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冬日裡冷得厲害,沈醉近來幾天特別忙,頻繁進宮。裴菀書便在家裡陪着沈睿和永康在府裡打打馬吊,或者叫人來唱唱曲子。說來也怪,一進瑞王府永康的病就見好,有說有笑,和從前一般無二,根本沒有半點受驚嚇的樣子。

裴菀書想不明白花追風爲什麼要嚇唬永康,他利用沈徽對付皇帝也就夠了,永康只是個不管事情的公主,但是想起他那副樣子卻生不起一點責怪的心思來,不由得就是一陣心酸。越是如此,便越發想離開,希望花追風也能早點離開,真的能在瀚海江湖處再度重逢。

李紫竹因爲永康不待見她,也不委屈自己,來過一次便再也不照面,韋姜卻時刻來玩,永康對她不熱情,她也並不討好永康,就那樣不冷不熱的。

這日韋姜湊局,四人打了幾局馬吊永康說累,便拉着沈睿讓他念書給自己聽。裴菀書見韋姜不想逗留,便送她離開,知道她有話要跟自己說索性送她到門口。

“姐姐,最近我們爺頻頻面聖,是不是有什麼大事?”韋姜蓮步輕移,思量了一下,便問出來。

裴菀書一臉詫異,蹙眉道,“面聖?不知道呀,可能是使團那邊有事情吧,畢竟最近事情多。”

韋姜笑了笑,湊近裴菀書道,“姐姐,怕是上頭別有用心,廢太子之事定了,皇上已經擬了詔,不出兩日,便要頒詔了。”

裴菀書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淡淡道,“聖意難測,不過卻也說不好呢,太子妃可還在深宮裡被保護呢。”心頭冷哼,就算是他明確表示廢掉太子,只要他高興明日再重立也不一定,況且她直覺這是他的陰謀。一方面保護了太子太子妃,另一方面頻頻召見沈醉,無疑是在挑撥沈醉和沈徽的關係。

若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可是沈徽既然準備了那麼久,就算是風吹草動只怕也會驚心半日。

“姐姐說的也是,但是上頭的心思誰也猜不好,只要不是塵埃落定,變化皆有可能。”韋姜壓低了眉,說完擡眼看看她。

裴菀書不動聲色,便說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桂王自然會衆望所歸之類。

待目送韋姜走遠了,她倚在垂花門一旁的廊柱上,微微地發呆,她該做點什麼,至少不能讓皇帝如此得意地陷害沈醉。

想找柳清君幫忙,但是腦海裡閃過他清癯的臉龐,心頭一絲抽痛,她一直讓解憂定期悄悄地去探望他,如今他身體好多了,她便也不再那般擔心。

只是如今沈睿和永康在,見柳清君務必小心避開他們。

此刻她也清楚,沈睿幾人無疑也是皇帝派來牽制他們的。

站了半晌,最後直起身子,抻了抻衣袖轉身回去。

沈醉沒回來,宮裡打發人送了很多賞賜,一是沈醉大宴上力挫喀爾塔塔使團氣焰,維護大周國威。二是裴菀書在宮裡受了驚嚇,賞賜了很多補品好玩的物事,讓她和永康好好休養。

裴菀書又讓人將上好的都搬到屋子裡給永康挑,她卻沒興趣看都不看,“姐姐,哪裡有你屋子裡的東西好,我不要!”她趴在長而寬的炕桌上研究裴菀書空閒裡打發時間畫的各地風土人情圖樣。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去這些地方住一住呢?”她一臉驚羨,目光貪婪地看個不休。

