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丫頭,本王賜你鶴頂紅一杯,你可有何話要說?”楚王身材高大,身影籠着小小的裴菀書,使得她顯得那麼柔弱。

“王爺,臣妾不明白這鶴頂紅因何而來。”她淡淡地看着他,嘴角掛着譏諷的笑意。

“丫頭,不用什麼原因,本王就是想要你死,你死了我的兒子們才能安寧。”他濃眉微微蹙起,專注着盯着這個讓沈醉死心塌地的女人。

“臣妾不懂,王爺何時來了兒子,還能因爲臣妾而不安寧!”

“沈睿必須要娶文大人的孫女爲皇后。沈醉也必要要娶南樑的公主爲妃!所以,你必須死。這樣才能保住大周的安定,同時穩定南方,專心對付北方八部。”楚王嘆了口氣,似是無奈般,擡手撓了撓眉頭。

裴菀書哈哈大笑,隨即卻又欣喜,“沈醉,還活着!”

“是,他當年被人打下懸崖,摔破了頭,實際沒死。明光做了手腳,換了具差不多的屍首。陰差陽錯,他救了私自外出的南樑安國公主。兩人日久生情,一起在北方生活一段時間。他一直在秘密研究北方八部的情況,怕人知曉所以一直詐死,連我們都被他瞞過。如今他研究透徹,將會率兵迎擊北方八部,安國公主願意和他在軍營中舉行婚禮,成功之日,便隨他去南樑。”

“既然如此,我死與不死又有什麼關係?”她笑了笑,他失憶了嗎?所以沒有回來找她?還是環境太惡劣,他找不到機會回來?一直被羈絆?他和那公主肯定是患難與共的朋友吧。

也許不過是楚王找個藉口而已!

心思百轉,面上卻是淡淡的笑。

“你死了,他們便是一了百了,長痛不如短痛。”楚王冷冷地說着親自端起酒杯遞給她。

裴菀書輕輕一笑,“王爺,您害怕什麼呢?我身居深宮,難道還能興起什麼風浪?誰個想死呢?”

“說的好!”門外傳來蒼老的聲音。

接着一羣人簇擁着一個老態龍鍾的婦人走了進來。

沈睿當先一步衝到跟前,伸手將裴菀書搶了過去,冷冷道,“叔父,如今皇祖母在,你到底還想殺誰?”

裴菀書被他抱在懷裡,卻身上無力,連站立都不穩,顧不得去給誰行禮,她慌忙抓住沈睿的手,“沈睿,他是不是還活着。是不是?”

沈睿疑惑地看着她,“誰?”

見他如此,裴菀書眉頭一塌,神情頓時委頓下去,如同陡然旺盛的火苗,猛然間熄滅一般。

沈睿咬着牙抱緊了他,躲開楚王冷冷逼視的目光。

“十三!”太皇太后顫巍巍地走到楚王跟前,傷心地看着他,這個她最愛的兒子。

“母后竟然還記得兒臣?”楚王冷冷地笑起來,滿臉的悽楚。當年自己如此,她竟然不聞不問,任由三哥對付自己。

“十三,你說的是什麼話?這麼多年,母后一直想着你。你回宮竟然不去見我,卻在這裡爲非作歹!”她痛心地逼視他。

“母后,您說話可曾想過?三哥奪了屬於我的,難道我還要隱忍?忍了這麼多年,我自然要一併討回!”

“十三,你錯了。你父皇本來就是要傳位給你三哥,只是你父皇向來寵你,所以大家都覺得是要傳位給你的。而,你三哥,也做錯了事情。所以,母后一直沒有原諒他。”太皇太后說的動情,濁淚長流。

“這麼說,那些拘禁兒臣,限制兒臣的高手,都是父皇派的?他口口聲聲說兒臣最像他,說兒臣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可是……竟然……哈哈哈!”楚王仰頭大笑,眼淚縱橫。

“母后,他竟然派了那麼多高手囚禁兒臣,難道這就是寵愛嗎?”

“你父皇知曉你定然不甘心,心性浮躁,做皇帝不夠穩重,所以才如此,那些高手也是爲了保護你--”

“是呀,否則我早就被三哥殺死了。”他冷笑,低頭看着年邁的母后,“當年我和花追風本來可以殺了三哥,可是父皇竟然下了死令,若是我敢傷害三哥一點,便要我身敗名裂,死不得入祖廟。母后!”楚王心頭痛苦,猛地跪在地上,

“雖然我曾經跟父皇流露過自己可以做皇帝,自己不比其他人差一丁點。可是如果他不要我做,難道我就真的會殺兄不成?結果呢,是三哥殺了父皇,父皇卻依然讓他做皇帝。憑什麼?”

太皇太后嘴脣顫抖,用力閉上眼睛,仰起頭,淚水滴答地流下下頜。

“母后,母后!”楚王膝行上前,抱住太皇太后的雙腿。

“可惜,父皇算錯了,三哥也算錯了,最後還是兒臣站在這裡。三哥死的時候,你們又怎麼想象的出那其中的痛快……哈哈!”

