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不敢再問,時間不早了,兩個人道過晚安之後就回房去了。路西綻沒說話,自己從拿了睡衣去了浴室,喬倚夏坐在牀沿,房間很安靜,沒有電視的吵鬧聲,亦沒有樂章的跳動聲,想到方纔路西綻說的話,她輕輕揚起嘴角。
人只有在心底由內而外流淌着幸福的血液的時候纔是笑得最美的時刻,可惜喬倚夏永遠也不能看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美。美到令人心碎。
是夜,二人緊緊相擁着,聞着彼此身上淡淡的香氣,並自私地將自己身上的味道刻印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寫下永恆。
“蒼蒼,你愛我嗎?”
就算是喬倚夏,也不過是萬千女人中的一個,她可能比她們堅強點,聰明點,倔強點,但對於愛,普天之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再獨特的女人,也會希望聽到愛人對自己說一句我愛你。
“愛的開始是一個眼色,愛的最後是無盡的蒼穹。”
“你不是不喜歡林清玄麼?”剛認識路西綻時,她曾經不經意問過她,書櫃上有很多國內名家,比如龍應臺,餘秋雨,季羨林的散文集,偏沒有林清玄,因着林清玄是喬倚夏從小到大最喜歡的作家,她就沒有按捺住好奇心問了她。那時路西綻只說了一句不喜歡,沒再做其它的評價。
“現在喜歡了。”
“是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
“從喜歡你時。”
喬倚夏心中一暖,往她懷中移了移,方纔那個問題,似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緊接着,她又聽路西綻說道:“你喜歡的一切,我都不會討厭,並且會盡力做到喜歡。”
而這就是路西綻表達愛的方式。
天色暗淡,她們坐在山頭,攬着彼此的腰,直到黑雲終於被狠狠撕扯開來,殷紅色的霞光從不遠處低低升起,整個城市彷彿披上了蟬翼般的薄紗。天空尚且有一層灰色朦朧的霧,遠處鑲嵌進大塊雲朵,雲朵裡隱匿着火焰似的金花。路西綻的頭髮在後面綁了一根頭繩,額側有兩縷碎髮絲,隨着春日和煦的晨風起舞。
她想起那一年,她跟路書野,也是這樣坐在家鄉的山頭,一起看了一場最美的日出。光芒灑在他的臉上,清晰而柔和。沒有母親,她認了,父親將她視爲草芥,她認了。只要有了哥哥,她就有了家。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那時她纔不過十二,霞光高照,她只聽着路書野喃喃自語,並未深究其意。十幾年過去了,當她再次任由這一片紅雲拂過她的面頰,她才終於體會到,萬事萬物此消彼長,過去的事情終於已成過往,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夏,十年前,我以爲我再也不會有家了,我想,一個滿身罪惡的人,是隻配孑然走過一生的。但現在的我,想跟你有一個家。爲了你,我想努力打敗心魔,讓你擁有一個最完整的我。”
“雖然,我給不了你商陸和白英那樣的婚禮。但就以天爲媒,以地爲妁,以日光,以山泉,以白雲,以綠樹,以世間萬物爲見證。我給你承諾,千山萬水,永不相離,生老病死,永不相棄。”
對於喬倚夏來說,眼前的這個人,什麼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總擔心她對自己不夠好。愛情,從來不是你對我有多好,而是我要你在我身邊。
“偶爾,也給我一點心疼你的機會。浪漫的事都被你做了,你讓我做什麼?”喬倚夏一邊吻着她,一邊抱怨道。
“那就別要孩子了。”
喬倚夏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問道:“你很討厭小孩嗎?”
“不討厭,也不喜歡。”
“我們的孩子,你也不喜歡?”
“就是因爲是我們的孩子,我才更不想要。我們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或者我的血,我總不能不去疼他吧。”路西綻道。
喬倚夏笑了笑,點點頭:“把人家生下來,又不疼人家,聽起來的確是有點不負責任。”
“我只有一顆心,沒辦法分給別人,孩子也一樣。”
路西綻看起來不像喜歡孩子的樣子,這一點倒是跟喬倚夏不謀而合,跟年齡大小無關,只關乎於心態。孩子從一方面來看是誠摯愛情天長地久的象徵,子嗣綿延,情愫方纔得以傳承,但她們兩個不同常人,愛情已經步履維艱,不求海枯石爛,只求今生二人能相伴到老。
喬倚夏雖贊同路西綻的看法,可還是忍不住打趣她道:“可惜了。”
“可惜?”路西綻挑眉望她,“如果你喜歡,我不反對。”
“我是覺得,路教授聰明絕頂,卻沒個孩子來繼承,實在是二十一世紀一大遺憾。”
路西綻冷哼一聲,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髮梢,火燒雲噴灑在她烏黑的髮絲上,勾勒出剎那芳華。
“沒人能繼承。”
眼前的女人不論平日裡在她面前是多麼溫柔可人,對她如何寵溺,可只要提到智商或是專業度,傲嬌本性便暴露無遺。
喬倚夏強壓着想笑的衝動,飽含深意地問道:“你自己的骨肉也繼承不了?”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我,我就是我,獨一無二,絕世無雙的我。誰也模仿不得,超越不了。”
喬倚夏又好笑又憐愛地嗔笑道:“我也超越不了麼?”