“那麼多人拼命地想往宮裡擠,你的話讓那些散盡家財也擠不進京城的人聽見豈不是要吐血?”沈睿譏諷地瞪着她們,倚在對面的炕櫥上提不起半點興致地亂翻着書。

“永康,過兩天我們出去買東西吧,到年底了,玉器店裡多了許多新款步搖金簪,有那種獨一無二的飾物,不會與別人同樣。”裴菀書趴在炕沿上看着她。

“好呀好呀!可以出去逛街!我喜歡!”永康握着畫樣,朝裴菀書笑了笑,然後對着沈睿做了個鬼臉。

沈醉到晚上掌燈時分纔回來,滿天繁星,除了前面明光手上的燈籠照出一圈昏黃的光暈,周圍便黑漆漆一片。

竹林深幽,風聲嗚咽。

“四哥!”幽幽似嘆的聲音響起,沈醉挑眉,卻頓住腳步,“明光,你先去告訴夫人,我隨後晚點回去。”明光給韋姜行了禮,立刻便去了。

“四哥!”她又喚了一聲,無限哀愁幽怨,萬千風情魅惑,在如海蒼穹下,點點星光裡,動人之至。

沈醉“嗯”了一聲,看着她從一叢落光葉子的灌木從後面如幽靈般慢慢飄出,眉頭一蹙,心想這些竹子還是砍了好,免得被人藏匿,又想要麼將裴菀書搬出去,至少這條路不安全。

“四哥!”她又喚,一聲比一聲柔媚,帶着酥癢入心的媚態。

沈醉感覺她似乎與之前不同,連聲音裡都有一股常人無法抵擋的魅惑,似乎……唸咒般?皺了皺眉,也不點破,隨口道,“有事嗎?”

“看來四哥是真的不在乎韋姜了!”她哀婉地低嘆,仰頭看他,沒有燈籠,可是星光映進她美眸中,帶着妖異的媚光。

沈醉心頭一凜,忙收斂心神,內力自然而然在經脈中流動,淡淡道,“妹妹何曾需要沈醉在乎!”

“四哥,皇上很可能會立你爲儲君,恭喜你!”韋姜柔柔地下拜,身子晃了晃,沈醉沒伸手也沒退,韋姜便雙手抓在他的腰上,一接觸到他勁瘦緊緻的腰身,突然似是傷心至極般,撲進他的懷裡,急促道,“四哥,如果我說,我一直都在乎你,一直都心裡有你,你願不願意帶我離開?我們不要管這裡的事情了,都交給二哥就好,你肯嗎?”

她緊緊地抓着沈醉的衣服,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肌膚裡去。

沈醉沒動,擡眼看向她身後的閒逸居,那裡燈火溫暖,那人笑顏如花,在他的心裡永遠是最美的。

“韋姜,父皇不會讓我做儲君的,我也不會做,沒有人能和二哥爭,你放心好了!”他動了動想撤離她的懷抱。

韋姜卻用力地摟緊了他,“四哥,當初我們是怎麼說的?你爲了二哥接近裴菀書,等大事可成,我願意做你的妻子,難道你忘了嗎?還是她真的那麼好,可以讓你變心?”

沈醉微微垂首,看着她淚痕水光的臉,輕輕地推開她,淡淡道,“你錯了,我沒愛上誰,從前對你的感覺是不服輸,不想輸給兄弟們,只是爲了證明自己。與愛無關!我不會做太子,更加不會跟二哥去爭什麼,你們放心。”說着便要繞過她。

韋姜冷笑一聲,回頭瞪着他黑濃的背影,譏諷道,“四哥是覺得抓住了裴菀書,裴大人就會幫你嗎?你以爲皇帝真的會讓你做儲君?他要殺你,因爲你是楚王和淑妃背德見不得光的孽種!不管淑妃本來是誰的愛人,只要她是淑妃,天下就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容你。”

她細冷尖利的聲音如利刃剜割着沈醉的心,於母妃的死因,他已經不想去追究了,今夜他本想跟父皇攤牌,希望能夠帶裴菀書和她父母離開皇城,去邊疆或者隨便一個地方,過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生活。

就算母妃被人害死,也一定有他們自己的恩怨,也許窺探了,反而是更加難以接受的事情。但是想到師傅,他想再見他一面,是他照亮了自己黑暗的童年,於他,那兩年短暫陪伴的師傅纔是父親。所以辭行便耽擱了。

他慢慢地轉身,冷冷地看着她,星光裡,她那雙美麗的眸子閃爍着陰寒的光芒。

“四哥,這天下沒有人可以包容你,裴菀書若是知道,也不會她也沒那個膽量,敢和你在一起。若是皇帝要殺你,那就是斬草除根。你想她敢嗎?”她不屑地看着他們的方向,如此近的距離,可是他的背景是閃着暖黃燈光的閒逸居,靜靜地立在漆黑的夜色裡,溫婉靜雅,如那人一般,讓她心頭倍感不舒服。

沈醉淡淡輕笑,聲音輕緩而冷漠,“父皇已經明確要廢掉大哥,你和二哥可以放心了,也可以收手,好好表現,堅定父皇立二哥的決心纔是。心思用在我的身上,沒用了。況且當初我們就是想裴大人幫忙在父皇面前說話,他也做到了,所以裴菀書於你們也沒什麼干係--”

不等他說完韋姜冷笑着打斷他,“四哥,你是想跟我們劃清界限嗎?”

