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慎微這幾天經常跑去看曲豔城。他昏迷了三天了,而且開始低燒。
不知道爲什麼,昆麒麟把他交託給了藥房。朱黛說帶他去做過CT了,有些顱內水腫,可能是他的能力導致的。
“雖然不清楚詳細,但是曲豔城的能力和大腦有關吧?”他說,“能夠用意識控制別人的大腦,不需要法陣法器,這已經脫離術法的範疇了。”
“那又怎麼樣?”
“身不由己啊。”朱黛將曲豔城安置在一間小房間裡,像是藥品倉庫改造的,平時給值班的人住,“他的能力,可能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就叫做天賦。”
車慎微伏在牀沿,看曲豔城的睡顏,“這很好啊。”
“也不一定。長期被這種能力影響,對人的改變還是很大的。你覺得曲豔城好相處嗎?”
“啊?他是我師叔,也沒什麼好不好相處的吧……”車慎微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問。朱黛笑了笑,說,他和你一樣大呀。
兩個人確實同歲,卻好像隔了一輩。車慎微不知道曲豔城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沒見他有過和同齡人相同的愛好。他喜歡物理和模型,最近也在自學編程,但曲豔城只會做完作業,一個人坐在牀上看外文書,車慎微連那個書名都看不懂。
“他爲了父親的下落來到這裡,你爲了當年的真相。但在我看來,已經達成目的的他比你還要茫然。”
車慎微說,他父親失蹤了?
他還不知道曲豔城的父親是誰。朱黛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你以後會回廣州,繼承天角院吧。其實曲豔城很羨慕你,只是他自己還不明白。”
“其實……我還有想做的事情。”車慎微用朱黛教的方法,拿沾了水的脫脂棉溼潤曲豔城蒼白的嘴脣,“我很想找到昆春君。從小就很敬佩他,也不知道這位太師叔現在在哪。我一直在試圖改造他製作的龍砂,可不知道爲什麼,龍砂還是經常出問題。朱老闆,你知道很多事情,我覺得你好像不是一個普通的藥房老闆。”
朱黛拍了拍這個天真可愛的孩子的背,讓他快些回學校,自己去外面發藥了。
當天夜裡,曲豔城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至少甦醒了,意識也清晰。
他不太記得火葬場那段記憶了。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一旦大量思緒涌入,他就會陷入短暫的昏迷。再次甦醒後,之前的記憶就會發生混亂或者缺失,這也就是爲什麼曲豔城避免去公共場合。在他的記錄裡,這種事情發生過四次,每次都伴有不同程度的記憶障礙。
朱黛給他買了些飯。他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在這,朱黛告訴他,昆麒麟不知道該將他安置在哪,只能暫時託在藥房了。
從來都是這樣的。每個人都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曉,都恨不得將他遠遠推出去。
“我去次研究所。”他說,“這幾天麻煩你了。”
“你可以住在這。”
“我回學校。白天的時候,你這的人太多了。讓昆麒麟放心好了,這幾天他們既然怕我知道什麼,我也不會回昆門道觀。”
他穿上外套,離開了紅藥房。夜幕下,七院的新病房樓仍然有着燈光,終池研究所就在那裡。
這座研究所是美國在中國開設的,他是裡面的研究員。終池研究所的人員並不多,常駐人口只有五人,只有他一個亞裔。當他推門而入時,辦公室裡正響着吵鬧的音樂聲,大燈是關上的,書桌燈亮着,有個金髮人坐在桌前整理數據。看到他來了,那人和他打了聲招呼。
同事們無法發出“曲”這個音,都叫他Q。這個人叫喬,總喜歡晚上工作。
曲豔城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喬問他最近怎麼樣,但心裡的思緒是叫的外賣還沒有來。他隨口敷衍過去,然後做着自己的事情。
喬忽然探頭過來,問,“中國的高中生活怎麼樣?”
“孩子很可愛。”
“有交到新朋友嗎?”
“別用和我媽一樣的語氣。”
“我記得上次有個孩子,叫……什麼cheer……”
“車,車慎微。”他說,“他的名字翻成英語,就是要小心謹慎細微之處的意思。”
“中國父母爲什麼會給孩子起這種名字?Q,你的名字也有這種意思?”
