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聲音的出現,秦船上衆人紛紛靠向兩側,露出條長長的走道,在走道盡頭,船艙入口處一個紫衣玉冠的年輕男子卓然而立。\\\ 超速首發\\
紫衣男子和我目光相對,微笑點頭,溫文爾雅中透出股不容侵犯的王家威儀。給人的感覺猶如天上白雲,彷彿觸手可及,卻又高高在上。
我有些失神的望着他,剛纔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但又好像只是錯覺。
“娘娘!”
曹佑思的低喚叫醒了我,轉而嫺雅的笑道:“承蒙長皇子殿下美意,本宮就卻之不恭了。”說着,故意忽略曹佑思最好不要過去的眼神,命令下人在兩船之間搭好舢板,輕提羅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好,楚後爽快,佩服佩服。”秦烈的語氣顯得很高興,快步走到船邊迎接道:“今日我做東道,請楚後一品大秦美食。楚後也莫吝嗇,秦烈對南楚美食聞名已久,卻一直無緣品嚐,等下次會面時還望楚後成全。”
秦烈果然有心,知道和談肯定耗費時日,兩國人又不可能隔船喊話,乾脆以美食爲名,讓和談輪流在兩條船上進行,給了前段時間因談判地點爭得臉紅的兩國一個臺階下。
我笑着點頭答應,總覺得這腔調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臨行前秋狐狸曾說,秦烈身爲秦國長皇子,舉止斯文、禮賢下士、事母甚孝、愛護幼弟,秦國大部分朝臣都甚爲推崇,卻偏偏被其父秦王所厭,言其優柔寡斷、兒女情長,最不肖己。今日觀他進退有據、談吐優雅,輕描淡寫化解兩國爭論焦點,絕對是個厲害角色,沒準下任秦王就是他。我忽然想起秋霽燕,一個我本以爲已忘記的人,嫁的正是眼前的秦烈,她有沒有機會坐上王后寶座呢?
剛纔那個態度傲慢的胖子靠上來,經秦烈介紹,我才知道此人是秦國大司徒王廷相,也因此明白了爲什麼之前秦船上的人們表情分爲兩派。
看來離楚京前,秋霽言給我講述的秦國朝廷消息到派用場的時候了。
王廷相是秦王寵妃惠妃的兄長,而戰爭中被白夜擒獲的三皇子秦寧正是惠妃之子。王家對於秦王位有力的競爭者秦烈總處處刁難,這次想必是擔心秦烈在換回秦寧的事上不盡心,所以乾脆親自出馬。
和談的事我沒有插手,只安靜的坐在一邊,靜品香茗,任由曹佑思與王廷相脣槍舌劍。而王廷相顯然也沒有和我這個婦孺談判的意思,秦烈不知是否因王廷相與自己弟弟秦寧的關係,談判事宜幾乎都交給了他,只有當雙方某個問題談不攏僵持時,纔會出來打個圓場。
整個和談過程中,王廷相一直面色不善,似乎還在生氣我說他年逾古稀,這人不會就只有這麼點肚量吧?我暗想,要真如此,看來王家也沒什麼希望了。不過,也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好像秦烈的視線會若有意若無意的往我身上飄。
這日和談告一段落後,我又與秦烈客氣了兩句,便起身準備離開。忽然船體猛烈搖晃起來,毫無準備的衆人大部分摔得東倒西歪,我也摔在了地上。
秦烈腳下雖有些踉蹌,卻沒有摔倒,他第一時間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道:“楚後,您沒事吧?”
猛地,記憶中一個聲音與這聲音重合,那時有人撞倒了我,也同樣走到我近前,關切的問:姑娘,你沒事吧?
然後,我看見了一雙纖塵不染的雲履……
當初去找阿星的人竟然是秦國的長皇子,我任他扶着站起,低頭掩飾自己的驚訝。
他扶我站好後,放開我轉頭對身側的侍從道:“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那侍從不一會兒回來報說,不知爲什麼烏塞河的水流突然變急,連固定在秦、楚兩國船上的舢板也不穩了,很難通行。
秦烈聽後,蹙眉沉吟,有些爲難的望着我道:“楚後,你看是在我船上稍歇片刻,還是我用船送你上岸。”
沒等我表示意見,王廷相厲聲道:“殿下三思,不要中了對方的詭計。”
死胖子,我要真能控制河水,第一個先淹死你,省得你唧唧歪歪。腳下依舊搖來晃去,我一刻也不想在河上多待,笑道:“如果不麻煩的話,殿下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秦烈邊答應邊命人起船,王廷相也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拂袖而去。等他帶人走遠,秦烈歉意的道:“這幾日大司馬心情不好,有失禮數,楚後莫要見怪。”
我心想可以理解,畢竟戰敗被抓的是自己外甥,要換作其他皇子,他不放鞭炮慶祝纔怪。
秦烈身邊的侍從忽然撲哧一笑,對於自己侍從的無禮,他只是無奈的笑笑。這讓我更加好奇,什麼事如此好笑?
那侍從年紀很輕,一雙墨黑的大眼滴溜亂轉,見我好奇的望着他,也不驚慌,反而調皮的吐了吐舌頭道:“楚後孃娘,您不知道,昨日大司馬才被五皇子殿下當面說老得連路都走不動,牙齒也要掉光了,做和談使者根本是給秦國丟人。當時……”
“小澈,不要胡說,真是越來越沒規矩。”秦烈急忙阻止越說越眉飛色舞的侍從,轉頭對我道:“我平時太縱容家僕,讓楚後見笑了。”
“哪裡,殿下的侍從很有趣呢!”我輕笑,故做若無其事的問:“這次和談,五皇子殿下也來了嗎?怎麼沒見到他呢?”