沈醉朗朗清笑,“有必要嗎?況且我也不覺得我需要受你們的威脅,或者被你們拖累,劃清界限,更是沒必要。”說完也不再理睬,轉身往閒逸居去。

韋姜幾乎咬碎銀牙,眸光寒洌,轉身飛快地往莫語居去,等在不遠處的秋葵立刻隨她迴轉。

沈醉走得飛快,片刻卻頓住,看着不遠處的黑影,輕聲道,“這麼黑,怎麼不掌燈?這麼晚,你自己出來做什麼?”

裴菀書輕笑,歡快地撲進他的懷裡,“手裡哪有地方提燈籠?”等得有點久了,手腳發麻,便惡作劇地將手伸進他的懷裡。

沈醉要抱她走,她卻用力地環着他的腰,嗅着他衣襟上淡淡的脂粉香氣,微微蹙眉,卻並不問,只開心道,“西荷在後面呢,你陪我散散步吧!”

沈醉輕笑,伸臂將她攬在懷裡,慢慢道,“好呀,我們就在這冰寒漆黑的枯竹林裡,散一回步。來年開春,讓人幫你蓋個大亭子。”

兩人慢慢地走着,腳下被雪腐爛的枯葉發出悶悶的聲音,踩上去軟綿綿的,卻不會因爲步子重而震腳。

“你最近總是去宮裡,都不陪我和永康玩!”她微微地嘟脣,在黑夜裡無所顧忌地撒嬌,她不想他總是進宮。

“我藉機會讓人尋找師傅,找到他就不去了!”聽出她撒嬌的語氣,他笑了笑,手臂一翻,她啊地一聲,便被他託在背上,忙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美人要揹我這個豬八戒嗎?”她嘻嘻地笑着,伸手去胳肢他的脖子,他卻根本不怕,弄了幾下見他沒反應覺得沒趣,將臉頰貼在他的脖頸上,吐氣如蘭,“哄哄人都不會!”

“可是我從來不哄人!”他低笑。

“你哄我還少嗎?”張口不輕不重地在他頸上咬了一口,惹得他喘息起來,又輕笑道,“我說了,從不哄人的麼!”

“啊!收了你這個竹林老妖!”她張開手臂,拉住他後面懸垂的髮絲,用力咬他的頸側。

沈醉喉間發出一聲急促地喘息,頭一歪噙住她的脣,輕輕地咬了一口,然後將她放下地。“等找到師傅,我就跟父皇辭行,離開這裡好麼!”

她嬌笑着,仰頭望他,手勾在他的脖頸上,聲音軟軟低低的拖着長音道,“好,我等着……”

他笑,頭壓低,籠住她頭上滿天星光。

沈醉依然在忙,沈睿懶懶地賴在裴菀書和永康身邊,鑑於他老實起來,裴菀書也不再攆他,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風平日麗,裴菀書讓解憂駕車帶着永康出去逛街買民間稀罕物。沈睿雖然不感興趣,卻不容拒絕地同行。

裴菀書本來帶永康出來是想以此爲幌子,能夠偷偷去見見柳清君。他前兩日派人傳口信,他已經知道皇帝一邊廢掉太子,一邊拉攏沈醉,揣測可能對沈醉不利。所以讓長天偷偷來傳口信,希望能見面談。

這幾日,裴菀書已經感覺出來,皇帝不過是宣佈廢掉太子,對沈醉親切了點,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便開始行動巴結沈醉。

柳清君捎信說在珍寶軒隔壁綢緞莊等她。

到了街口永康便要求下車慢慢走,邊走邊逛,讓隨身跟隨的侍衛們遠遠地跟着不許靠前,又見到什麼便買什麼,一股腦都塞進沈睿的懷裡。

裴菀書面色從容,不時地陪永康看一些胭脂水粉,小攤販裡的針線繡品,每次裝作無意地看向沈睿,結果他都若有所思地看她。

有意無意幾次經過綢緞莊,結果都發現沈睿正在看她,心下一緊便走不進去。

“啊!菀書姐姐,那邊有雜耍呢,我們快去看!”永康大叫着,拉着裴菀書又招呼了沈睿去。

裴菀書認爲雜耍無非就是耍猴或者胸口碎大石,走繩索或者疊凳子,拋碟子之類,但是看樣子卻裡三層外三層,叫好連天,氣氛火熱。

沈睿招呼了後面的人前面開路,三人也慢慢地擠進去。

“好!”永康一眼便被吸引住,跺着腳連連鼓掌,又從沈睿懷裡掏銀子往裡扔。

裴菀書擡眼一看,吃了一驚,竟然是長天和幾個人在表演,他們倒是真刀真槍的耍,怪不得圍觀之人如此興奮!

