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似很熟悉,又似異常陌生,我搖搖頭,再度望向只幾步之遙的眼睛的主人。`` 超速首發``精緻的銀色面具遮住了他上半邊臉,高大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中,虛幻得彷彿一伸手,就會化爲烏有。
我忽然記起他正是拿走我紗帽的人:“是你。”
他眼裡隱約有光閃過,但當我伸手討要紗帽時,那雙眼清冷如初,不見改變。他靜靜的望着我,對我的任何話都毫無反應。
半晌後,我不得不遲疑的試探:“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他依舊無言。
原來真是聾啞,我頭又痛起來,紗帽送他好了。雖然這種偏僻地方不容易買到像之前那頂那麼好的,但只好忍耐了。我轉頭打算離開,他忽然伸手拉住我,不防有人來拉的我踉蹌着幾乎跌倒。他急忙扶我靠入懷中,那種熟悉感又漸漸回來,他是誰,卻非此時醉酒的我能想起的。
我靠在他肩上,記起他是聾子,一個想法隨之浮現。嘴開始在他耳邊一張一合,吐露對狐狸的抱怨、對太后的厭煩、對曾經發生的各種爭鬥的感嘆,所有我能想到的都滔滔不絕的說了出來,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
爲什麼要對眼前素不相識的人說這些?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問自己,頭痛的我想不出答案,只能反覆默唸:他是聾子,他根本聽不見。
我在他耳邊不斷的說,他沒有任何反應,只靜靜的抱着我,於是我說的越發放心大膽。迷迷糊糊不知講了多久,直到幾縷光芒打破夜的統治,降臨在身上,才使我感到了一絲甜美的倦意。
鬼門已關,所有的鬼都回了地府,留在人間的只有人——淹沒在無數**中的人。
一隻手溫柔地撫過我的發,我強撐着擡頭,發現面具男一直緊抿的脣稍稍勾起,那麼淡卻又那麼自然,沒有狐狸的做作,很好看。
見我望來,他伸手緩緩把面具摘下,曙光照在那張臉上,襯得他額頭的印記更加鮮明,彷彿有什麼東西從那印記中跳脫而出。
“好久不見。”他清冷的聲音撒落在我頰上,竟帶着細細的溫柔:“現在應該叫你王后娘娘嗎?”
“你……”我驚恐的指着他,耀眼的光芒讓我除了那印記外什麼也看不清,心裡只想着一件事:他不是聾子,我上當了。
太陽升起老高,陽光從敞開的窗直射進來,照在臉上,宛如溫柔的手撫過,輕輕叫醒了我。
好像昨夜真有雙這樣的手撫摩我的發,我躺在牀上抱着被子默想那場無痕春夢,手碰到旁邊空空的位置,秋雨不在了,牀鋪卻猶有餘溫,她應該剛起不久。今日沒被早早叫醒,想必是曹佑思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再加上已經離烏塞河不遠,所以故意耽擱了行程。還有,昨夜的夢好奇怪,不說我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向陌生人吐露心事,就算我醉糊塗了,莫非四周守夜的護衛也醉了?
記得後來那人還摘下面具,說了些奇怪的話,而我既沒看見他長什麼樣子,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果然夢裡的東西都很模糊。可爲什麼會夢見拿走紗帽的人,難道是因爲他轉身時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昨晚不該喝酒的。
休息片刻,我翻身坐起,忽然臉色雪白,不敢置信的輕輕拈起衣上的一根銀色長髮。陽光照在那發上,燦爛的讓人目眩。
不是吧,我長白頭髮了,沒天理啊!我哀鳴着爬下牀,企圖找面銅鏡照照,結果一無所獲。
肯定是最近身體太勞累,才長出了白髮,沒準連臉上都長皺紋了,我害怕的摸着臉,第一千零一次詛咒在楚京逍遙快活的死狐狸。要是因這次和談之行害我變醜,化成鬼我也不放過他。
離開繁華的小鎮,旅程再度變得枯燥無味,好在這樣的枯燥沒持續多久,我們就到了白夜的軍營。
通傳後不久,白夜親自迎了出來。半年多的征戰生涯,在他身上增添了很多無法述說的東西,使其更顯陰沉冷酷。他向我行禮,優雅依舊,但我感覺那禮儀從上到下都被深紅到發黑的血液浸染。他一路引着我們進入主帳,面色並無異樣,可那雙過於嚴肅的眼卻泄露了少許心事。
果然我們剛落坐,白夜就呈上一封文書。我拆開瀏覽後,蹙眉傳給了曹佑思,然後道:“這件事,白大人打算怎麼辦?”
