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迴廊拐角地方就看到院子裡站了黑壓壓的人,卻又沒有一點聲音。裴菀書示意她們慢點,悄悄躲在一棵桂花樹後冷眼看着。
透過桂樹枝椏看到沈醉坐在紫竹搖椅上慢悠悠地晃着,他近乎完美的側面在陽光下閃耀着奪目光澤,看不出情緒但是從下面一個個噤若寒蟬的模樣也能想象一二。
翡翠冷臉站在人前,蔥綠衣裙,俏麗幹練,“你們當什麼呢?當家的要調配調配你們,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啦?還敢聚衆鬧事,兩手一甩不做飯!你們是不是抻着爺平日好玩兒不着家,這王府就是你們的天下啦?我還就告訴你們了,不管從哪裡來的,就是全都攆出去了,這日子也照樣過。想進王府當差的人多了去了,你們威脅誰呢?不做飯?要是把王妃餓出個好歹,你們一個個都得掉腦袋!今兒爺發了話,管全就亂棍子敲死,然後扔去後山喂狼,誰要是覺得判錯了判重了,就站出來,咱們也仔細地核對覈對!誰先來?”
“小姐,看見沒,這管全平日肯定壞的很,沒人給他求情。”水菊幸災樂禍起來。
“他們等我呢!”裴菀書嘆了口氣,“我們上場啦!”
衆人看到裴菀書領着丫鬟來,忙行禮,“夫人,請您發發慈悲吧!”人羣裡有人開始求饒。
早有伶俐的丫頭立刻搬了靠背椅給裴菀書坐,又沏了上好的茶放在她和沈醉之間的酸楊枝茶几上。
“夫人怎的不休息?”沈醉原本冷沉的臉立時笑容晏晏作勢要起身扶,裴菀書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覺得雞皮疙瘩亂掉,忙也笑道,“王爺發什麼脾氣呢?”
翡翠便利索地給她講了一遍。
原來沈醉回來要吃飯,結果翡翠去看了廚房,那裡鬧成一團,草兒帶着人去綁那個爲首的婆子,結果那婆子拿着菜刀要砍人。幾個大小夥子都被她嚇得不敢近身。
翡翠一見大爲光火,登時一腳將那婆子踹暈過去,讓人拖了過來,到現在還沒醒。
裴菀書欠身看了看,還真有一個滿臉狼狽的婆子像死豬一樣躺在地上,忙擡袖掩了掩口,將笑意壓下去。
“王爺,我看大家都不是有意的,說的是法不責衆,若都攆出去,讓人家聽着也不是個事兒!不如還是抓住領頭的,其他的只要悔過既往不咎,另外我覺得可能是大家分工報酬都有失偏頗,所以我決定重新讓人覈定,將他們的工錢調整一下,王爺可有什麼要交代的?”既然他給自己表面的尊重,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
沈醉含笑看向她,那雙狹長斜飛的細眸似是滿含情意,“夫人客氣,既然你當家,當然你說了算,只不過這怠工的事情再出一次,爲夫可就不客氣了!”
裴菀書忙欠了欠身,“都是臣妾辦事不利,還請王爺不要怪罪他們纔好!”
沈醉驀地握上她的小手,眸子沉了沉,淡笑道,“那你就看看怎麼發落他們,我餓了!”
裴菀書微微低了低頭,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想抽回他卻緊了緊,索性大大方方地掃了他們一眼,笑問道,“這兩日本妃喝的那個茉莉雞片粥是誰做的?”
人羣裡一個粗布衣衫的婆子出列,跪下回道,“回稟王爺,夫人,奴婢江氏”
裴菀書點了點頭,對她道,“你的粥做的很好,顏色點襯,濃淡口感都不錯,看來你是有心的人。方纔有人鬧事的時候,你是在做什麼呢?”
江氏垂着頭,有點猶豫,扭頭看向後面,翡翠用力咳嗽了一聲,她立刻道,“回稟夫人,本來水菊姑娘讓人帶話說夫人這兩日想吃點清淡的,就讓老奴每日做一碗粥,今日原是做好的,被,被人給喝掉了!”
裴菀書眯了眯眼,不說也能知道是誰,管全的親戚遍佈王府,採辦,廚房,馬廄等。
又看了看那一溜的廚娘,有幾個神色兇悍,幾個神情畏縮,還有幾個倒是有點鬆了口氣的樣子。
“我看你的活做得不錯,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做小廚房的管事,家裡的廚娘你看看能用的現在就去點出來,回頭再讓人出去物色幾個回來幫工做大廚師傅,都歸你分配。”裴菀書說着低頭喝了口茶,給下面的人一點緩和的時間。
江氏一聽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夫人,奴婢只會做飯炒菜,做管事的,真的不行!”
裴菀書笑了笑,“怕什麼?只要你一心爲了府裡,爲了大家,別總想着自己,有什麼不行的?只是讓你監督幾個做飯的廚娘,一個廚房難道你也管不好嗎?”
江氏聽了立刻磕頭,“謝夫人,奴婢願意試試!”