不禁轉首看了一圈,結果看向沈睿的時候他又在看她,裝作若無其事瞪了他一眼,然後專心看賣藝的長天他們。

人越來越多,沈睿似乎有點煩躁,但是永康卻興致勃勃,見沈睿如此,一把將他推開裴菀書身邊,自己站過來拉着裴菀書的手,繼續看熱鬧。

“菀書!”低低的聲音,是柳清君。

心頭一顫,剛要轉頭,卻又聽他緊接了句,“別轉頭,我說,你要是同意就點頭。”

裴菀書聽得聲音在自己左側,微微轉首看向右邊的永康,她沒半點反應,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場內,心想可能是他用了什麼功夫別人聽不到,便微微點了下頭。

又聽柳清君道,“現在形勢不容樂觀,南樑有大批遊俠無聲潛入京城,喀爾塔塔部想趁機南下,很可能他們有所勾結,皇帝近來身體不好,可能不想打仗,而且似乎在籌謀什麼,看起來比較着急。”

裴菀書心頭震動,卻竭力保持鎮定,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場內。

“現在你想的和我一樣麼?他想確定最終的儲君人選,頻繁逼着二皇子出招,現在表面對瑞王示好,實際是挑撥他們的關係。”他的聲音淡淡的,不疾不徐,讓她感覺似乎回到了初相識的幾年,時刻都是那樣氣定神閒,從容淡雅的模樣,一襲青衣,一臉淡笑。

點了點頭。

聽他繼續道,“你想打破他的計劃,是像從前那樣麼?”

裴菀書頷首。從前那樣,便是模仿皇帝的筆記,她想僞造密令,讓人潛入忠君派的密室,同時要不露痕跡的引起二皇子在忠君派內部眼線的注意,還要保證不被那些老古董們看到密令。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將密令寫好,讓解憂交給長天,我會讓人僞造密印,然後將密令偷偷送進去。”

裴菀書心頭一跳,突然想裴府裡是不是也有他們的眼線?二皇子呢?是不是也有?眉頭挑了挑,他似乎知道她的擔心,緩緩道,“裴大人的自然送到翰林院去,他從不在家辦公務,這大家都知道。”

依然面帶微笑,點了點頭,裴菀書很想轉頭去看他,看看他是不是完全好了,那雙眼睛是如從前那般澄澈溫潤還是變得憂鬱。

沉默了半晌,又聽他說道,“菀書,我,我已經好了,解憂出門的時候要小心,不用到香雪海產業,就到這個街頭,將東西扔下便可。”

裴菀書點頭,突然手上一緊,被他握住,心頭突地一下,想抽回卻感覺他將一件東西塞進自己手裡,拇指劃過那物件也輕輕地擦過他的掌心,是從前他送她的銀簪,裡面藏了毒針的。他猛地將手撤離,她聽得一聲壓抑的低嘆,接着他又道,“我想知道你在宮裡發生的事情。你若是願意,找時間讓解憂告訴我吧。”

她想起花追風說要幫他傳功力,想他們定然是舊識,便微微頷首。

“小心!”他低低地叮嚀。

她又點頭。想對他說保重,又聽他道,“我們已經打探到你哥哥和楚王的一點消息,他們躲在京城,具體要做什麼不知道。不過你總該放心了!”

她用力地握住手裡的銀簪,想去握他的手,不能說話,但是她想他知道,自己有多關心他,心頭有多少歉意卻也無法表露。

“回去吧,有什麼好看的?”沈睿突然煩了,將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扔,便伸手拉着永康又去抓裴菀書的胳膊。

裴菀書低呼了一聲,想躲開,沈睿卻拉着她們往外走,也不管永康反對。被他拖了兩步,她回頭去看,身後一個虯髯大漢,一雙溫潤如春風的黑眸,深深地凝望着她。

風雨如晦

沈睿審視探究的眼神讓她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覺得他似乎知道什麼,或者假裝知道。

他住進瑞王府也是皇帝授意讓他來監視她和沈醉嗎?