她顫巍巍地彎腰,擡手捧起他的臉,淚水滴在他英俊滄桑的臉頰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的心早就禁不住一絲地苦痛了。

“十三,娘,娘……”她晃了晃,猛地噴出一口血,倒在楚王的身上。

“娘!”楚王大驚,忙張臂抱住她,卻見她雙眸緊閉,已然沒了氣息。

“娘--”他淒厲大喊,用力地抱緊了她的屍身。

“你!”他猛地轉首看着被沈睿護在懷裡的裴菀書,“你!都是你!”

他霍然而起,大步朝她走過去,沈睿全神戒備,冷眼瞪着他。

楚王走到他的跟前,面無表情道,“走開!”沈睿將裴菀書拖在身後,橫掌而立。

“你想弒父嗎?”他雙目血紅,冷冷地瞪着沈睿。

“呸!我父皇早被你害死,皇祖母也被你氣死,我便替他們討回!”

“就憑你?”楚王哼了一聲,橫掌掃出,沈睿凝掌迎上,卻將裴菀書輕輕推去後面一個銀羽衛懷裡,卻是假扮銀羽衛的西荷。

“小姐,”西荷用力地扶着裴菀書,卻見她雙目呆滯,神情頹唐。

“西荷,他真的死了嗎?我寧願他娶了別人,過得狠幸福,甚至可以忘記我們!”她怔怔地看着頭上,目光空洞。

“小姐,別這樣,爺--”

“皇上!”

西荷話沒說完,便被數聲驚呼打斷。擡眼見沈睿被楚王擊倒在地,脣角鮮血淋漓。幾個銀羽衛呼啦跑上去,有的攻擊楚王,有的扶沈睿。

被譽爲天下無敵大將的楚王,如今卻似乎瘋了一樣,雙目赤紅,大開殺戮。

沈睿有噴出一口血,大聲喊道,“帶她走!”跟楚王一過招他便知道十個自己也不是對手。只怕當年皇祖父用來剋制他的高手也是費盡辛苦培養出來的。

只可惜父皇聰明反被聰明誤,派出的人恰好殺了管制楚王的高手,所以他才能潛入皇宮吧。才能……被母后收藏……

西荷聞言立刻帶着裴菀書急速後退,卻見眼前人影一閃,楚王如鬼魅一樣飄到她們跟前,不待西荷出手,被他一掌擊飛。然後反手一抓,捏向裴菀書脖頸。

裴菀書將手裡的銀簪刺進他的胳膊,他哼了一聲,倏地抓住她的脖子。

“大哥!手下留情!”從外面趕來的花追風彈劍飛來,卻被楚王一掌攔住,“小花,你散了功,藥物只能維持你三年,如今的你,連三流都不到,退下!”

“大哥,我們是生死兄弟,兄弟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花追風一步步上前,毫不退讓。

“如今你也來替她說清?一個女人,值得你們如此?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真是笑話!”他星目凜寒,聲音嘶啞,“小花,你已經活不了多久,別讓我現在殺了你。”

“大哥,你真的不顧念兄弟情義了嗎?”

“若不是你因爲翠依婆婆媽媽,三哥哪裡會起了疑心?而我又被父皇派的人制住?要不是你,我早就可以殺了他,哪裡需要這麼大費周章?你竟然還有臉稱是我的兄弟!”楚王冷冷地看着他。

花追風痛苦地皺眉,臉上的假面皺成一團。

“你看看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爲了她死,你看看她會叫你一聲爹嗎?”楚王說着反手如風,撕下花追風臉上的面具,露出那張沒有臉皮,被滾油淋過的臉。

在場的人,很多都是身經百戰,可是看到了還是嚇了一跳。

花追風身形一陣痙攣,痛苦地伏地,本就即將枯竭的生命似乎如水如流沙般,瞬間消失殆盡,連哀嚎都發不出,只有唔嚕的聲音在喉嚨間翻涌。

“爹……爹爹……”看着他痛苦的樣子。裴菀書心頭痛極難忍,不禁開口,掙扎着叫出聲,“你走,帶我娘走……”

“你害死我娘,難道還想自己的娘活着嗎?”楚王陰冷地看着她,握住她脖頸的手用力。

“沈湛!”沈睿撕裂了聲音,猛地朝他撲來,楚王舉掌,本以爲輕輕一下就能將他擊飛,卻不想被他整個人抱住,利刃刺入肩頭。

心頭怒極,楚王屈肘,猛地擊在沈睿心口,將他重重地擊飛去。然後提起裴菀書飛身衝出雕花大窗。

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白影飄飄,衣衫如練。一指飛點提着裴菀書的楚王,另一人劈掌。

“謝小天?”裴菀書驚呼,只見謝小天一手攬着孔纖月,她橫笛而奏,兩人飄飛而來。孔纖月朝她微微頷首,笛聲一轉,謝小天劈掌奪向楚王手裡的裴菀書。

楚王翻身斜飄,同時一聲長嘯,涌上幾十名帶刀侍衛,一批人將來人攔下其餘涌上去和銀羽衛站成一團。

“沈湛,你還不承認勾結南樑嗎?你身邊的高手哪個不是從南樑來的?”沈睿被銀羽衛扶着,一步步靠前,雙眸盯着被楚王挾持的裴菀書。

“是又如何?”楚王冷笑,看着被人攔住謝小天,他似乎武功頗高,但是需要聽從那女子笛音的指引,便讓侍衛先殺了孔纖月。

沈睿立刻知會銀羽衛上前保護,不一會雙方各有死傷,卻被楚王佔了上風。

“沈湛,你放了她!”沈睿繼續踏前,那些南樑高手沒有楚王的命令不敢碰他。而此時因爲景怡宮楚王的高手都聚集到了椒房殿附近,黃赫的神武營侍衛開始殺進來,遠遠的傳來打鬥聲。

