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着這一行字跡,神色漸漸冷了下來。字跡被水珠弄得花亂,幾乎難以看清。
隨後,這些字被水擦去。昆麒麟站在鏡子前,深深呼吸。
“已經開始了……”雙手撐着水池,他的頭低垂下去,輕輕自言自語,“我能堅持多久?”
祖麒麟之力可以被太氣釘壓制幾十年,自己明白,那只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在徹底解放過一次後,原本的力量就像是掙脫了鎖鏈的猛獸,隨時可能佔據人軀人格。根本沒有什麼幾十年,幾年、幾個月,他自己都不確定。
有種痛徹心扉的絕望感正在蔓延。他記得化爲祖麒麟的時刻,那是一種比死更加難過的瘋狂孤寂,聽不到也看不到,只有被孤寂催生出的殺意。每當回想起那些時候,他就無法理解昆慎之當年的作爲——爲什麼要將自己帶出地宮?就僅僅爲了彌補昆門千年之前的虧欠,昆慎之就那麼相信自己會成爲他希望中的好人,將他帶來這個人世?
人爲什麼總能這樣去相信其他人,然後傷害其他人?
他注視着鏡子中的自己,這雙因爲疲累而充血的眼中瀰漫着一絲戾氣。
伴隨着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浴室的門開了——滿臉倦意的丘荻正站在門口,神色驚愕地看着那面被他打碎的鏡子。
————
回學校後,他們花了很久才從辦公室脫身,還因爲離家出走被學校記了過。不過同學間倒是對他們出走的過程很感興趣,都問他們這段時間去了哪。
“呃……就是去周圍走走。”車慎微被圍在中間,看向曲豔城求助,“爲什麼離家出走啊?啊……這個……”
“因爲親戚最近在處對象,家裡有小孩不方便。我們想了想,就決定翹課出去旅遊,給他們兩人世界。”曲豔城說的很認真。
“師叔,你說真的?”車慎微有點意外,不知道處對象的是昆麒麟還是丘荻。
曲豔城嘆了一口氣,“……慎微,你還是離樂陽遠一點。”
“啊?我不喜歡他啊。”
上課鈴響了,教室裡靜了下來。進來了兩個老師,年級主任和班主任。學生們以爲可能有什麼通知要說,年級主任走到講臺前,讓所有人聽她說。
“這裡大部分都是本地學生,週末是要回家的,雖然我們是寄宿制完中,每週學生基本都是住校,可是安全意識還是要有的。”她說着,將手中的報紙展開,指了指其中一個版面,“最近,市區在下午頻繁發生失蹤案,失蹤人數已經達到五人了,都是十四歲到十九歲的青少年和青年,老師希望同學在這段時間內克服一下,能夠住校的儘量住校,就算週末回家,也儘可能結伴而行,女同學尤其要注意。”
教室裡立刻就響起了竊竊私語聲,曲豔城皺起眉頭,因爲涌入腦海的思維聲太雜亂了。
“失蹤案?”車慎微打開手機,搜索着新聞,“確實有哎!”
“不關我們的事。最近不是要仲裁候選人的考覈了嗎,你不要分心。”曲豔城拿過他的手機按掉了屏幕,“而且你的課落下太多,晚上我要去七院的研究室,你一起去,我幫你補課。”
“真的?”他以前也請曲豔城幫自己補過英語,不過被對方一口回絕了。自從自己從地宮中把人救了出來,師叔對師侄的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以前總是不鹹不淡的還有點看不起,現在相處起來舒服多了,“那我們一起去查失蹤案好不好?”
“這是警察的事!”
“我需要鍛鍊啊,師叔……”
他磨了半天,曲豔城被他在腦子裡吵得受不了,說你先安靜一會!
“哦。”
“你想查失蹤案,怎麼查?從哪裡開始查?你有線索嗎?認識警方系統裡的人能弄到第一手資料嗎?是團體作案還是個人作案你搞清楚了嗎?萬一衝出來十七八個彪形大漢,你打還是我打?”
“一起打。”車慎微說的很認真。
“不要貿然就去,先查清楚。”他合上課本,把筆記推給車慎微,“餘棠是警察吧,我們可以去酒店找他幫忙。我順便也要回一次七院去拿藥。”
“你病了嗎?”