“五弟向來不善言辭,所以留在營地,沒跟來。”秦烈答,見我不信,苦笑着解釋:“五弟平日寡言少語,只偶爾嘴裡刻薄了些。”
“是呀,昨天是大司馬逼人太甚,五皇……”叫小澈的侍從想進一步解釋的話被秦烈瞪了回去,真是對有趣的主僕!
隨後十幾日和談,輪流在兩船上進行,雙方表面雖爭得激烈,但暗裡卻都做了退讓。秦國因三皇子在我們手裡,不得不讓;而楚則因潼關之圍,希望秦儘快撤兵。
今天的和談在秦船上進行,船平穩的停在河上。烏塞河除上回出現異常外,以後的日子都很平靜,可我心裡不知爲何總感到有絲陰影揮之不去。
“這些日子河水好像少了很多?”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條河本來水流就不旺。”
“可前陣子又鬧得很厲害,你說不會是龍王顯靈吧?”
今日秦烈有事沒來,船倉裡曹佑思和王廷相的談判大體達成協議,正在就細節問題討論。我聽着無聊,加上老覺得有些不對勁,乾脆到外面透氣。沒想到一出來,就聽見兩個操船的下人在小聲議論河水的問題。
水變少,十幾日前那麼洶涌的河水怎麼會變少?似乎有什麼在心裡一閃而逝,當我想捕捉時已消失。
這時,一種彷彿用什麼東西蒙住的騷動從遠方傳來,悶悶的響聲漸漸充周圍。
船艙裡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紛紛走出觀瞧。
看着船下依舊平靜如死水的烏塞河,岸側長期被河水沖刷的痕跡清晰可辨,但此時的河面已低得不能再低。我腦中靈光一現,中計了!感覺像被人浸入河裡,手腳冰涼,面無血色的衝操船的秦人大喊:“快,快把船靠向岸邊。”
他們奇怪的望着我,明顯不打算執行命令,我怒道:“不想死的話,快開船!洪水要來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彷彿看見了一個瘋子,其中一個秦人安慰我道:“楚後孃娘,烏塞河從來沒發過什麼水,您……”他的話戛然而止,兩眼發直的望着前方河道,驚恐的表情好像見鬼一樣。
其他人不明所以隨着他望去,然後各個呆若木雞。
遠方一條白線向我們推進,夾帶着越來越響的騷動,彷彿無數兔子在河道里飛奔,眨眼的工夫又近了不少。
“發什麼呆,快開船!”我再也顧不上什麼身份,一把抓住個操船的秦人猛搖。
所有剛纔僵直的人被我的大喊聲震醒,快速行動,操船的人起錨後,拼命想讓船靠岸。一些侍從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麼好,只能驚慌的看着那白線越逼越近,不時發出尖叫的四處亂跑。
河面開始劇烈的波動,白線變成了白色的水牆,以前看着很近的河岸此時卻那麼遙遠,我感覺也許我永遠都到不了那裡了。
“可惡!都不要亂!侍從原地待命,船員給我全速往岸邊靠,違令者老夫現在就斬了他。”王廷相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大聲下完令後,他沒有驚慌失措,只臉色鐵青的低聲詛咒:“這定是秦烈的詭計,我說他怎麼忽然有事不來。秦烈小兒,你不要得意,如果老夫死了,我王家不會放過你的。”
面對死亡威脅,我忽然覺得這個胖子看着順眼多了。起碼他死了,還有人爲他討債,我死了,可有人記得我?
船最終沒能擺脫被吞沒的命運,當那聳立的水牆滾滾而來時,我耳邊剛還喧鬧的聲音全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和浪頭轟然撞擊後的支離破碎。
在一片破碎中,有隻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同時紅色的水從眼前流過。我驚訝的擡頭,映入眼簾的是額上染滿猩紅的小四抓着我努力向岸邊遊。
河面波浪濤天,完全沒有停止的勢頭,我們被捲入水下。河下的世界一片渾濁,我渾身被冰冷的河水浸透,顫抖的緊閉呼吸,窒息感越來越重,意識變得模糊,反抓小四的手漸漸無力。小四的手也有鬆動的跡象,可隨後一緊,我馬上感到他指甲陷入我肉中的刺痛,腦子也清醒不少。
正當一切有好轉的勢頭時,忽然斜次裡一個龐大的東西順着水流衝來,猛然擊中小四的背部。受此撞擊,我被他拽着的胳膊一蕩,手上一輕,我便向上水底沉去。
掙扎對於不識水性的我來說不過是加速了沉沒的速度,我看見驚恐的小四拼命向我游來,卻又看着他被急速涌動的暗流衝遠,然後他繼續瘋了似的向我這邊衝。
他爲什麼要拼命救我,我可不可以認爲是你命令他一定要保護我,秋狐狸。我突然想笑,笑自己自作多情,當死亡近得幾乎要貼上我的臉時,反覺得麻木了。
小四終於徹底消失在眼前,正當我感受着無法呼吸的痛苦,想這回死定了時,一雙大手抱住我的腰,把我納入一個懷抱,然後向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是誰在救我,小四嗎?頭暈的我努力睜大眼,可那人在我模糊的眼中像片霧影,無法看清。
有什麼東西湊到近前,堵住了我的脣,然後一股夾帶清冽氣息的氣吹入我嘴中,異樣的舒服。
不夠,還要,我本能的阻止那氣息離去,牢牢抱住救我的人,用脣反覆吸允。
昏厥前最後看到的是我的長髮在水中飄蕩,如我貪戀他嘴中的空氣般,與那人散亂的發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