什麼了。”樑晴側過身子,拉住了沫瑾的雙手,硬逼得她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瑾姐姐,雖說我在宮中多年,卻一直不喜這裡的生活,別看大哥身居高位,然他卻也不願見我嫁入皇家,他總說高牆深院我定然住不慣,介時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沫瑾聽着她的話,輕緩地點着頭,確如她所言,窮苦人家的女子,巴望着能一朝飛上枝頭,錦衣玉食,不再受清貧之苦,卻不知一入深府憂思更甚,再後悔已然來不及。
她深處宮中,知曉其中的苦悶,樑晴在宮裡的時候兒比她還長,自然比她更清楚這份情不由己。
“我對太子哥哥,真的只是兄長的情意,我也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種錯覺,我以爲他知曉的,我與他是絕無可能,瑾姐姐,你想靠我過安穩日子的那種心思還是趁早收了吧。”
樑晴笑着鬆開她的手,悄然起身,走向一旁的炭盆。
沫瑾仍是坐着,無聲的嘆了口氣,說實話,她原本真想過若李旭娶了樑晴,她的日子會好過些,只是他們兩兄妹都這麼說了,她確實不該再抱有這等念頭,看來,以後的生活還是得靠自己啊。
樑晴蹲在炭盆前,拿着拔火棍拔弄着炭火繼續說道:
“前些日子,太后又問及我的婚事,我後來也同大哥說過,怕是在太后這裡也拖不久,還是挑個好時候與太后說說,放我出宮去。”她回頭看了看殿內四周,壓低嗓音,“免得太后她老人家介時亂點鴛鴦譜,我可不想這樣。”
沫瑾抿脣輕笑,心想着若是太后執意要替她指婚,難不成她以爲自個兒躲得了,如今怕是太后還未找着合適的人選,故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探她的口風。
實則,依着眼下樑仲的身份,太后怕也不會輕易放棄用樑晴來壓抑他的機會,指婚,即是恩寵,亦是壓制。
這,也正是官宦之家的悲哀。
“你若真怕人家亂點鴛鴦譜,便早些尋個如意郎君,自然就無人惦記了。”沫瑾看着她蓋上炭盆蓋,放下東西,拍着手起身,轉頭看向她。
“你說我一天到的呆在宮裡,想出去尋個瞧得順眼的,都沒機會,我還能怎麼着。”樑晴嘆了口氣,又走到一旁看着放置於一旁的香爐,用小勺慢慢地往裡添着香。
“一入宮門深似海,事事都身不由己,你我還有太后垂愛,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沫瑾瞧着她不停的在屋子裡東摸摸西擦擦的走動,心想着也不知哪個有福氣的男子,會娶到樑晴這般的好姑娘,那定然是上輩子不知積了多少福德。
“罷了,咱們就不操這個心了,讓大哥去想法子,我都不急,你也別替我憂心了。”樑晴回頭,見她緊鎖着眉頭而坐,便笑了笑,“到是有樁事兒,許是你還不知道,那才真該好好用些心思。”
“何事?”沫瑾不解地看向她。
樑晴回身走到她身旁復又坐下,湊近說道:“下月初六便是太后的壽辰,你可知曉?”