白夜顯得有些猶豫,反倒是快速看完文書的曹佑思焦急的插話:“白大人,如今潼關告急,是否應該速速發兵救援?”
潼關乃楚國的重要關卡,易守難攻,潼關外是一條長長的峽谷,出了峽谷便是衛國。楚衛之間相隔崇山峻嶺,山中野獸猖獗、遍佈池沼,因此潼關成爲由衛進楚的必經之處。
衛國這些年被其臨國北越壓得擡不起頭,勢力日漸衰弱。所以楚國雖緊守潼關,卻做夢也沒想到會被攻打。但眼下,這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更可怕的,進攻一方居然是衛越聯軍。
北越與南楚的疆土並沒有交接,此次進攻完全借道衛國,如此勞師遠征,又是攻打素有插翅難入之稱的潼關,莫非他們真以爲現在的楚國虛弱到能輕易讓人撿了便宜?
對於曹佑思的焦急,白夜只無奈的嘆氣:“曹大人,此時秦軍雖敗,但已在烏塞河另一側重整旗鼓、虎視眈眈,我軍無必勝把握,又如何敢輕舉妄動?萬一衛越之事被秦王得知,他寧舍一子,我大楚危矣。”
我聽着暗暗點頭,白夜所慮極是,相對的,曹佑思就顯得年輕而缺少經驗。可此時除了白夜手中的軍隊,楚國根本無兵可調,又如何解潼關之圍?
我沉吟:“朝廷可有旨意下來?”
“回娘娘,沒有,這封求援信剛剛抵達,算來發往楚京的另一份應還在途中。”
我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嘆道:“那只有先封鎖消息,儘快與秦達成協議。曹大人,本宮一介女流,沒什麼見識,和談的事要麻煩你了。”
“娘娘放心,下官定竭盡所能。”曹佑思恭敬的垂首回答。
坐在另一側的白夜眉頭輕挑,明顯對我的話不敢恭維。我警告的斜瞅了他一眼,這人難道不懂做人要謙虛謹慎嗎?當着沒吃過我虧的人的面,就不要揭我老底了。
又商談一陣,可除了寄希望儘快與秦和談成功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此時白夜見一路奔波的我們面露疲色,便提議先去休息,其他的等休息後再說。我和曹佑思欣然點頭,當要出帳時,我裝做忽然想起事情的樣子道:“對了,白大人,上回你給的那份補身的藥方,我前段時間吃着感覺沒有以前好,所以就停了。這回正好麻煩你給我看看,是不是要另外開副方子?”
對於我的要求,白夜全無意外,看來自上回被我陷害後長進不少:“好的,那娘娘稍留片刻,讓下官替您請脈。”
曹佑思不疑有他的先行離去,我無聊的看着正診脈的白夜說:“你的藥很好,我沒事。”
“我知道。”他見曹佑思走遠,終於鬆開手:“娘娘脈象平和,想必身體已無大礙。”
“這多虧了哥哥呢!”我笑道:“不知潼關之危,哥哥還有沒有辦法嗎?若沒有,不如聽聽小妹的?”