柳清君動作很快,將皇帝使用的一模一樣的密令信箋以及筆墨夾在王府筆墨採辦裡偷偷地轉到她手上。

沈醉白日出去公務,她趁着說去幫沈睿和永康煲湯的時候將密令寫完,大意內容是如果皇帝有什麼不測,則託付文大人等重臣聯絡相州的蕭侯爺保太子沈瑋登基。其他廢話未說,但是卻營造出一種皇帝對當下各皇子的不信任,主要是對於沈醉其次是沈徽。

皇帝的一點挑撥離間都能讓向來深沉的桂王失了分寸,或者說不是失了分寸,而是真的到了和沈醉決裂,沈醉也成爲他登基路上絆腳石的時候,他就毫不猶豫地踢掉。不管沈醉是不是真的無心奪嫡,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幫助自己。只要他覺得沈醉對他存在威脅,便誓要除去吧!所以密令上便將沈醉化爲皇帝防備之人,也好讓沈徽緩緩心思。

解憂西荷每次辦事也是慎之又慎,所幸都沒有出過岔子。

密令送出去沒幾日,裴菀書便感覺到變化,從韋姜那裡就能分辨出細微的差別。太子剛被廢那陣子,她不顯山不露水的得意,皇帝拉攏沈醉,她該是有點疑惑的吧?而到了現在,堅定皇帝保太子的說法之後,她明顯急躁起來。

獨自一人的時候,臉色陰沉沉的,目光鋒利冷寒。

聽了西荷她們打探來的消息,裴菀書也沒什麼高興地,直到柳清君傳來消息,密令被二皇子的眼線看過,然後銷燬,沒留下一絲痕跡才真的鬆了口氣。

進入臘月,天寒地凍,連畫眉八哥也都被移到溫暖的裡間,但是沈睿每次來都嫌它們聒噪,逼着裴菀書扔出去,懶得和他吵架,便讓木蘭將它們送去專門的暖閣,由照顧木蘭。

這日陪他們打了一會馬吊,贏來贏去都是王府她自己的錢,覺得沒意思,但是永康卻不肯放過她,將幾個丫鬟都使喚遍了終於找到比她打牌更爛的人才歡喜地停了手。

“菀書姐姐,我贏了三文錢!是不是很厲害!”她笑靨如花,面色紅潤,沒一點生病的樣子。

裴菀書失笑,擡指拈起她那寶貝的三枚銅錢,笑吟吟道,“要不要我幫你存到錢莊去?”

“好呀,那明天是不是就能取六個了?”永康樂滋滋道。

裴菀書禁不住大笑起來,憋不住,“永康,要是你這三個銅子是母的,恰好錢莊包管配種,那倒是可能。”

永康知道她揶揄自己,撇撇嘴,不服氣道,“就算是能配也未必,你和四哥都那麼久,不是也沒出來小菀書和小沈醉麼?”

裴菀書的臉騰地紅起來,將三枚銅錢揣進懷裡,轉身道,“小孩子胡說八道,大錢就充公了!”說着便往外走,在門口撞上沈睿,被他伸手攔住。

愣了一下,他已經規規矩矩的,現下冷不丁一副不懷好意地樣子盯着她,讓她心頭一咯噔,忙後退,他卻一閃身擋住她。

“那日出門,你去會誰了?”他聲音低低的,卻一副不容違逆的樣子。

裴菀書不禁擡眼看他,覺得他越來越不一樣,不再是最初看到那一臉邪氣的少年,現在有一種震懾人心的氣勢。

“會誰?我不是一直在你們身邊嗎?”她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果然是皇帝讓他來盯着自己嗎?

“你要是不說我告訴四哥,看他生不生氣!”他哼了一聲,卻也不再對她動手動腳。

裴菀書比他更加用力地哼了一聲,“你四哥回來了,不如我們去說說看!”她轉首看向外面,沈睿果然回頭去看,她立刻跳了出去,斜挑着脣角,冷冷地睨着他,“臭小子,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

說着卻見他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睛,朝她走近,裴菀書忙瞪他,“沈睿,大家不是早就和解了嗎?別動不動就翻臉,你好歹也是在我家!”

沈睿聽到那聲我家,冷哼擡眼道,“剛纔你不是還說你家是裴府,我們沈家與你不相干嗎?不是說沈醉也不相干麼!”

裴菀書一愣,自己什麼時候如此說過,見他斜挑微眯的眼梢,立刻意識到他挑撥離間,剛要反擊卻被人攬進懷裡去。

“你們在家都挺自在哦!”沈醉一手穿過她身前將她夾在腋下,擡眼見沈睿橫了他們一眼轉身走進房中,笑了笑,對她道,“我們去書房!”

