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從北羽口中瞭解到最先起火的宮殿果然是用於囚禁楚王的安泰殿,現在火勢雖然得到控制,但慕容昊和司徒緋下落不明時,不禁面面相覷。現在就算下令搜索,恐怕也難見成果,反而會導致謠言四起的
我抹了把臉上剛纔被狐狸殺人時濺的鮮血,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那種你即將成功,卻反被人在暗處算計,結果只能品嚐苦果的感覺極端難受。是我因爲太接近勝利而得意忘形,不過,万俟紀之,今日之果,我定要百倍的討回來。
深吸口氣壓制怒氣,我對同樣臉色陰沉的狐狸提議:“讓人去找個和慕容昊體態相近的屍體,我們替他發喪。”
先下手爲強,發佈慕容昊死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狐狸點了點頭,同時他認爲事以至此,不如索性鬧大,和我又商量了細節後,吩咐北羽立刻去辦。沒多大工夫,本已經漸漸安靜的楚京再次熱鬧起來,城中各處不斷有大火被點燃,燒得一干人等雞飛狗跳。
深明各中原由的我自然不會大驚小怪,只命人準備了沐浴用品,迅速把身上沾染的穢物洗淨。不過,有人明顯不滿意我的速度,沒等我換好衣服,狐狸進殿繞過屏風,揮手稟退了不知所措的宮女,說:“秋霽燕逃走了,她帶的人全部戰死。”
我聽後沉默片刻,方道:“你來是想興師問罪嗎?”
“雲兒,你不能否認,這次的事你有很大責任。還有那個揚言要向你復仇的人,你怎麼能容忍他活到現在?”
“跳樑小醜……”
“照樣可以要你的命。”狐狸語氣犀利,彷彿有什麼東西觸犯了他的禁忌,讓他無法容忍:“我想你很清楚,應該把一切危及己身的人或事消滅於最初。”
“我承認桂公公的事我有錯,但那個万俟紀之的手下,當初根本沒必要趕盡殺絕。放過些有小危險,又不會致命的人,以增加樂趣,這是我們的共識吧。”我替自己申辯,沒想到不說還好,這一說,狐狸本來勉強掛在嘴邊的笑徹底消失,眼中更是陰雲翻滾,電閃雷鳴。
他不會是想和我嘗試首次吵架的感覺吧?對他如此生氣有些摸不找頭腦的我剛起了這念頭,就被北羽在殿外的聲音打斷了妄想:“少主,慕容誠要見您,他說您必須馬上給他交代,爲什麼攻擊他和幾個兄弟的府邸。”
狐狸怒色稍斂,眼中異光閃爍,道:“來的好,我還怕找不到這隻老鼠呢?北羽,該怎麼做,不用我交吧。”
“屬下明白。”
可憐的慕容誠,本來狐狸做的就是過河拆橋的買賣,偏還在他發怒的時候來討說法,其下場之悽慘不難想象,我心裡爲他默哀。因爲楚王慕容昊在北越的協助下逃脫,京中幾個有野心的先王之子變得更加麻煩。所以我和狐狸商量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些人徹底清除。反正前面有慕容誠頂缸,篡位、弒弟、屠兄都是一樣的罵名,他多承擔幾個好了。
我正胡思亂想,狐狸忽然輕嘆口氣,那眼中的憤怒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我們互相凝視片刻,他伸手把我攬入懷裡。我蹙眉,想從衣上血跡還未乾透的他懷裡掙脫,他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量,牢牢把我抱在懷中。
陽光透過窗戶射入殿裡,映出地上的兩條影子,一條掙扎、一條執拗的不肯鬆手,充滿活力的糾纏着,完全沒有了安陽侯府池邊,連光明都要躲避的孤獨。偶然低頭的我把一切盡收眼底,突然沒了掙扎的力氣,似乎連狐狸身上濃厚的血腥氣也不再刺鼻。
阿星痛苦的叫着我名字的樣子突兀的浮現眼前,可緊接着,他見證我殺人時的悲傷神情一遍遍在腦海裡重複,慢慢模糊了他的身影。
地上的兩條影子漸漸融合,原來一切過後,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我們,剩下的僅有彼此。