沫瑾搖搖頭:“我不知啊,也沒人同我說過。”
想她整日不是居於自己的靜墨軒,便是來安寧宮,亦或是到宮外頭去,也顯少與旁人打交道,這宮裡不喜她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哪個人會好心告之她這麼重要的事,估計個個都巴着她不知曉,好看着她在太后處出醜。
“我便是怕無人告之你,這樁事兒擱在我心頭好幾日了,一直想尋個好時機告訴你一聲,這備壽禮可是個難活,你可要想好了。”樑晴退回些身子,接着說道,“太后這裡吃穿用度什麼都不缺,往年各宮的娘娘,外庭的大臣都是往稀奇這一點上頭想的,你也不妨去尋尋宮外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說不定能入了她老人家的眼,一高興起來,還不由着你予取予求。”
沫瑾聞言,搖了搖頭:“想入太后的眼,哪是那麼容易的,你都說她什麼都不缺了,這禮送起來着實讓人覺着頭疼了。”
今日已經是十月初十,滿打滿算都已不足一月,她回去可得好好盤算盤算了,這壽禮嘛,看樣子還是得如樑晴所言,從宮外頭去弄進來的好。
兩人又東拉西扯的聊了幾句,便有宮婢進來告之太后醒了,正詢問着樑晴去了何處,又問沫瑾可來了,一聽到此,兩自然是不敢再耽擱,忙隨着進了內殿。
自樑晴與沫瑾說了太后壽辰之事後,沫瑾便記在了心上,只奈何太后每日總要召見,她脫不開身出去,絞盡了腦汁亦想不出合適之物。
正當她有些急切之時,事情有了轉機,聽說太后最愛聽戲,而通城最有名的戲班子終於從外遊歷而回。
據說這個戲班子大有來頭,追根究底,竟還與皇族有些關聯。
也不知是幾代之前,皇族有位皇子,也不知是對兄弟手足間爲了皇位之爭而自相殘殺之事心生厭惡,亦或是爲情所困而憤離皇族,總之有位皇子自願放下自己高貴的身份,離開了宮廷。
也許正是因了這位皇子附庸風雅愛聽戲的性子,他乾脆在外建了個戲園子,大肆招收各地,甚至各國的戲子,初時是有名的角兒,後又招了有志之人學習唱戲,慢慢的,戲園子越來越大,而皇族又因着其斬不斷的皇族血統,宮中但凡有大事,喜事,亦或是哪宮娘娘愛聽戲了,都會召他們。
只是,這戲園子有個規矩,一年總有大半的辰光,所有人都是在外四處行走搭臺唱戲,依那皇子的說辭是,只有多走多看,他們才能排出好的戲碼來,沫瑾想來,這位皇子確是用心良苦,也難怪此戲園子歷經數朝更替,亦然名聲顯鶴,而這規矩亦一代一代的傳承了下來。
十月十五那日,戲班子進宮唱戲,太后原是邀了沫瑾同去觀看,沫瑾道自個兒有多日未去樑府探視義兄,請太后恩准她先行出宮,改日再來陪同,太后便答應了。
沫瑾得恩典,大清早便出了宮門,看着時辰還早,怕樑仲纔將將回府還有要事需處理,便攜了初心先行去了安素閣尋趙言。
天氣不錯,雖說日頭掛於天邊,只是空氣之中的冷意卻絲毫未減,沫瑾捧着手爐,坐在馬車裡,卻還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而一旁的初心卻坐得很端正,好似未覺一丁點兒的冷。
馬車輪子軲轆轆的壓過長街的青石板,最後停於安素閣前。
“夫人,到了。”
車伕在外頭說了一聲,初心起身挑起了簾子。
瞬間,外頭的寒氣如狂潮涌入車廂之內,沫瑾正巧吸了口氣,寒意如數涌入胸腔,她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咳嗽,止都止不住。
“夫人,你沒事吧?”初心忙回身,擔憂的伸手輕拍着她的背。
隨着初心的回身,簾子復又落下,將寒意隔絕在外。
她拼命的忍住喉嚨口的騷癢,衝着她擺擺手:“無妨,只是一時不察,吸了口冷氣,下車吧。”
說着,她自行起身彎腰走到門口,挑起簾子,任由寒意打在臉上,緩了緩,才挪步下了馬車。
安素閣兩間鋪子的鋪門都大開着,不時的有人進出,她不過站了片刻,便見了兩三人提着小酒罈子出來,這生意還真是好的出奇呢。
“夫人,咱們不進去麼?”
沫瑾笑了笑,提步走向門口。
於門口望去,若蘭站於櫃檯後方,她的身旁立着的,正是從樑仲府裡派來的秦堯,雖看着年輕,行事談吐卻極爲穩重,難怪樑仲將他派了來。
另一旁,一名年輕女子端着個掌盤,向着鋪內的三張桌子送酒,看着面孔是生的,也不知趙言是從何處請來的幫手。
“若蘭,趙言呢?”
她提步進了門,走向櫃檯,問着後頭的若蘭。
“夫人!”若蘭才擡頭,一旁的秦堯已恭恭敬敬的喚着她。
“她啊,在後頭呢。”若蘭鳳眸一挑,慵懶地說着,“整日裡跟個酒鬼沒什麼兩樣,估計這會兒又喝得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