裴菀書一下子面色泛紅,忙道,“你,你也放下我呀!”

“我這幾天都有空,在家陪你好不好?”將她放下,不過是想看她臉紅的樣子,看到了便笑着握了她的手回房間去。

“不用進宮?”

“不用。”

“不用去驛館?”

“不用。”

“不用見桂王?”

“不用!”

“說話算話!”

“我從不哄人!”

“四哥都要變成應聲蟲了!”永康忽然從裡面跳出來,笑嘻嘻地看着他們,擡手對着沈醉刮羞羞。

“某人可比我應的多!”沈醉看着她笑道。

永康不服氣,嘟着嘴,“什麼某人?少意有所指!”

沈醉呵呵大笑,“黃侍衛呀,感情有人不想他做?”

永康一張臉瞬間醬紫,捂着臉“忽”地衝出去,一邊恨聲道,“最討厭你了!”

裴菀書好奇道,“永康和黃侍衛怎麼啦?”

“她看上黃侍衛,估計父皇會賜婚。”沈醉簡短說了兩句。

裴菀書微微頷首,喜道,“那是好姻緣呀。”探身看看在院子裡降溫的永康,低聲對沈醉道,“有時間你將黃赫找來,讓他們多熟絡熟絡呀!”

沈醉一邊往裡走,一邊道,“他們在宮裡熟絡過了,不用我們提供場所。”

“既然你有時間,不如我們喝酒去!”沈睿手裡把玩着裴菀書那隻根雕佛手筆筒,看着沈醉淡淡道。

“行啊!”沈醉張開手臂,裴菀書便幫他寬衣,換上素色長衣,繫了玄色腰帶,外面再披一件深藍色寬鬆長袍。

沈睿時不時地擡眼看看他們,等裴菀書看他卻又垂下長睫,“去迎福酒樓如何!”

“行啊!”沈醉隨口答着,又對裴菀書說有點餓。

裴菀書去叫水菊想和她一起給沈醉做點吃的,結果沈睿卻跳下暖炕,撣撣衣袖道,“這不是正好嗎!”

這時候永康跑進來,聽說他們要去喝酒,卻又不感興趣,“那你們自己去好了,我和菀書姐姐在家裡玩,冷死了!”

臨出門,裴菀書端了一碗雞肉粥,讓沈醉喝下去,“酒要燙過再喝!”她叮囑了句,讓明光跟着。

沈醉凝眸看她,笑了笑,她知道每次喝酒都有人燙過,還會這樣叮囑,一時間恍若他們老夫老妻,讓他心裡暖暖的。

待他們走後,裴菀書便和永康回屋裡去聊天,沒一會,翡翠和胭脂進來。

似乎好長時間沒有看到胭脂靜靜坐下來說話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她笑了笑讓丫頭們都聚到內室來,想看書的看書,做針線的做針線,想打馬吊地便和永康公主湊局。

“胭脂,過來坐!”裴菀書往裡讓了讓,將位子空給她,看她本來嬌嫩的臉龐竟然變得粗糙,不禁關切道,“最近總出去做什麼?臉都皴了。”讓水菊拿沈醉着人送來的一種混合了玫瑰露的面脂。

胭脂擡手摸了摸臉頰,柔柔道,“來年開春就好了,沒什麼的!”

裴菀書不容她拒絕,讓她拿着描畫的瓷盒,先讓水菊將浸了花露的薄絲巾敷在她臉上,過了片刻再幫她抹上面脂。

“真好聞的味道,是你們自己做的嗎?”永康笑着爬過來,掀起絲巾一角聞了聞。

水菊將小口鬥瓷瓶拿來給她看,兩人唧唧咕咕地討論是露水好還是泉水好又或者霜雪水。

然後一羣丫頭便拉着永康說去花園裡摘梅花,看看梅花膏子是不是比玫瑰花的要好。瞬間屋裡就剩下裴菀書和胭脂。

想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沈醉卻總是讓她出去跑腿幹活,心裡有點不忍心,便幫她泡了一杯蜂蜜紅棗水。

“夫人,我自己來!”胭脂一見忙伸手幫她。裴菀書笑了笑,用帕子墊着遞給她,“你不常到我院子裡來,可是你和翡翠木蘭她們都一樣,我也不覺得哪裡生分,你也要隨意纔好。我們是一家人的,是嗎?”