楚惠王十年三月,楚惠王慕容昊之兄慕容誠叛亂,領兵火燒王宮,楚王未及躲避,薨於安泰殿,年二十二。太后、惠王長兄幼弟盡皆被屠,王室無人,危矣。幸得秋霽言挺身而出,平定叛亂,收惠王遺骨發喪,葬惠王墓。
同月末,宮人清掃焚燬的楚王寢宮時,偶然發現地下密室,內藏惠王父襄王秘詔。上諭,秋霽言乃吾與蕭氏之子,少有智勇、舉止端凝。寡人百年後,可承大統,名慕容言。吾妹容儀之女舞昭自幼喪母,聰慧賢淑,寡人憐惜,可立爲王后,統攝六宮。
此詔一出,天下譁然,說密詔系僞造者有、談楚襄王與蕭氏私通者有,更傳爲各國王室笑柄。但無論外界如何,在如今已被狐狸控制的楚京朝廷內,大臣們驗明瞭先王遺詔的真實後,立即衆口一詞的請求改名慕容言的狐狸登基爲王。狐狸推拒了三次,方詔告天下,繼承襄王大統,號平王,定明年爲楚平王元年。
相比於當年慕容昊的即位儀式,狐狸的登基大典簡單倉促,其中固然有楚國近兩年內外交戰、又逢大旱,國庫緊張的原因,但各地豪強多有不服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另外,北越對此事的態度讓人擔心,雖然狐狸暗中派手下截殺慕容昊,可萬一他真到了越國,並得到越王的公開支持,對根基未穩的我們將是極大打擊。
登基大典後,已經惹人非議的狐狸還有件麻煩事懸而未決,引得衆人議論紛紛——後宮王后、妃嬪的封賞。本來他只要遵循古法,冊封自己的妻妾即可。偏偏楚襄王遺詔中寫明由我爲後,可狐狸不但早有正室,而且我本爲惠王慕容昊之妻,算起來應是新任楚平王狐狸的弟媳,這可就着實難辦了。但如果不遵照旨意封我爲後,則等於自打嘴巴,使狐狸的登基成爲一樁笑話。
狐狸的親生父親襄王在遺詔上本可替他編造更說得過去的身世,這樣直接言明其私生子的身份絕對是步險棋。不過,此事雖然秘密,但畢竟有人知曉,與其把它隱瞞,成爲狐狸致命的弱點,倒不如開誠佈公的詔告天下。所以此棋雖險,也下得恰到好處。
而遺詔中有關我的那段話,則頗讓我驚。以狐狸的個性,就算同意我爲後,也絕不會在密詔上動手腳,節外生枝,影響了他的登基。所以,那段話必是楚襄王的原意無疑,但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是因爲對妹妹的虧欠,讓他想補償妹妹的女兒?還是用這種方法來進一步證明狐狸不是秋家人的身份?又或者兩者兼有,甚至還有……
真是越想頭越痛,鑑於狐狸他爹明顯比狐狸狡猾,我決定不再考慮這注定沒有答案的問題。定了定神,我把注意力轉回手中的奏摺上,關於立後的事,外界雖議論紛紛,但真實原因是——我和狐狸根本沒有時間考慮。災荒、民變、戰後的各項問題等等,積壓的國事已經使我們焦頭爛額。如今的楚國像一個氣若游絲的病人,虛弱到再容不得任何君主的一點粗暴對待。
奏摺上的一個詞語引起我的注意——雲湖祭,似乎太后臨死前提過。我急忙認真閱讀這份奏章,原來是幾個大臣連名請求舉行雲湖祭,祈求龍王的寬恕,以便今年能使楚國得到充沛的雨水。
“無稽之談。”我把那份奏章隨手一扔,現在楚國國庫空虛,哪有工夫舉行虛無飄渺的祭典。而且我在楚國待了這麼多年,從未見祭祀龍王,雨還不是年年照下。
桌子另一側的狐狸拿起那份奏摺看過後,忽然變得若有所思。
我扔摺子本就有一半是爲引他注意,好探探這雲湖祭的底細,此時見他神色異常,忙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狐狸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在我身上輕輕掃過,明已看破我的心眼。我有些泄氣的垂下頭,話說兩個人太瞭解彼此也不全是好事,比如當一方想耍心計時,立刻會被另一方識破。像這種事情,我們倆最近在一起時發生的次數越來越多,互有勝負,讓人心酸啊!