“要想放她我有條件。”楚王攬着裴菀書站在一座假山之上,冷冷道,“一,你要承認我是你的父親。二,娶文大人孫女爲後。三,誅殺裴懷瑾父子。”

沈睿本來略顯蒼白的臉頰鐵青,脣角血色猩紅,目眥欲裂地瞪着他。

“沈睿,還不跪嗎?”楚王冷眼看着他,“爲了她你找了你皇祖母將她氣死,要我饒她,只能如此!你若跪就說明接受我的條件。”

場中打鬥更加激烈,孔纖月雖有謝小天保護,但是由於他不能自我判斷,孔纖月幾次遇險,不多時謝小天身上便傷痕累累,他卻不知道痛一般,只要聽到笛音便繼續拼殺。

南樑高手很多用毒和暗器,甚至毒蟲,銀羽衛更落下風。

“沈湛如果你想做皇帝,只要不把我大周賣給敵人,我沈睿何足惜?也許你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你若想要就開口!”沈睿站得筆直,忍住雙腿的顫抖,用力地推開扶住他的人,逼視着楚王。

如果他跪,承認自己是楚王的兒子,那麼皇家顏面將蕩然無存,可是如果他不跪,他不想看到她死。特別是死在自己的眼前。

他與楚王對峙,心裡想着也許求饒不是那麼難,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她會不會鄙視。若是沈醉和自己換位,她會如何,希望他求還是不求?

“小八,人誰不怕死?誰會想死?可是死又有什麼難?”她看着他鐵青臉上凝聚的悲傷,朝他笑了笑,“謝謝你!”

謝謝他照顧了自己的兒子,不管他做過什麼,她對他都心存感激。

他看着她安然的笑容,那膝蓋猶如被巨石擠住便跪不下去,求饒的話也說不出口。心裡卻反反覆覆都是她死了怎麼辦?可是如果犧牲了皇室的尊嚴自己就是罪人,天下人唾棄嗤笑,這樣的自己,怕是她也會瞧不起。

“沈睿,本王沒有耐性。”楚王哼了一聲,手上突然使力,裴菀書身體往前一傾一股熱流猛地衝上喉嚨,她用力地咬破了脣,硬生生憋成一絲血線,順着脣角順流而下。

她幾乎聽不清下面關心她的人那焦慮地驚呼,看不清沈睿跪下的雙膝,她彷彿看到沈醉在天際雲端之上,微笑着看她,朝她伸出雙手,“小歡,我來接你!”

“沈醉!”她無意識地喚了一聲,身體軟下去。

“沈湛,不要殺她!”沈睿只覺得心臟被什麼生生地戳進去,開始那些顧慮猶豫瞬間消失無形,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我都答應你,無論什麼條件。”

他一跪,銀羽衛人心渙散,瞬間被南樑高手屠殺幾十人。

“住手!”

太后在宮婢簇擁下,緩步而來,她穿着端莊高貴的朝服,九鳳珍珠冠襯着她美麗的臉龐更加美豔。

大袖撒花朝服讓她身子妖嬈曼妙,如蓮行水面,娉婷而來。

“攝政王,你這是做什麼?你說要和本宮成親,做皇父攝政王,本宮只是說考慮一下和陛下略略溝通,並沒有拒絕。你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呢?”她緩緩說着,臉上是淡淡的笑,稍微加快了步子走到沈睿跟前低頭看他道,

“陛下,攝政王說傾慕於本宮,想讓本宮下嫁於他。本宮已經答應,他便是你的皇父,你也就是他的兒子。你這麼倔做什麼?還不給皇父磕頭!”太后厲聲說着,似是斥責沈睿。

沈睿沒有看她,恭敬地磕頭,然後喚了一聲皇父。

“攝政王,既然如此,本宮有話想跟你商量。”她朝他微笑,示意他將裴菀書放下。

楚王卻攬着裴菀書飛身而下落在她的跟前,“有話我們屋裡說。”又回頭吩咐那些侍衛將在場的人控制住。

一進屋子,裴菀書便被他推倒在地毯上。楚王自冷笑着看向太后,“你想耍什麼花招?沈睿是我的兒子,難道我不能光明正大的認嗎?”

太后笑了笑,去斟了杯茶給他,柔聲道,“便是認你也消消氣,也要分場合,太皇太后年紀也大了,身體早就不好,這樣一打擊自然就去了。我也知道你母子連心,可是這番大動肝火算什麼?”