胭脂點頭,輕輕地呷了一口,蜜甜,沁着淡淡的菊花香,想是用菊花茶衝出來的,清甜透心。

白日無風麗日,結果晚上卻風聲凜冽,瘋狂地搖晃着窗外光禿禿的銀杏樹幹,發出“咻咻”的聲響。

裴菀書挑亮了燈芯,坐在窗下給他縫新的棉襪子,幫面上紅梅翠竹交映,精緻無比的繡工。沈醉躺在她旁邊,以手支頭靜靜地看着她,她喜歡幫他做衣服,而他也喜歡看她像普通婦人一樣細心地張羅他的衣食起居。

精心地收好最後一針,才咬斷絲線,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胭脂好歹也是個柔弱的女孩子,那些跑腿出外的活,不能讓別人做嗎?看她那張小臉,都什麼樣子了?回頭找不到婆家怎麼辦?”

沈醉笑了笑,伸手握上她的腳踝,“咱家的人還愁嗎,不是有現成的嗎?你要是喜歡,今年我們都把他們配了,省的夫人總是將心思放在他們身上。”

水菊跟着解憂,那翡翠就跟着明光好了,要不就胭脂也行,他隨意地想着,突然凝了凝目,偷笑了笑,然後不再做聲。

裴菀書看他似笑非笑地樣子,擡手胡亂摸了摸他的頭,推了推他,自去鋪被窩。

“過些日子,胭脂那裡的事情做完,就可以回來了。”沈醉笑着,伸手拉住她膝下的被角,飛快地用力,將她一下子拖趴在炕上,然後滾到她身邊笑。

裴菀書趴在炕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見他滿眼深情的模樣,卻又臉紅起來。

沈醉在家陪了他們幾日,沒過多少天,沈睿接到皇帝口諭讓他去行商司上任,沈醉也因爲驛館留下來考察學習的各國使臣忙了起來。裴菀書正慶幸沈睿終於走了讓她和永康安靜兩天,誰知她們正吃晌飯間就聽水菊撅嘴說看見八殿下甩着手邁着大步悠然自若地踏回來。

“正好趕上晌飯!幸虧馬跑得快!”他一撩衣袍,在裴菀書下首坐了,伸手索要碗筷,水菊立刻奉上。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沒和同僚們熟悉熟悉?”裴菀書讓了讓,幫他盛了碗湯,讓他先喝下去。

永康吃飽放下碗筷,趴在裴菀書旁邊笑道,“菀書姐姐,小八總是這樣的。估計大搖大擺地耍了威風,然後等大傢伙要巴結諂媚他的時候,他就拉下冷臉,也不給人機會,忙不迭回來了。”

沈睿也不理睬,顧自吃飯,他吃飯很快,不喜歡說話。裴菀書瞥了他一眼,看到一側他剛纔扔下大氅的軟榻,上面一個錦緞挎包,露出一個油紙包。

“還有任務嗎?”讓水菊遞了過來。

沈睿放下碗筷,扯過裴菀書放在一邊的帕子擦了嘴,又去漱了口才慢悠悠道,“因爲受傷晚了些天,這是積壓的摺子,你幫我看了。回頭我讓人送回去。”

裴菀書不想摻和,可是想他受傷不忍拒絕,便只能幫忙。此後每日裡將他帶回來的公函一一處理過,他若是問就給他講,不問就直接讓解憂送回去。

水菊和解憂對沈睿滿肚子意見,卻也不敢發牢騷,只背地裡說沈睿比他們家爺還會使喚人,而且使喚地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他纔是王府的主人一樣。裴菀書一笑置之,卻嚴肅地斥責他們,讓他們將小嘴閉嚴了,否則等着吃板子。