“相傳楚國開國,有龍王襄助。等到楚國定都後,龍王讓天上的雲彩落地成湖,棲身其中,就有了京外的雲湖。雲湖祭正是三年一次在湖邊祭祀龍王的大典,除了爲感謝龍王的保佑外,同時祈求未來三年風調雨順。不過,我記得這個祭典在襄王末年已因不明原由被廢止,惠王時也沒恢復。這麼多年楚國豐收,沒人記得龍王,如今大旱,他們倒會臨時抱佛腳。”狐狸沒點破我的心思,反把雲湖祭由來解釋了一遍。我的眼睛越聽越亮,對上狐狸笑彎的眸,又覺得互相瞭解也非壞事。
雖然楚襄王時期廢除雲湖祭的原因不明,或許還與太后、容儀等人有關,但那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祭典本身給了我們使亂事百姓寄託信仰之處。被龍王承認的楚王與王后,聽起來就美妙得讓人無法拒絕。當初我在雲嶺軍佔據的城中死而復生,結果引來無數百姓的崇奉,楚國現在人心的浮動由此可見一般。如果狐狸被大多數人認定爲天命之主,到時就算北越宣稱楚惠王慕容昊未死,我們也不至完全陷入被動。
其實此事還有一箭三雕之法,我眼珠轉了轉,淺笑道:“這事由我來辦吧,包準讓你滿意,不過中途你不許插手過問。”
“好,我讓北羽配合你,秋家暗中的人脈關係你都可以調用。”狐狸這次不知有沒有看出我的企圖,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然後又從案上堆成小山般的奏摺裡拿出一份繼續瀏覽。
經他以身提醒,我纔想起那數量龐大的奏章堆。當初秋家免去狐狸的實權後,面對楚國的困境,太后和秋懷仁卻有心無力,大批的摺子留中不發,拖來拖去的結果是要我們來收拾爛攤子,這難道就是他們最後的報復手段?實在太可怕了,我心裡淚流成河,爲處理這些奏摺,而被狐狸抓包的我已經很久沒睡個好覺了。認命的嘆了口氣,我繼續和那些奏章奮鬥,現在唯一讓人心裡平衡的是,狐狸既要處理政務,又要接見、安撫羣臣,比我睡的還少。
“你等一等。”我正提筆仿照狐狸的字跡批閱奏摺時,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飄來。
已經被奏摺摧殘的有些麻木的我擡起頭,茫然的望向他。狐狸仍舊低着頭,手裡的筆龍飛鳳舞,一刻不停。子夜時分,燈火搖曳,但無論如何晃動,那閃閃的光芒與簇簇的陰影始終圍繞着他,把他側臉的輪廓映得格外柔和,其中似乎有些以前絕不會有的東西,等待我的發掘。
讓我等什麼,他未說,我已明白。雖然即位大典上,狐狸沒有分封諸妃,但是曹家父子卻都得到了提拔重用,而另一個被狐狸重用的蕭家家主絕不會支持我這個害死他孫女的秋家人。再加上自古便有糟糠之妻不可棄的說法,曹茗月顯然佔着“理”字。如今局勢,即使有先王遺旨,我也無法獨佔後座。
我把胳膊支在案上,託着下巴微笑的看着他:“好,我等,我從來都不急。”
這麼有趣的後位之爭,又有隻狡詐的千年狐狸推波助瀾,爲什麼要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