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沫瑾正襟危坐等着林若芳的人來叫她時,卻先是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擡頭,便見着林若芳之子蘇沫遠奔進了門來,難道他就是林若芳派來的說客?
“沫遠,你這滿頭大汗的是做什麼?”她迎上前去,掏出帕子拭着他額際的薄汗,十一月的天,他卻折騰的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做什麼去了。
蘇沫遠咧嘴一笑:“我剛從外頭回來,今兒個和書院裡的朋友們約了去天狼山打獵,回來的路上聽王威說他爹請了王媒婆向大姐來提親呢,小弟在此就先恭喜大姐了。”
他笑得燦爛坦誠,看得出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替蘇沫瑾高興,可他卻不知,自己的母親背地裡做的那些勾當,還滿心以爲這回大姐尋到了佳婿等着做小舅子呢。
沫瑾伸手替他撣着衣物上的灰塵,細細地撫過皺縐之處。
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雖也是林若芳所出,但脾性都不隨那對母女,與她極是親近,平素裡也總是談笑風生,也正是如此,林若芳才越發的瞧她不順眼。
“有什麼好喜的,大夫人將婚事給推了。”馨兒噘着嘴巴嘟嚷着。
因着蘇沫遠沒有架子,府裡的下人們在他面前有時也會沒大沒小的不講規矩,特別是馨兒與憐兒這兩個丫頭。
“什麼,推了?爲何?”蘇沫遠滿臉疑色,卻還是不急不躁地問着,小小年紀卻已呈現出與他的年紀所不相符的老成。
“還不是因爲大夫人和二小姐不想……”
“馨兒!”沫瑾一聲呵令,便讓馨兒止了下面的話,她不想讓沫遠面對這家裡的勾心鬥角,那些齷齪的事兒,至少在他們幾個裡,總得有個過得自在纔好。
“我娘和二姐怎麼着?她們做了什麼?”因着被沫瑾打斷而不曾聽到下邊的話,沫遠顯得有些不耐起來,正要逼問馨兒,卻被沫瑾拉出了門。
“好了,你也別追着她問了,你還小,有些事兒不明白的,待你再長大些,自然而然就懂了。”
她說得含糊不清,蘇沫遠聽得一頭霧水。
“我長得還不夠大麼?待過了年,爹就讓我去店裡幫忙呢。”蘇沫遠不服氣,叉着腰大聲地說着,惹得沫瑾竊竊地偷笑。
這個個頭還差她一些的孩子,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卻總是要裝出一副大男子漢的模樣,不過來年就去蘇家的鋪裡幫忙,爹爹會不會太心急了些,他還只是個孩子呢。
“好,好,好,你是個大人了,可你還不明白女兒家的事啊,待你長到可以娶妻的時候,咱們再來慢慢說這個事啊。”
沫瑾敷衍地說着,眼見着一個下人匆匆踏進了院門,擡眼見着她和蘇沫遠並肩同站在一塊兒,神情明顯怔了怔,連帶着步子都是一滯,須臾才又向她走來。
“大姐這是在騙我吧,你怎麼也跟他們一樣,總是小瞧我呢。”蘇沫遠哀怨地說着。
她笑了笑,不再搭理他,只因來人已到了跟前。
“瑾兒小姐,少爺。”
來人微彎着身子叫喚了一聲,對着蘇沫遠時,態度更顯恭敬。
沫瑾不甚在意,反正她早就習慣了,府裡的下人從不會尊稱她一聲大小姐,除且馨兒和憐兒。
“有事?”她挑了挑眉,明知故問。
“大夫人請瑾兒小姐去趟前院。”那人垂着頭,沫瑾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娘找大姐做什麼?”蘇沫遠眉一皺,隨即又鬆開,笑道,“想來定是爲了王家的親事,方纔定是馨兒誆我的吧,走,大姐,咱們去聽聽娘是怎麼說的。”
蘇沫遠拉起沫瑾的手便要往院處走,卻被那人伸手攔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被人阻了去路,蘇沫遠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少爺,大夫人只是請瑾兒小姐過去,未請他人。”
此話一出,蘇沫遠頓時像被針紮了一般跳了起來:“什麼叫未請他人?我是他人嗎?我爲何不能去見我娘,你到是說說,這是何道理,到底這府裡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蘇沫遠畢竟還是有些大少爺的脾氣,火頭一上來,那可是跟吹了氣的蛤蟆,怎麼消都消不下來,所幸對着他,蘇沫瑾自有她的法子。
“好了,你與他置氣做幹什麼,平白氣壞了自己。”她拉了他一把,引得他看向自己,“既然你娘有事兒與我單獨相談,自有她的道理在,你就先別去湊熱鬧了,待我先去見她,有什麼事兒回來再告訴你。”
“可是……”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她示意阻止。
“沒有可是,聽大姐的話,女孩子家家的事兒,你還是莫管那麼多了,今日在外頭瘋玩了一天,還不快回書房溫書去,小心被爹爹知曉罰你去跪祠堂,又要累及我偷偷替你送吃的了。”
聞言,蘇沫遠憨憨一聲,收起了想要隨行的念頭,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成,我這就回去了。”
蘇沫瑾與之同行到了院門口,目送他上了東側卵石鋪就的甬道遠去,這才提步去往前院。
林若芳不會讓自己嫁入王家,這一點蘇沫瑾很是清楚。
她不明白的是,婚事推了就推了,林若芳大可當作王媒婆上門來提前的對象不是她蘇沫瑾,是蘇沫蘊便成,又何必巴巴地將她叫了去,心裡反不痛快。
一路緩行,前頭帶路的人也不見急切,只是不緊不慢的始終在她跟前三步的距離。
復又回到前院,被引至花廳,裡頭只有林若芳一人端坐着,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執蓋,兀自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微微有些竊喜之意。
“大夫人,瑾兒小姐來了。”
那人彎着身子,壓着嗓子聲聲地道了一聲,那模樣像是生怕將她驚着一般,天曉得如她這樣的婦人,還有什麼能將她嚇着的。
林若芳回神,放下茶杯,輕揚了揚手,那人便退了出去。
“夫人叫我來所爲何事?”