“選人吧!”裴菀書擺了擺手。
等江氏選好人,裴菀書見她選的有面色兇悍的,有畏縮的,也有那些鬆了口氣的人。便隨口問了句她們擅長什麼,江氏對答如流,這個做點心,那個小炒,反正能清楚的說出各人的特長。
聽得那些人個個驚愕地看向她,沒想到平日悶不作聲就知道做事的老實人竟然看到這麼多。
“江氏,你領人去吧,廚房裡現在有什麼,你就看着給爺做點吃的出來,以後你只管我和爺,還有以後兩位側妃的飯菜。”裴菀書示意她領人下去。
原本和她站在一列沒有被挑選的人,裴菀書讓她們去一側站排,那些人如今個個沒了脾氣,生怕被攆出去。
裴菀書也打探過沈醉喜歡吃清淡的,這點和自己有點相似,那個江氏的飯菜也比較合自己的胃口。她早就讓水菊和西竹各方面都仔細打探過,否則還不真的被這羣刁奴欺上瞞下!
“草兒!”裴菀書喚了一聲。
草兒立刻上前,臉上有幾個紅指印。
裴菀書溫和地看着她讓她近前,“這是誰打的?”
草兒立刻回身指着一個婆子,“是她,大管家兒子丈母孃的妹妹!”
裴菀書淡笑着看向沈醉,見他勾着脣角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着自己,但是她卻從他微眯的細眸裡看到了玩味的意思,微微側了側臉,裴菀書凝注沈醉微斜的脣角,“爺在這裡,她打你的,你去照樣打回來,我們可不是讓人打了左臉,再伸右臉給人打的!!”說到最後,眼梢勾了勾,沈醉看着她略帶挑釁的樣子無聲地笑了笑,隨即掃了下人們一眼。
衆人只覺得他脣邊的笑容美過三月桃花,可是那雙眼中卻似乎風霜凜凜讓人不敢直視。
草兒咬了咬脣,低下頭默不作聲。
“草兒!”裴菀書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沒這個膽子嗎?”
在院子裡這十幾天,她一直物色觀察,覺得平日這丫頭還不錯,人本分肯吃苦幹活從不發牢騷。
“有!夫人,我有!”草兒咬了咬牙,轉身跑過去,“啪啪”打還了兩個嘴巴子,然後回來裴菀書身邊。
裴菀書笑了笑,讚賞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將羅管事,金掌櫃請來。”
草兒領命去了。
大家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都屏息看着她。那幾個犯了事的婆子更是膽戰心驚以爲她肯定會將大家都趕出去。
沈醉停止了晃他的搖椅,扭着頭一雙飛眸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
裴菀書被他看的不自在,側了側身體躲開他的視線,目光卻淡定地掃過下面的衆人,獨不去看一邊的沈醉。
沈醉對胭脂道,“給夫人斟茶!
裴菀書暗暗地剜了他一眼,胭脂笑吟吟地幫她倒了茶,翡翠也是一臉好奇地看着她,忽然趴在沈醉耳邊道,“爺,您以後讓我跟着夫人吧!”
沈醉勾了勾眼梢,“爲何?”
“夫人對人好!跟着她威風!”翡翠毫不掩飾地說道。
幾人笑起來,下面的人卻都是大氣不敢出。
“行,反正我覺得你們都挺礙眼的!”沈醉擡手彈了她腦門一下,翡翠撅着嘴立刻躲到裴菀書身邊去。
不一會金掌櫃和老羅過來,見了禮,都立在一邊。
裴菀書笑了笑,曼聲道,“都說民以食爲天,我們不說大話,但是吃飽了吃得好,吃的舒心大家才願意辦事,否則這一年到頭爲了什麼?說白了,還不就是爲了吃的舒服,住的舒服,有個貼心的人,有三五個相好老友嗎。”
底下大半的人紛紛點頭。
裴菀書卡看了看金掌櫃和老羅,“兩位在府裡也有年頭,都是爺身邊得力的人,我們不能虧待有功之人。剛纔我已經做主替爺選了廚娘。如今你們也做主選管事一級的廚娘吧。”
老羅一聽,激動地說不出話,用力地攢着他的菸袋鍋子,憨笑了笑,“夫人,還是讓金掌櫃選吧,我老頭子就會侍弄花草,這做飯的活可不精通。”
金掌櫃一聽做了個揖,也不推辭,便道,“我多吃了幾年飯,這府裡大半的人倒是也認識幾個,夫人,爺,那我就點了!”
沈醉擺了擺手,“點吧,反正是你們吃,於我又不相干!”