楚王哼了一聲,將茶一飲而盡,冷冷道,“都是這個丫頭引起的,殺了她便不會再出現兄弟相殘的局面。”

“就算他們是兄弟,可是你今天這樣說出來,只怕大家對睿兒要有其他想法了。說不定其他皇子還會生事。”太后緩緩說着,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下去。

“本王會給他澄清,你說的不就很好嗎?本王要做皇父攝政王,所以纔會這樣要求他麼!”說着便叫了人來,吩咐了一聲,讓他去跟沈睿說楚王不過是氣不過皇帝阻攔他和太后的親事,既然他同意了便沒那些糾纏了。

“這丫頭,就放了吧,大不了將她攆得遠遠的,他們看不到她便也相安無事。”太后說着繼續喝茶,楚王伸手拿過她手裡的杯盞,自己喝起來。

“那我讓人帶她去南疆,免得她擾亂睿兒心智。”楚王頷首思索,然後轉首看向裴菀書。

裴菀書對上他肅殺的目光,心頭一震,卻強自定住,如今她五臟六腑都是針扎的痛,頭暈目眩,卻依然清醒,便冷冷地回瞪他。

房中薰着的香讓她有點頭暈。

她一直與他對視,只要他看着自己,便不挪開視線,半晌,便覺得有點不對勁,覺得他的眼睛裡氤氳出一層水汽?

貓哭老鼠?

突然,他踉蹌了一下,又定住身形,回頭指着太后怒斥,“李素星,你……我!”他猛地撲過去,抓住了太后的頸子,卻一口血噴了出來。

“王爺,我們也到了算賬的時間了。”太后挑眉笑笑,幽幽出口。

楚王用力地收緊,她呻吟了一聲,合上眼眸。看着她嬌媚的模樣,他大叫一聲,將她摜在地上,“爲什麼?”他大聲地怒吼。

“因爲……咳咳……我恨你。我是太后。咳咳……沈睿是我的兒子。你殺了我的丈夫,我不能再讓你毀了我的兒子!”太后咳嗽着,笑得聲音破碎。

“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他怒目瞪着她,身形晃了晃。

“你不用後悔沒殺他,他是你的兒子,可是隻有我們知道就好。”她歡暢地笑着,從口中涌出來。“只要別人和他自己不相信是你的兒子,有什麼用?他還是廣仁帝的第八子,太廟排位也是如此。你……哈哈!”她笑的譏諷至極。

楚王身形晃了晃,力氣全無,單膝點地,跪在地上,陰冷地看着她。

“沈湛,你真不要臉。當年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不肯。你一心一意地喜歡連玉蝶。因爲她溫柔似水。等到你想奪皇位的時候,你又來找我。勾引我。我知道我賤,我死不足惜,我竟然還是喜歡你。可是有什麼用呢?一個女人有了兒子,有了痛苦。隨着時間的推移。喜歡就不重要了。皇帝對我很好,我對不起他。我能爲他做的就是維護他的尊嚴。連玉蝶之所以求死,也是因爲她看透了你,你傷透了她的心。你們曾經說過情比金堅,可是你花言巧語,當你想要皇位的時候,情於你算什麼?女人,兄弟,兒子不過是你的工具。沈湛,我們,兩清了。”

她哈哈笑起來,然後看向裴菀書,笑道,“丫頭,告訴沈睿,我不想埋進皇陵。我想去一處有山有水的地……”

後面的話斷住,她依然笑着,用力地喘息,卻只有猩紅的血不斷地涌出來。

“來,來人!”楚王大聲叫着,然後朝裴菀書爬過去。

他再也不要相信女人,每一個說愛他的都背叛了他,母親如此,連玉蝶如此,李素星也是如此。

她們的愛都是浮雲中的雨星,什麼都不是。

這個女人,也要死……

裴菀書眼見着他朝自己趴過來卻一動不能動,身體痛得已經沒了知覺,當他卡住他脖子的時候,她只是微微揚了揚頭,緩緩地閉上眼睛。

“放開她!”

淡淡清冷的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一隻修長玉白的手握上楚王的手腕。

裴菀書心頭一震,卻不敢睜眼,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在陰曹地府聽到了他的聲音。頸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她無法呼吸。

“你可以殺了我!”楚王冷冷地對上沈醉冷寒的雙眸,笑了笑,“弒父。”

沈醉看着裴菀書發紫的臉,修眉一挑,手上用力,“喀嚓”一聲脆響,楚王一聲慘叫,捧着手倒在地上。

“小歡!”他忙將裴菀書接在懷裡,內力自她後心緩緩輸入,感覺到她的內傷,心頭一顫忙抱着她往外走。

“沈醉!”楚王握着手腕坐起來。

“就算你是我父親,也不可以如此對她!”沈醉沒有回頭,頓住步子冷冷地說着。

“我要死了,你來,我跟你說個事情。”他強忍着,血還是不斷地從嘴裡涌出。

這時候柳清君衝了進來,看到沈醉懷裡的裴菀書,掃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太后和將死的楚王,對沈醉道,“菀書交給我,你去看看吧!”

“多謝!”沈醉將昏迷的裴菀書小心地放進他的懷裡,回頭走向楚王。

站了一瞬,沈醉蹲下,單膝點地靜靜地看着他,“你的人與喀爾塔塔的殺手同時伏擊我,我並沒有怪你。但是我永遠都不會與你一起圖謀什麼。”

楚王笑了笑,忍者痛意緩緩道,“我的人不是去伏擊你的,是救你的。你要繼續做兵馬大元帥,有生之年要將南樑,西涼,高隆,東海諸國,北方八部納入大周版圖。這是我的志向。我死該由你來繼承。”

沈醉抿脣,凝眸淡笑,搖頭道,“我沒您那麼高遠的志向。我只想跟妻子兒女一起兒女情長。本來天下安定,可是你卻一定要搞得烽煙四起。你和南樑勾結,又破壞大周與北方的關係,致使天下戰火四起,生靈塗炭。難道這就是你的志向?”

