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嘗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說的便是一個品行高尚,能力出衆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業,留給後代的恩惠福祿,經過幾代人就消耗殆盡了。
根據王安石所言情況,當初陪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那些功臣們所留下的子嗣,許多都已經成爲了紈絝膏樑的二世祖。
若是這些二世祖只求風花雪月還好說,然而這些人卻志大才疏,妄想繼續先祖的權勢,在其能力與才能不匹配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就會生出許多禍端。
王安石輕嘆一聲繼續言道:“歷來王朝新立,最開始均是由立國功勳集團把持朝政,然經過科舉遴選,會有不少才華橫溢的能人進入朝堂,對於這些能人,功勳集團一般都是採取拉攏的手段讓能人才士爲其服務,淪爲其爪牙,然也有志向高遠,品行高潔之人,不願意與功勳元老同流合污,自發結成了一股名爲“清流黨”的勢力,與元老功勳在政治上進行抗衡。”
崔文卿這才知曉朝廷這些內幕,不由暗暗驚歎,連忙發問道:“那敢問老師,這清流黨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王安石捋須笑答:“說起清流黨,第一個要說的自然是范仲淹,因爲他是大齊歷史上首次科舉所拔擢的寒門學士,也是首個由布衣學士成爲當朝宰相之人,在當時由功勳集團把握朝政的情況下實乃另類,不過范仲淹能夠成爲宰相,也是因爲當初太宗梁河戰敗,無人膽敢承擔責任所至,在這樣一個機遇之下,范仲淹與攝政太后一道,針對大齊的弊端推行了一部分改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許多以科舉入仕的官吏便集聚正在范仲淹的周圍,成爲了有別於元老功勳的一股政治勢力,那便是清流黨。”
“清流黨當時之所以能夠與元老功勳進行抗衡,主要是因攝政太后想要制衡功勳集團的原因,權力這東西最爲關鍵的便在於平衡二字,別的不說,攝政太后她老人家的確將平衡之道玩的是爐火純青,而太后更是清流黨最爲堅定的支持者,然而在十多年前,攝政太后突然想要廢掉當今官家立齊王爲帝,不意卻遭到了范仲淹爲首的清流黨一致反對,於是乎雙方的關係爲之破裂,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范仲淹遭到罷相,直接被貶到了邠州,而太后爲平息清流的怒火,所以纔有爲師和司馬光拜相之事。”
“不過在那以後,太后對清流一直保持深深的戒心,加之作爲士大夫出身的清流名士,誰不將維繫正統皇權作爲道義所在,絕對不會同意那廢長立幼,廢君立臣的荒唐事,故而雙方的關係一直不太融洽,反倒是前期遭到太后和清流聯合打壓的功勳集團,抓住這個時機暗地裡支持齊王奪位,深合太后心意,這幾年雙方關係甚爲融洽,所以現在我們大齊最爲主要的矛盾便是清流黨和功勳元老的矛盾。”
崔文卿聽得入神,忙問道:“那敢問恩師,現在清流黨都有哪些人呢?”
王安石輕笑道:“若說清流,單論三省主官以及各部尚書,當是老夫、司馬光、韓琦、歐陽修、蘇洵、富弼五人最爲代表。”
“什麼?司馬光也是清流人物?他不是一直支持太后麼?”崔文卿深深驚訝了。
王安石一臉認真的回答道:“司馬光支持太后不假,然他非是支持太后廢長立幼,而是單純想要反對新法,因爲他一直認爲老夫新法乃禍國殃民之舉,所以才這麼激烈的反對,爲師與司馬光之間,乃是政見不合,但在皇位繼承這件事上,我們倒是想法一致。”
“所以就清流內部而言,也分爲了兩派,分別是以老夫和富弼、蘇洵爲首的變法派,和以司馬光、歐陽修、韓琦爲首的保守派。”
一席話聽得崔文卿愣怔許久,半響才冒着後腦勺哭笑不得的言道:“老師啊,你們這些關係真的是太複雜了,城市套路深,我想回農村!”
王安石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喜他的胡言亂語,滿臉肅然的開口言道:“所以文卿,你作爲變法派第二代,也是老夫親傳弟子,官家和老夫可以給你非比尋常的升遷速度,同樣你需要承擔非比尋常的責任重擔,更要遭受非比尋常的困難爭鬥,現在老夫五十六歲有餘,只怕也活不了多少光景,新法的未來還得依靠你和蘇軾這一代,若是新法成功,保管你二十年後能夠入政事堂秉政,然若新法失敗,說不定就會人頭落地,這其中的利害你懂麼?”
“我擦!這正是一場政治豪賭啊!”崔文卿被王安石這一席話弄得深深震撼了,成功則身居相位揚名立萬,失敗則人頭落地淪爲青史笑柄,所以對於崔文卿來講,這既是一場機遇也是一場挑戰。
沒有半分遲疑,崔文卿斷然開口道:“老師,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學生願意爲了新法而努力,這不僅僅是爲了我個人的升遷,最爲重要的是爲了華夏的繁榮,爲了民族的延續,更爲了千千萬萬的百姓能夠過上好日子。”
“說得好!”王安石擊掌而笑,緊接着一臉嚴肅的開口道,“對變法派而言,最爲關鍵的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爲太后以及功勳集團、清流黨保守勢力都堅決反對變法,變法之策更是難以頒佈實施,然而你的出現卻爲我們點燃了一盞希望之燈,因爲在我大齊境內,有北地四州這麼一個獨立王國,此四州表面上臣服於朝廷,實則乃是屬於折氏的地盤,無論是太后、功勳元老、司馬光等人,都無法干涉北地四州內政,因爲你和折昭的關係,所以你所採取的那些新政才能實施,而北地四州新政有沒有成效,將直接影響到整個中原。”
崔文卿笑道:“聽老師這麼說,學生已經明白了,北地四州便是我們變法一派的根據地、試驗田,只要新法能夠在北地四州取得成果,爲國家以及百姓帶來好處,相信那些反對新法之人也就無話可說!”
“對!”王安石點頭笑了,深覺與聰明人談話實乃非常輕鬆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