他不語,靜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平靜的道:“這次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說着,在他耳邊輕聲嘀咕起來。
我剛說完,他就忍不住道:“這太冒險了,萬一……”
“一路行來,我眼中所見只有死屍遍地、村莊荒蕪的慘況。百姓已經無法承受新的戰爭,如果再繼續以捨棄他們換取勝利,下個被捨棄的必將是我們。所以潼關絕不能失守,否則楚就真要亡國了。既然是亡國,那亡在秦手裡,還是亡在衛越手裡又有什麼區別?”
“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秦和衛越早就暗通款曲,也許他們根本就是有預謀的。要是那樣……”
我冷笑着截斷他的話:“要是那樣,楚國已無力迴天,按我的方法不過速死,倒也乾淨利落。”
烏塞河的河面既不寬,水流也不湍急,雖被當作秦楚交界的標誌,卻沒有阻擋任何人的意思。隨便一個人一葉扁舟,就能從河的一邊暢遊到另一邊。從這點看,此河與正互相敵視的兩國不同,是非常好客的。
楚與秦和談的地點就設在河上,由於互不信任,誰也不肯過河談判,於是乾脆各乘一船,到一覽無疑的河上見面。兩國甚至還詳細約定了會面時所帶隨從數目、船的大小等事宜。
這時就看出曹佑思的精明,無論是他派人去對方營地傳話,還是接見秦國來傳話的人,都顯得胸有成竹。對這些瑣碎之事,不但沒有因潼關告急而儘量讓步,反而據理力爭,不露絲毫焦急之色。顯然他也明白,如果露出一點急迫之意,不但後面的和談要做更多讓步,甚至還會引起秦的懷疑。
於是,在兩國使者沒有見面前,雙方的初步試探互有勝負,暫時平手。
我坐上船時,感覺腳下輕晃,臉色不由變得有些難看。無論是以前當大清格格,還是如今身爲楚後的我都不會游泳,乃標準的旱鴨子。現在爲了兩國和談,居然要我這隻旱鴨子坐船去河中心。就算這條河沒什麼危險,我也覺得極不踏實。
好在之後大船行進平穩,沒有特別不適,我漸漸放下心來。
兩國的船載着和談的人慢慢接近,開始了第一次談判。
當我看清秦國船上衆人前站着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時,那胖子也看清了我們,冷哼一聲,傲慢的道:“莫非南楚真已無人,竟叫一個女人來和談,誠意何在?”
“我楚國自然誠意十足,此乃……”
曹佑思的話被那胖子無禮的打斷:“你又是誰?憑什麼接話,莫非這次前來和談的王族是你?”
我微笑着揮手阻止曹佑思反擊,西秦雖吃了敗仗,但顯然不服,如今又有大軍在側,自然想先給楚國一個下馬威,可惜他們不應找上我。
我恭敬的深施一禮,見那胖子越發洋洋得意,才大聲道:“請恕小女子孤陋寡聞,今日方知長皇子殿下竟已年逾古稀,還讓殿下舟車勞頓,實是楚國的失禮。本宮做爲楚的王后,在這裡給殿下賠罪了。”我故意拔高嗓門,又在長皇子和年逾古稀幾字上加重讀音,胖子在我的話聲中臉色陣青陣白,嘴張了又張,卻說不出話,只一雙眼睛裡的兇光恨不得把我射穿。
隨着我的話聲,兩船已靠近得不能再近,秦國船上每個人的樣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發現他們的表情明顯分爲兩派,一派和那胖子同仇敵愾,滿臉憤慨的瞪着我;而另一派臉色雖然難看,但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憋笑憋出來的。
就在一片古怪的沉默中,秦船上忽然傳出一個優雅動聽的聲音:“楚後說笑了,沒有出迎是秦烈的不對,該死該死。秦烈已在船上略備薄酒,既爲楚後接風,同時也爲剛纔的失禮賠罪,還望楚後不要推脫纔好。”
發現前面秦長皇子的名字寫錯了,特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