路西綻在她額頭印上一個甜蜜的吻:“你超越不了,我可以往後退幾步。”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這世上總有一個人,倔強偏執,卻獨獨甘願爲你妥協。
茗詩酒店是去年纔開業的一家別具雅緻的飯店,與希爾頓、香格里拉之流的五星級奢華大酒店不同,金雕玉砌,富麗堂皇。茗詩只有三層,第一層是音樂吧,穿着旗袍頗有民國風味的老闆娘會根據顧客的喜好播放或抒情或動感,或搖滾或復古的音樂。第二層是混合餐廳,湖色餐桌擺放的錯落有致,頗有情趣。
賀蘭秋白與喬一海坐在三樓最東頭的包間裡,房間很高,頭頂是立體三角形式的鏤空設計,擡頭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左側緗色的牆壁上掛着一幅精緻的百駿圖,桌子不大,是一張紫檀八仙桌,縮短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二人同時舉杯,觥籌交錯間,笑語迴盪。
“賀蘭小姐真是痛快人!當年有劉備三顧茅廬,今日有我喬一海,三顧巾幗女英雄,哈哈!”
“喬董過獎了,我只是一介女流,哪裡有資格與諸葛亮相提並論!”
“論氣魄,論才智,賀蘭小姐可一點也不遜於男兒。不該就這麼固步自封,否則,我敢打賭,賀蘭小姐絕對會成爲商界女霸。”
賀蘭秋白溫婉一笑,晃了晃手裡的酒盅:“喬董,算上這次,你我不過只見過三次面,您又是如何斷定,我不是一箇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的呢?”
喬一海夾了一口油潑生菜,笑意扯開了他眼角深深的皺紋:“喬某在商場也非一日兩日了,是花瓶,還是璞玉,我還是分辨得出的。”
“哦?”眼前的這個男人,何止是眼光獨到,做起事來更是狠戾,頗有幾分古代帝王將相的風範。喬一海不是第一次私底下聯繫自己了,目的很簡單,雖然彼此沒有說明,但他吞併孟氏的想法昭然若揭,想要獨吞一個大企業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一個內線是很難做到的,而賀蘭秋白,就是他最應該爭取來的,“看來在喬董的眼裡,我是一個不仁不義之人?”再怎麼說,她也是孟慶東的兒媳,要“策反”她,在喬一海看來莫非很容易麼?
“這句話,我不反駁,因爲在我看來,商場上從來就沒有真正仁義的人。我對賀蘭小姐,大抵是英雄與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但我不是燕雀,我知道,總有一天,賀蘭小姐會被我打動。”
賀蘭秋白抿嘴莞爾,喬一海順勢說道:“只要賀蘭小姐願意與喬某並肩,我許諾,喬氏的第二把交椅,非賀蘭小姐莫屬。”
這個條件的確很讓人心動,她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女流,即便是在孟氏,也不過靠着吃一些股利過活罷了。不過她改變主意,卻不是爲了這充滿誘惑的回報。她不看重錢權,從不。
“如果賀蘭小姐懷疑我說的話。”喬一海把文件夾推到賀蘭秋白那裡,“只要在這上面簽字,即刻生效。”
賀蘭秋白笑着將合約推回去:“喬氏的聲譽享譽全國,喬董是守信之人,我無須懷疑。”
喬一海眼眸深邃,目光銳利如鷹,眉宇間是歷經滄桑和爾虞我詐積澱下來的城府:“那就預祝我們合作愉快了,賀蘭小姐。”
賀蘭秋白再次與他碰杯:“喬董,我很想知道,喬小姐……”
“她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否則,可是會壞了你我的大事。”
“喬董就不怕令千金暴怒?”
喬一海哼了一聲:“小孩子麼,即便是知道了,哭一哭,鬧一鬧也就過去了。怪只怪,她不該結交這麼一個朋友。”
可不止是朋友。賀蘭秋白思及此,紅脣微張,眼裡夾雜了憤恨。正如喬一海所說,她們兩個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若非如此,賀蘭秋白不會對路西綻有壞心,更不會對路家有二心,她從沒打算做小人,卻被一步步逼得不得不做小人。
“倚夏跟她混在一起,遲早會被帶壞!”
“喬董。”賀蘭秋白臉上的笑意消耗殆盡,“就算您對西綻心懷偏見,也總該顧忌一下,她是我的小姑子。況且,我不認爲,論學識,論家世,西綻有半點不及令愛之處。”
她與路西綻,是有疙瘩,她是恨她,可有些話,她能說得,能想得,別人是說不得的。賀蘭秋白沒有理會喬一海的致歉,兀自喝起酒來。臉上泛起紅暈,她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她跟那兄妹二人一同去逛舊金山的地下夜市,面如冠玉的男兒一手攬着她,一手搭在妹妹的肩上,人潮擁擠,她依然記得他說的話。
從今以後啊,蒼蒼多了個姐姐,秋白多了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