金掌櫃笑了笑,欠了欠身便走到另一堆人裡,點了兩個出來,對裴菀書道,“夫人,這兩個,費婆子做小鍋不錯,馮婆子大鍋菜做的也挺好吃。關鍵是這兩個人做事情本分實在,這些年可一個包子也沒賄賂過我啊!”說着捋髯大笑起來。
兩個婆子窘得手沒地方放,身體不斷地往後靠,一個靠另一個便跟着,不一會躲到後面去了。
看的幾人笑起來,裴菀書道,“費嬤嬤再選幾個人專門做各管事的飯菜的婆子。”費婆子現在也知道了裴菀書的脾氣不喜歡人推辭,爽利地點了人回去準備。
裴菀書又讓馮婆子將剩下的人都領去做大鍋飯,只是和氣地對他們笑了笑,“大家都不必拘束,你們是王府的人我也是,大家用心做,爺和各位管事都長着眼睛,誰做的好也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自然不會虧待了大家!”
衆人紛紛謝恩,然後跟着馮婆子去廚房。
沈醉忽然撫掌大笑,讚許地看向裴菀書,“爺我今日開了眼,原來家裡沒女主人就是不行!金掌櫃,如何?”
金掌櫃笑道,“爺費心思娶來的,能差到哪裡?”
羅管事就知道憨憨地笑。
“大家都沒吃飯,索性一起吃如何?”裴菀書說着讓水菊去收拾,就在二庭的西廂。
金掌櫃和羅管事忙推辭,“夫人,可不敢!”
裴菀書看了沈醉一眼,淡淡道,“兩位儘管和爺一起喝酒,金掌櫃想必不是第一回,羅管事也沒什麼好拘謹的,我自不與你們同席!”
沈醉起身,揮了揮手,“走吧,難道夫人的話可以不聽?”
華燈通透,星空閃燦,酒過三巡。
裴菀書早就吃完,本想離開沈醉卻伸手握住她,讓她坐在一側看着他們聊天。羅管事初始還拘謹,後來兩杯下肚也放開了懷。他家祖上竟然也做過官,只不過到了爺爺那代沒落了,一家窮得叮噹響,他從小就喜歡那些個花花草草,後來便做了花匠。
這點裴菀書倒是承認,他培養的花花草草,就是和皇宮的比比也是隻好不差。
“金掌櫃,你從外頭幫我調個大管家來吧!”裴菀書看他們吃的差不多,便讓水菊端了葡萄,哈密瓜來。
金掌櫃點點頭對沈醉道,“爺,這大管家可不能馬虎,要比外面的鋪子重要的多。”
沈醉端着酒杯看向裴菀書,笑道,“金掌櫃,你就將那幾十個莊主都叫來,讓夫人挑,其他的就不必了。那些人都專人專事,做管家還是莊主們合適!”
府裡要有總領所有事務的大管家,主要負責府裡對外的事務,配五個助手,還要有專管家裡事務的二管家,兩個助手。然後其他就是管具體事物的管事,吃喝,衣飾,出行,裝飾等等都不少。
等大掌櫃羅管事走了,裴菀書看了看天色,對沈醉笑道,“我也累了,明天我就搬去你的莫語居,你的東西我已經讓人搬去東邊竹園那裡,當然你自己選其他的或者住在豔重樓我也沒意見!”
沈醉凝注她,慢慢地喝乾杯中的酒,“你直接搬去那裡不是更好嗎?”
裴菀書搖了搖頭,“我喜歡第一眼看上的東西。”關鍵那裡有兩處角門,出入方便,但是不能說。
“那隨你!”沈醉微微頷首,就着橘黃的燭光凝視她,默然半晌,方道“我看還得找兩個小廝跟着你,明光夜海,你挑一個吧!”
“不用,這個我自己找就行,你的人還是自己用吧!”又笑了笑,“今日多謝!”
沈醉忽然露出一副慵懶無賴的樣子,衝着她眨了眨眼,嬉笑道,“我從不管家,你來了正好。金掌櫃可將賬目給過目?對本王的經營可還滿意?”
“王爺人中龍鳳,能有什麼不滿意呢?”裴菀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該回去了!”
“可不要耽誤了本王月後的側妃大事!”沈醉笑望着她淡然無波的臉龐,突然很想看她那雙因爲憤怒而明亮至極的雙眸。
裴菀書垂了垂眼,冷冷道,“你擔心什麼,那些事情讓金掌櫃親自去辦。你放心!”
沈醉笑眯眯地看着她,“本王覺得還是相信王妃,你辦最合適!”
裴菀書瞥了他一眼,“美的你!銀庫的鎖我已經換了,明鎖鑰匙在我手裡,暗鎖我讓人給你留着了,回頭你管胭脂要!”
沈醉不耐地擺擺手,“麻煩,你拿着就好,反正府裡也沒多少銀子,平日金掌櫃那裡有現取現用的。”
“隨你,我回去了!”裴菀書無所謂地說着,轉身走出去。
沈醉沒有看她,默默飲酒,脣角一絲懶散笑容彷彿自嘲……
她不軟不硬的手段,正好捏在某些人的軟肋上,面對着魚目混雜的王府,她似乎遊刃有餘,最懂得如何應付。以後面對那兩個出名的難纏……
呵呵,他笑起來,竟然有點期待,煩雜沉鬱中終於有了一絲期待,不再是濃郁的黑,刺目的白,那一絲柔和的亮色並不美,卻讓心底某處覺得溫暖。
閒逸莫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