楚王哼了一聲,“統一的代價就是死人。統一之後,便再也不會四分五裂,常年征戰。”

“王叔,那是後來人的事情。於皇家我是多餘的,於你我是可有可無的。可是對於我的妻子和兒女,我是唯一的。你說,我會如何選擇?天下人有天下人的命運,不是我們能管的。”沈醉說完笑了笑,緩緩起身,儘管自己對他多有怨憤,可是他終究是父親,不能救他,也不想看着他死。

“沈醉,贛南之地……有……”楚王掙扎着,話未完,一頭栽倒地上,氣息全無。

沈醉嘆了口氣,沒有回頭,悄然出去。

皇后派人秘密通知他和柳清君趕快進宮,他便讓明光聯繫了薛陵,讓他帶人會和黃赫一起殺進來。

不過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救到太后,也許她抱着必死的心,根本不想再見他們,所以服了比楚王還多的毒藥。

皇后給了他一封信,大致地說明了情況。將楚王、先皇、連玉蝶、她自己以及翠依和花追風的恩怨說了個大概。

楚王勾結南樑,控制了景怡宮,而太后爲了能夠知曉他的勢力範圍,便曲意逢迎,而何其幼時與楚王交好。所以這次爲了大局便也假意幫助楚王,按照他的命令安插人手清除異己。

實際何其不過是按照先皇意思將有異心,結黨營私的一些人清除殆盡,擁護正統的卻被他們以外放的方式保留了下來。

看着宮內的場面逐漸被控制下來,他急切地奔向裴菀書坐住的金風閣。

碧風細細,珠簾微晃。他輕輕地走進房間,柳清君見他進來忙起身,“雖然受了內傷,但是沒有大礙,修養半年就差不多了。”

沈醉整容,斂袖,拱手大禮,柳清君慌忙託着他,笑道,“你跟我這一套,我受不住!”說着便快步出去,留他一個人在房內守着她。

在牀邊坐下,看着她清瘦的臉頰,本來稍微豐腴的輪廓反而更加清減,讓他心頭陣陣抽痛。不由得伸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她卻有知覺般將臉靠向他的掌心,發出小貓一樣的聲音。

“小歡!”他心頭一蕩,隨即卻是一陣揪痛,垂首吻了吻她的臉頰。

“沈醉!”她驀地睜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是我!”他輕笑,垂眸凝視她,深情無限。

“沈醉!”她又叫,哭着笑起來,張開雙臂,他俯身抱住她。

“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他柔聲地哄她。

“你到底做什麼去了?”她抽泣了一聲,在他懷裡蹭了蹭,“我和兒子等得好辛苦。”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輕言細語,卻也不想多解釋,他本來派人回來跟她說自己還活着,有事情要做暫時不能回朝。但是那人不知道怎麼被人殺了。到底是誰殺的他也不想再追究。

“你救了一個南樑公主?”她撅着嘴。

“嗯。”他埋首在她頸間輕輕地蹭着。

“她很好看嗎?”

“還行吧。”

“你是不是很喜歡她?”

“是挺可愛的。”

“哼!”她咬着脣,胸口依然疼,卻不管不顧地推了他一把,“你走吧!”

“去哪裡?”他擡頭不解地瞪着她,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變臉。

“去做你的南樑駙馬呀!”她蹙眉瞪着他。

沈醉哈哈笑了兩聲,屈指颳了刮她的鼻子,“小丫頭,一年多不見,你倒是學會吃醋了。我是答應了她的親事---哎!”

裴菀書被他箍住,氣得張口便咬他的手。

“小歡,小歡……”他忙撫着她的背,不敢再開玩笑,“我不過是答應以後和她結兒女親家,可沒想將自己嫁給她啊!”說着大笑起來。

裴菀書漲紅了臉,抿着脣,氣呼呼地瞪着他,半晌卻“啊嗚”一聲撲在他身上,用力地勾着他的脖子,胡亂地說着,“不許再離開我,不許再離開我。我恨死你了……”

多虧薛陵帶人衝入,幫助黃赫重新掌控了宮內守衛。薛陵是兵部侍郎,沈睿卻將他調到行商司做了司監。

南樑得知楚王已死,在北方出兵之時也出兵攻周。

沈睿將天下兵馬都給了沈醉讓他統一調度,沈醉便派黃赫北上,蕭熠南下。沈醉一年多在北方考察了地形,畫出了詳細的作戰地圖,給了黃赫很大的幫助。但是北方各部驍勇善戰,所以雙方時常陷入膠着狀態,幸虧瑞王指揮得當,善用陣勢和地形,歷經兩年,終於穩住北方攻勢,雙方對峙。

而南方,蕭家軍和南樑早有交手,互相都非常熟悉,蕭熠很快將南樑軍隊趕至邊境之南,又應爲南樑地形複雜,所以他們並不貪功南下。

一陣疾風暴雨,將世界沖刷一新。空氣透着馨香,風裡瀰漫着清新。天空碧藍如海,蒼鷹低旋。舒緩悠揚的笛聲飄飄蕩蕩,直衝雲霄。

裴菀書坐在搖椅上看水鴨在荷葉間追逐嬉戲,永康趴在欄杆上看着游來游去的錦鯉,無咎穿着做工精緻的白苧羅衣服,在一邊竹林下蘭草地上靜靜地看書。他旁邊一株紫薇樹下柳清君和謝小天對弈,謝小天不時地擡頭看看神情淡然的裴菀書,雙眸流露出溫暖的光芒,聽着笛聲歡快便轉首看向吹笛子的孔纖月,清澈如水的眸子情意流露。