不願虛以委蛇,蘇沫瑾開門見山直問緣由。
“你應該已經知曉王媒婆是來向誰提親的吧?”林若芳側頭,微擡眼望着她。
“我知道,不過大夫人不是已經推了麼?還叫我來做什麼?”
她擡首,視線掃過林若芳似笑未笑的臉,淡然以對。
“推了王家的婚事,不過是怕到時外人道我們蘇家高攀,只是再想想,你也到了待嫁之齡,若再不替你尋戶婆家,背地裡我還不知要被人編排成什麼樣。”林若芳起身,慢慢走向她,“之前的幾戶人家,雖也是大門大戶,但你嫁過去也不過是個妾室,有你母親這樣的例子在,只怕你也不願,再者,倘若我做主替你挑了夫婿,有些人定然心中不悅,哪怕是好人家還能給雞蛋裡挑出骨頭來,不若讓老天來做主,如何?”
沫瑾不動聲色,只是微挑了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旦凡這個蘇家主母做了決定的,又有幾人能令她改了主意,更何況是她這個眼中釘,只怕又要變着法子的來折騰她了。
“我就大方一回,搭繡臺讓你拋繡球招親,如何?”她笑得志得意滿,想必心中已有了打算,即便是蘇沫瑾不允,她也定有法子逼她就犯。
“大夫人如此慷慨,沫瑾哪還敢有他話,一切就按大夫人的意思辦吧。”知曉自己反對也無用,沫瑾大大方方的應下了。
顯然,蘇沫瑾的爽快,讓林若芳有些錯愕,心中不由戒懷幾分,望着她的眼神更多了絲揣摩。
“那好,待晚些我自會同老爺提及此事,你先回吧。”她揮了揮袖,打發蘇沫瑾離開。
蘇沫瑾也不說他話,旋身離開。
回到自己的院子,秦晚蓮自然是一番問長問短,沫瑾也不瞞她,照實說了,看着她臉上一陣喜一陣憂,卻也沒法子,只能低語的安慰了幾句。
誰人都明白,林若芳哪會這麼好心真的就讓她拋繡球招親,她若從中不攪出些事兒來,那就不是相府千金林若芳了。
可愁也無用,還是那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除卻如此,也無他法。
林若芳將此事與蘇風亭略略一提之後,很是迅速的便在蘇府門旁的空地開始搭起繡臺來,且甚是氣派,愣是將若大的馬路佔去了一半。
蘇沫瑾雖心中忐忑,卻也沒輒,再轉而想想,興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轉機,讓她好離開蘇府,只是苦了秦晚蓮。
其間,趙子昊派了人過府來尋她,只是將將碰頭,蘇沫蘊便會“及時”出現,來人慾言又止一番後,鎩羽而歸。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轉眼繡臺便搭好了,林若芳顯得比蘇沫瑾還心急,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前來傳話,道讓她好好打扮打扮,今日就招親。
秦晚蓮顯得比蘇沫瑾還要緊張,幫着她好生的裝扮了一下,這才與馨兒、憐兒簇擁着她走向前院。
大廳內,林若芳與蘇風亭照例坐在上位,見着幾人進來,一旁的蘇沫蘊不屑的輕哼了一聲撇開了頭,到是林若芳,初初見着沫瑾時,愣了愣,隨即起身主動迎了上來。
“總算來了,快些吧,別誤了吉時。”
說話間,已拖着她往府外走。
秦晚蓮由馨兒攙扶着,急步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