“不是。”曲豔城微微笑了,移開了目光,“給樂陽準備的藥。可以讓他長時間處於甦醒狀態。”
“要他醒做什麼……”車慎微的神色有點陰沉,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
“因爲,要開戰了。”曲豔城的眼中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微微閃動。
————
明亮的陽臺上,西式的白漆鐵茶桌上擺着點心塔。因爲是工作日中午,所以周圍的桌子都是空着的,沒有什麼客人。
服務員將咖啡端來,放在他的面前。少年拿過了糖包,在裡面加了許多糖。
他對面的人忍不住笑了。
“那麼怕苦嗎。”
“你不怕苦?”
“我是大人呀。”
陽光下,少年白色的頭髮似乎在微微發着光。造型優美纖細的裝飾椅對於他而言還是太高了,腳只能勉強踩到地面。
“說起來,小蘇子,你還是準備把首要目標放在昆麒麟身上?”他問。
蘇子點了點頭,試着喝了口咖啡,眉頭擰在了一起。
“利用學校的界試了試,太容易了。”
“可是你還是沒法殺了他。”
“只要困住他,造成一個失蹤的假象就行。”
“唔……最好還是殺了吧。”那人笑着,將自己的糖包也遞給了他。這個人笑得很甜,嘴邊有淺淺的酒窩。“事情好多啊,準備下一步怎麼走?”
“我不用事事和你彙報吧。”蘇子的眼神冷冷轉下去,望向了桌下,“連腳都沒有的人,還管我怎麼走?”
——對面的這個人沒有坐在椅子上。原來放在這個位子的椅子已經被服務員挪到一邊,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先不說檯面上的這些麻煩,你說過要讓弄殘你的那個人付出代價,說了這麼多年,那個人還活的好好的。”他冷笑一聲,撕開了第二包糖,直接倒進了嘴裡,“這次和昆掌門算新帳,和那個人算舊賬,舊賬就交給你了。”
“那個背叛者……”
“對,我們中間的那個背叛者,如果不是他,一切早就結束了。”他喝了一口咖啡,眉頭稍稍鬆開了些,“他交給你。”
“不合作?”
“上一次師父他們合作,後果是什麼,難道你忘了?”他指指那個人的腿,“你應該一輩子都不會忘啊。”
那人苦笑,緩緩搖了搖頭。天氣很熱,他卻還帶着皮手套。“嘖嘖,戳人傷口。小小年紀,這樣可不好。你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孩子,什麼都沒有經歷過。那好,其他所有人都交給你,我只管背叛者的事情。可是出了事情,不許來我這裡哭鼻子。”
茶桌上陷入了短暫的沉寂,誰都沒有說話。有一對情侶也到了戶外茶桌坐下,興致勃勃地開始點餐。他們的歡笑聲很煩人,讓蘇子有些不耐。
“最近的失蹤案很多啊。”彷彿是無所謂的閒聊一般,他喃喃道。
“是謝前輩吧。”那人撥弄着手套邊緣,笑意漸濃,“到了一個新的城市,前輩總有點興奮的。老夫聊發少年狂。”
“哈……你居然叫他前輩?”
“我們加起來有他老嗎?噓,我都怕他呢。”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左右看了看,“這一次把謝前輩都帶出來了,記得好好回收回去。話說回來,都放了謝前輩出來,如果還不能成功,那就有些丟面子了。”
聽完這句話,蘇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厭惡與不快。
“說得好像都是他的功勞似的……告訴他收斂些,或者不要在市中心這麼顯眼的地方。”
“人口密度高啊。你看過鯨魚捕食蝦羣嗎?衝進數以萬計的蝦羣裡張開嘴,這是最容易獲取食物的方式。謝前輩脾氣不好,要說你自己說去,初生牛犢不怕虎。”他雙手合十,將指尖靠在眉心處,忽然擡起頭,說,“看起來誰都不喜歡謝前輩呢……”
“從來都是這樣,警察永遠會跟在他後面!”蘇子咬牙切齒,但因爲年紀太小,完全沒有震懾力,“誰提議把他帶來的?!”
“唔哦唔哦,小朋友,如果沒有謝前輩,兩個月前殺樂陽時,我和你就都走不了了。做人總要知道感恩吧。”他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撐着一側臉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啦……”笑了很久,他終於停了下來,推着輪椅退開了些,“下午茶時間到此爲止,我去找前輩聯絡一下感情。至於小蘇子你麼,盡力完成目標,同時小心樂陽。”
“等等,先告訴我,誰提議把那個瘋子帶來的?”蘇子叫住了他,語氣強硬,“好讓我知道一旦他失控了,能夠去找誰負責。”
“哦,那個人呀……”
輪椅緩慢地轉了過來,他面朝陽光,被刺得微微眯起眼睛。
“……說起來,他……最近和昆門那幾位走得很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