那日吉三姑死後,他無意識地亂闖亂撞,衝出皇宮,在市井間遊蕩。結果被出門的薛陵碰到,交手之後,薛陵不是對手,但是卻看出他神智不清。便將他引到豔重樓去,讓孔纖月吹奏追魂咒,將他制住。後來薛陵告訴了沈醉,找了柳清君,等裴錦書回城之後便替他解了吉三姑下的蠱,還了他自由。

如今裴菀書回到王府,便時常邀請永康、柳清君等人上門來玩。父親回了京城依然做宰相,花追風身體早就不好,兩年前楚王死後不久便也去了。翠依反而沒了傷心,帶着他的骨灰去翠屏山出家。

大娘自被楚王驚嚇之後,身體也一直不好,卻強撐着想讓翠依回家和裴懷瑾做真正的夫妻,無奈裴懷瑾和翠依兩人都說只有兄妹之情,她又讓裴菀書和她一起張羅給裴懷瑾納妾,最好生個一子半女。裴懷瑾不同意,只是守着她,後來裴菀書請沈睿將裴錦書召回來。裴錦書在她跟前磕頭,叫了娘,說自己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大娘終於笑着閉目逝去。

她死後裴錦書便帶着她的骨灰辭官去了相州,留話說等父親告老還鄉之時,他自然來接。這都是兩年前的事情。

“夫人,公主殿下,柳公子,謝公子,孔姑娘,吃飯啦!”日頭高掛,翡翠扯着嗓門大聲喊起來,頓時安靜的院子一下子熱鬧起來。

無咎一下子跳起來,將書卷往地上一扔,衝到柳清君跟前,拉着他的手,“師傅,師傅,快去吃飯,晌飯以後我們繼續講故事。”

“無咎,你該找娘娘講故事,師傅只管教你功夫!”柳清君笑着握上他的小手,朝謝小天笑笑,將無咎抱起來兩人一起走回去。

“娘娘現在纔不會理我,她喜歡上水鴨了。”無咎噘着小嘴,“我娘昨天和皇帝叔叔吵架了。可兇了!”

柳清君微微蹙眉,回頭看向和永康挽着手臂走向孔纖月的裴菀書,不由得有點擔憂。

“柳兄,怎麼啦?”謝小天回頭看過去,裴菀書正起眼望過來,朝他們笑笑,擡手朝無咎揮了揮。

無咎咕噥着,趴在柳清君耳邊道,“娘娘就騙人,她一會說和無咎最好,一會又說和師傅最好。我看她和水鴨最好了。”

柳清君哈哈笑起來,抱着他晃了晃,謝小天笑道,“你娘娘自然和你爹爹最好!”

“爹爹就是皇帝叔叔嗎?”無咎仰着粉嫩的小臉好奇道。

“啊?”謝小天一愣,一時間忘記無咎還是兩年前見過沈醉一面,不由得看向柳清君。

柳清君也是一怔,正色道,“無咎,誰告訴你爹爹是皇帝叔叔的?”

無咎噘着小嘴道,“春娥姐姐告訴我,和寶寶睡覺的就是娘娘和爹爹。”

“還有奶孃呢?”謝小天笑起來。

“我沒有和奶孃睡覺呢!”無咎皺眉瞪了他一眼,“我白天和娘娘,晚上和皇帝叔叔,那,皇帝叔叔不就是爹爹了嗎?”

柳清君嘆了口氣,這孩子,看起來聰明無比,實際和他娘還真是像。

“皇帝叔叔就是叔叔,爹爹就是爹爹,你的爹爹在戰場上打仗呢!”謝小天給他解釋。

柳清君又嘆氣,這樣就要開始解釋爲什麼打仗,爹爹就是用來打仗之類的問題,果然,他抱着他慢慢地走,謝小天開始笑呵呵地跟無咎探討爹爹是做什麼的問題。

月上柳梢無咎被送去宮裡,裴菀書便坐在燈影裡發呆。她不去看戰報,只想靜靜的等,她生怕哪一天戰報是噩耗。

風過林塘,帶着荷葉清香。

柳清君挑簾走進,翡翠和木蘭打了招呼,他說不用喝茶,說句話就走,兩人便退下。“菀書,我先告辭了!”

謝小天和孔纖月早就走了。薛陵也來說過戰報,永康成親後穩重了很多,大家走後她也不打擾裴菀書乖乖地回去公主府。

柳清君在外面坐了很久,捱到要進宮的時間,便來告辭。

裴菀書眉頭跳了一下,忙起身,“你要走嗎?明天還來嗎?”隨即又想起每到十五,他都很忙,經常幾天不見的。便笑道,“你看我又糊塗了。我送送你。”說着便朝他走過去。

“菀書,你太緊張了。戰事很順利,沈醉指揮得當,雖然辛苦,但是不會有危險的。你別擔心。”他輕聲地勸她,近來她話越來越少,時常發呆,別人跟她說話她都聽不見。

“我,我總感覺沈醉出事了。”她擡眼看着他,眼中有淚。

“菀書,別胡思亂想,他是大將軍,十幾萬大軍,他怎麼會出事呢?放心吧!”他看了看天色,有點着急道,“我先走了。”