“沒有。可能是我父母隨便從什麼古詩詞裡面選的。”
他去泡了杯咖啡,回來的時候,喬正在和女朋友通話,談起了中國人的名字。曲豔城的頭再次隱隱作痛,從抽屜裡翻了些止痛片吃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朱黛的聲音。
“去303病房,快。”
這個人不在附近,可曲豔城卻能聽見他的聲音。他怔了怔,卻沒有動作,只是坐在電腦前,打開了統計軟件。
“曲豔城……”
“你知道出事的話,爲什麼不自己去。”
“你只是和昆麒麟在置氣罷了,別鬧了。”
“七院是他的事情,我不想管。”
他沒有再聽見朱黛的聲音,就在辦公室裡工作了一夜,最後伏在桌上睡着了。第二天,曲豔城被咖啡的香味弄醒,一個女同事正坐在附近,手中的咖啡冒着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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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早。”
“Q,今天我看到七院有警察。”她說,“似乎有人死了。”
303病房再次有人上吊自殺。這一次,上吊的是個年輕的少年,大概只有十七歲。
當他趕到廢樓的時候,警方已經帶走了屍體。從記錄員的腦中讀到的信息很零碎,死者叫樑俊,是派出所的常客了,平時經常在這個區域小偷小摸,沒有職業,輟學。
人羣中,他看到了朱黛。那人對着他搖了搖頭。
“這是你的選擇。”
“我的選擇就是和他們分道揚鑣。”他說,“既然他們想守住他們的秘密,我何必再讓他們苦惱。”
“他們有自己的苦衷。你應該明白,知曉更多的秘密,也就有更多的痛苦。”朱黛走向他,給了他一張紙條,“去看看吧。”
他打開紙條,上面是一個地址,就在七院不遠。
“我沒有興趣。”
“隨便你,不過昆麒麟他們也應該查到那了。”朱黛聳肩,轉身走向藥房的方向,“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以後或許會後悔的。”
他看了眼那個地址,將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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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院在二十多年前失蹤了五個學生,我問老李姐,她已經快要記不清那幾個人的名字了,但是卻有通訊錄。”丘荻說,“幸好通訊本還留着。那五個學生分別是杜舞,吳紫月,張國民,秦紅兵,黎平程。這些人中,除了杜舞失蹤,其他所有人都在轉到外院實習後自殺身亡。”
“失蹤和自殺的五個學生,自殺的母子。今早還得到消息,303病房有個小夥子自殺,是一個慣盜。”昆麒麟說,“而且讓我在意你脖子上的印子。”
那個黑印還在,丘荻用高領襯衫把它遮住了些,看起來和淤血一樣。
丘荻接了個電話,是手術室的,催他上去手術;昆麒麟說你去吧,我慢慢想。待會去問問朱黛,曲豔城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不太敢和他接觸了,因爲知道那件事……如果被他察覺……”
“這是最壞的假設,但曲豔城應該不會抱着那種目的吧。”昆麒麟皺眉,“——沒有理由。”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孩子讓我很不安,他似乎……很茫然。”丘荻嘆氣,“你知道嗎,車慎微這樣的孩子很正常,樂陽就算再可怕,他的最終目的也是明確的。可是曲豔城不一樣,我不相信他只是爲了昆春君的下落。如果是那樣,目的也達到了,爲什麼還留在這?”
丘荻去動手術,辦公室裡就留下了一個睡覺的學生以及昆麒麟。他正對着紙上的人名思索,手機就響了,是那個人的電話。
“是你啊……兩個小孩的事情麻煩你了。”他說,“你們還好嗎?嗯,我知道。曲豔城他……對。他要來嗎?……好,遲早要解決這件事情的。”
接着,電話那頭那人說了什麼,讓昆麒麟臉色有些變了。
“——他爲什麼去那裡?!”
他掛上了手機,跑出了外科辦公室。外面人來人往,他匆忙從人羣中擠出去,跑向了那個地方。丘荻最不祥的預感或許成真了——曲豔城有別的目的。
他並不是人類,所以這個孩子只能讀到他最淺層的想法,他們倆的接觸會相對安全。寂靜的銀杏和水杉林深處,那棟廢棄的老樓表面爬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爬山虎,在風中蕭索着。地下病房所在的廢樓,有人告訴他,曲豔城剛剛來到了這裡。
他扒開了電梯門,進入了地下病房。
“小曲?”他喊道,“別鬧了,這裡不好玩的。”
他擔心的不是其他的,而是羅盤,羅盤這段時間趨於穩定,但這種穩定岌岌可危。任何人的進入都可能打亂羅盤的平靜,使之發生異變。昆麒麟穿過了裂縫,來到了病房走廊。地面角落裡滿是菸頭,還殘有着人的痕跡。
他沿着走廊,喊曲豔城的名字。麒鈴聲響輕微,輔助他的感知。曲豔城好像不在這。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種聲音。
齒輪聲。
羅盤的穩定,開始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