夜裡等沈醉回來,她會笑嘻嘻地給他講,沈醉也只是笑笑,知道她雖然不出門,可是也不輕鬆,更是極盡地體貼她。

轉眼臘八節,皇帝敕令在聖恩寺施粥,讓京城附近的寺廟全部佈施臘八粥,然後皇帝皇后以及各皇子們會跟隨去聖恩寺祈福上香。

五更剛到,瑞王府便已經一片繁忙,鮮衣新妝,一派喜氣洋洋。

沈睿的身體好了個差不多,和永康一直在瑞王府住着,自然同去。

寒風凜冽,車馬轔轔,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往聖恩寺。

裴菀書微微挑了挑車簾看向東方天際,魚肚白處,彩霞絢爛,淡金色光芒璀璨奪目,擡眼對上沈醉回頭遞過來的目光,笑了笑,放下錦簾靠回靠枕上。

坐在她對面的李紫竹瞥了她一眼也沒說話,她的馬車壞了,本來不想去,但是奶孃勸她出去散散心。沈醉和沈睿騎馬,只有丫鬟婆子的馬車,再就是裴菀書與韋姜。

她自不肯和韋姜同乘一車,又怕裴菀書和永康不待見她,誰知道裴菀書打發人問她何時出發之後得知馬車壞了,竟然邀她同行。

裴菀書感覺到李紫竹探究的目光,近來她一直躲在院子裡,既不進宮也不回孃家,自己也不好去表示什麼,該示好從前也做過了,如今自己已經真的和沈醉在一起,更加沒有必要,況且,她也不可能接受的吧。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好悶哦!”永康瞅瞅她們,知道是李紫竹的原因,便對她道,“表姐,你最近沒什麼事情吧?怎麼也不去宮裡玩了?”

李紫竹挑了挑眉,意興索然道,“也沒什麼好玩的,無非是家長裡短,亂嚼舌頭,我已經沒興趣了。”

“那怎麼不到閒逸居來玩?永康和沈睿都在,他們還常想你來玩,不過你身體不好,便也沒打擾。”基本上每隔兩天,裴菀書也會讓人請她來玩,如果永康她們不在,她沒必要如此,但是既然來了,就不能不做功夫,哪怕她根本不會來。

李紫竹笑了笑,沒說話,臉上疲色盡顯。

聖恩寺是前年古剎,松柏參天,寶殿恢宏,氣勢雄偉壯麗。檀香淡淡,鐘聲幽渺,間或有唸經聲音輕輕飄入耳際,讓人心思澄明,沉穩寧靜。

上香祈福之後,便有小沙彌領了去素淨禪房休息吃粥,又有很多百姓排隊來寺外吃粥,希望沾點佛家福氣,保佑一年平安健康。

裴菀書從上車到進禪房都沒看到韋姜,見到皇后的時候覺得她似乎氣色越來越差,說不幾句話便有點沒精神的樣子,倒是德妃眉飛色舞。

永康被幾個小公主硬拉着去玩,裴菀書不想和那一羣不斷比衣服面料,頭上金釵步搖的夫人們呆在禪房攀比,便領着西荷出去走走。

天空湛藍高遠,白雲悠然,寺院肅穆莊嚴,漫步其中,胸臆間生出一種想要膜拜的感覺。

青石板的甬道,整齊乾淨,兩邊修剪大方的柏樹,顏色沉黛。

“小姐,聽說皇帝剛纔咳血了。”西荷趁着無人,輕聲道。

“啊?”裴菀書吃了一驚,聽柳清君說皇帝身體似是不好,可沒想到這麼嚴重,每次見他都是紅光滿面,不見得哪裡不對勁呀?

“知道的人多嗎?”她停在一叢細竹前,伸手去揪那些乾枯未落的狹長葉子。

“就幾個皇子在身邊。我還是聽康侍衛說的。好像是陳年舊傷。”

裴菀書笑了笑,回頭眯着眼睛看她,自從跟沈醉在一起了,她發現自己有個毛病喜歡讓身邊的人都找個歸宿,心裡卻又有點捨不得,可也不能讓他們做一輩子下人,如果能嫁個好人家那自然是歡喜不盡。

西荷被她看得有點發顫,疑惑道,“小姐,他主動告訴我的。”

“撲哧”笑出聲來,第一次見西荷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湊近她低聲道,“康侍衛我見過幾次,人很好,禮貌,不貪財,武功也好,你--”

“小姐,您想做什麼?”西荷戒備地看着她,那次水菊就跟自己訴苦說小姐越來越不着四六了,總喜歡算計她們。

“沒,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他人很好,不知道娶妻了不曾!”說着笑眯眯地睨着她,西荷窘了一下,不自然地轉身,抿着脣不說話。

看來再厲害的女人,這事情還是害羞的。裴菀書看着西荷的反應,自己心裡倒是平衡了,覺得沈醉說自己在他面前害羞是不正常的想來是他胡亂揶揄自己。

西荷回頭見裴菀書一臉詭秘地盯着她,嘴角噙着似羞似惱的笑,怔了一下,剛要問,聽見有人匆匆跑過來,回頭見是翡翠。

“夫人,出事了!”轉眼間翡翠到了跟前。

“什麼事?”

“太子,被人殺了!”

“嗯?”

“太子妃滑下湖面,孩子沒了!”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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