看着他急匆匆離開的身影,裴菀書緩緩跟出去,站在廊下倚在欄椅上,慢慢地坐下。每到晚上,她總是感覺恐懼,白日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是到了晚上,兒子要進宮去。他們一個個也都離開。

只有她自己,心裡莫名的酸着。只要他不會來,不在跟前,她就心緒不寧。她昨日跟沈睿說要將無咎接回來,不讓他進宮了,結果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沈睿如今也是越來越難以捉摸,臉色深沉,讓人猜不透想法,幾乎要變成第二個廣仁帝。她只是說想讓無咎晚上也留在王府,他便生氣了,眼神冷冷地盯着她,說什麼,如果恨能讓她記他一輩子那就恨吧。可是她根本沒恨過他,爲什麼他要這樣?她好好一個人,好日子不過,幹麼去恨?

吵架之後,今早沈睿還是將孩子送來,但是一到戌時便將他接回去。要是沈醉回來是不是就好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害怕沈睿。

還有一件事情她沒有跟別人說,她總覺得精神恍惚,食慾不振。每次非常努力地還是隻能吃一點,吃下去的東西不多久便又吐出去。怕被翡翠和胭脂看見擔心,便偷偷地吐在花園裡。

“夫人,柳公子走了好久了。”胭脂慢慢地走近。

她晃了一下,忙回頭看着胭脂,笑道,“你今日去看西荷,她還好吧。”

胭脂點頭,柔聲道,“她有孕在身,康老夫人緊張地不得了,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等生產之後再來陪夫人。”

裴菀書歡喜地道,“改天我們去看她。讓她不用記掛我,囑咐她好好養着。”目光溫軟地看着胭脂。沈醉出征之後,碰巧有人認出西荷,說她是東海國奸細。西荷爲了不給沈醉和裴懷瑾增加麻煩,便公佈了自己的身世,她是東海海流國大將海東昇的遺孤,海家因爲被捲進宮廷內鬥被皇帝滅門,她被人帶到了大周。

因爲大娘收她爲義女,所以裴菀書做主讓她嫁給了康侍衛,以裴大人女兒身份風風光光地嫁入康家給康展做了正室。木蘭去年也嫁了,如今也有了孩子,裴菀書讓她們專心顧家,等孩子大點了再進府。如今便只有胭脂和翡翠留在裴菀書身邊,裴菀書多次說讓她們找到合意的人就趕緊成親,這兩人卻都沒那意思。

翡翠從門內走出來,捧着的白瓷托盤中放了一隻青花瓷碗,看她們兩個在廊下說話便笑了笑,“夫人,粥好了,喝一碗吧。”

裴菀書笑了笑伸手接過,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柳清君讓她每日喝一碗粥,而她晚上也不想吃東西,於是早晚都是喝粥了事。

清甜可口的粥帶着一股淡淡的甜香,一口氣喝完遞還翡翠道,“你們也喝吧,真的很可口。”

胭脂遞過帕子讓她擦了脣角,笑道,“夫人,要不要陪您出去散散步?”

裴菀書點了點頭,如今沈醉不在,身邊只有翡翠和胭脂兩個丫頭,沈醉本來要夜海跟着她,她卻堅持戰場危險,讓明光夜海保護他。西荷木蘭出嫁,有一段時間她越發想念水菊,所以柳清君也沒讓解憂杜康回來,覺得翡翠和胭脂足以保護她。加上如今南樑勢力被瓦解,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所以她身邊除了柳清君幾人來做客,便只有胭脂和翡翠。

也多虧了兩人在身邊開解她,和她分擔對沈醉的思念擔心,寬慰她兒子在宮內的無奈。

“我們先去給沈醉寫信好嗎?”她扭頭看看升到樹頂的月亮,明晃晃的,千里明月寄相思,不知道萬里之遙的他,是不是也在對着明月想她?沙場苦寒,他和將士們是不是想家,是不是過着吃一口飯半口黃沙的苦日子?

“好呀,夫人我在竹林長亭裡備好紙墨,讓胭脂給您撫琴,您來寫信如何?”翡翠一聽立刻就去準備。

裴菀書笑笑,挽着胭脂的手往外走。

月過中天,依然明亮如銀。瑤華宮內一地燭光,藥香濃郁,遮掩着其中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柳清君滿面疲色,緩緩地動了動身體,看着滿臉隱忍陷入沉睡的無咎,一個三歲的孩童,竟然懂得安慰別人,痛得昏過去之前還要求他,“師傅,不要告訴娘娘……”

從他出生開始,每夜都要經受蠱蟲在腦中的折磨,他只能暫時用至陰之體人的血加上柔蠱散抑制他的痛苦。初始他沒知覺,後來大起來,開始懂事,沈睿怕他說出去被裴菀書知道便將他長時間留在宮裡。一個月裡讓他們見一次。再到後來,終於給他配出了更好的藥,除了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都不會再那般痛苦。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夠更好的抑制子母蠱,讓他不會每月如此痛苦。

他凝眸看着滿頭大汗的無咎,嘆了口氣,拉起薄被給他蓋在身上,看向一旁老僧入定般眉眼幾乎要凝注的沈睿,頷首道,“這次很順利。”

沈睿長長舒了一口氣,抿了抿脣,將幾乎僵硬的面頰柔化了一下,“那兩個陰體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女體已經有了身孕,你的藥能做成嗎?”

柳清君看着無咎皺着眉頭的小臉,點頭道,“沒問題,那塊血玉是一部分。”

“那就好。她還好吧!”他問的是裴菀書。

柳清君嘆了口氣,歉然道,“讓你做黑臉,真抱歉。”

“沒什麼,反正我習慣了。”他淡淡地說着然後起身,寬鬆的袍衫未束腰帶,讓他有一種懶散隨意的姿態。

柳清君心頭不忍,“等無咎大一點,我會向她解釋,”

“不用!”沈睿回頭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因爲我沒打算將無咎還給她!”

柳清君臉色突變,霍得起身瞪着他,“陛下?!”

“他的病不一定哪天才能好,她想必也等不到那個時候,戰事即將結束,”沈睿脣角勾出一絲譏笑,卻又不知道譏諷誰,隨即又道,“而你也只能留在這裡,因爲除了你沒有人能救他。你也說過,無咎的病可能會隨着他的成長而發生其他的變故。”

柳清君握了握拳,轉首看向牀榻上小小的人,如今他已經不是不懂事時候那般耍賴調皮,現在他白日靜靜地陪着母親看書習字,修習內力,才三歲在人前便有一種沉穩安靜的氣質,知道自己生了病。不但不哭,每次去王府都要叮嚀他,“師傅,你可不能讓娘娘知道我難受了,她會哭的。我總是看到娘娘躲在一邊偷偷地抹淚……”

可是,自己能陪他多久?來不來得及讓他好起來?

“我知道你想離開這裡,想着他年可以做他們親密的朋友,過那山林逍遙的日子……”沈睿定定地看着他,然後微微擡了擡下巴,轉過身去冷冷道,“我沒那麼大度,成全所有人的幸福。”

柳清君苦笑,輕輕搖頭,卻沒有再說話。等沈睿走到門口,他才緩緩開口,“陛下,戰事也快結束了,希望你能讓他們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沈睿“哦”了一聲,卻道,“他們留在朝中不好嗎?這樣大家一處,也能見上一面。”

柳清君垂了垂首,看向無咎,他已經呼吸均勻,面色紅潤起來,笑了笑,沒再接話。

六個月後,三月桃花紅,暖風燻人醉。戰場上頻傳捷報,沈醉不日將回朝,高興地裴菀書還沒合攏嘴,又接到消息裴錦書將進京。這讓裴菀書着實高興。難得熱心的讓人將王府裡裡外外修葺一新,唯一遺憾的是翠依似乎真的勘破塵世一般,除了裴菀書隔斷時間去看望她,不肯再踏出光月庵半步也不讓裴錦書去看她。裴菀書也懂她的心思,便不強求。

裴錦書進府那天簡直像是迎娶新王妃一般,隆重熱鬧,西荷永康等人都來了,只是柳清君說是有事未到。熱鬧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散去。

難得有一天沈睿沒派人來接無咎,裴菀書抱着他跟裴錦書在竹林中散步。

“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沒想成家嗎?”她抱着無咎,玩着他細柔的小指頭。這孩子也奇怪,如今大了,安靜本分,除了柳清君很少讓人抱,但是隻要裴菀書伸手他就立刻偎進她懷裡摟着她的脖子讓她抱。

裴錦書笑起來,伸手撥了一下無咎的下巴,打趣道,“小鬼,你都這麼大了還要娘娘抱!”

無咎微勾了脣,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然後趴在裴菀書耳邊低聲道,“娘娘,我要媳婦。”

裴菀書一愣,隨即大笑起來,看了大哥一眼,問道,“無咎,你想找什麼樣的?”

無咎暗暗地捏了捏裴菀書的肩膀,看了裴錦書一眼,小聲道,“舅舅。”

裴菀書忍俊不禁,將無咎遞給大哥道,“來,大哥,抱抱你外甥吧,他想媳婦了,你幫他找個和你一樣的。”

裴錦書手腕微揚,將他舉了起來,清笑道,“小鬼,跟舅舅去相州好不好?相州的女孩子美呀,就算是豆腐娘子,醋娘子,面片娘子都美得像桃花!”

無咎拍着小手,嘻嘻笑着,“好呀!”

兩人大笑,裴錦書手臂一頓,將他放在肩頭扛着,“那你想要豆腐娘子,還是醋娘子呢?”

無咎歪着腦袋想了想看向裴菀書,見她瞅着自己笑得眉眼彎彎,便不問,抿着脣想,然後小聲道,“舅舅,我都要可以嗎?”

“哈哈,小鬼,你還想三宮六院不成?”裴錦書揶揄他。

“豆腐娘子是磨豆腐的,醋娘子是釀醋的,面片娘子是做面片的。我還想找個洗衣娘子,做飯娘子,捏肩膀娘子……哎呀,好多啦!”說完嘻嘻地朝裴菀書笑,“娘娘,找好多個,讓她們伺候你,這樣胭脂和翡翠姑姑就不用受累了。”

兩人被他逗得笑個不停,裴錦書笑着逗他,“無咎,那明天就跟舅舅走吧。”

“不!”無咎立刻拒絕,“皇帝叔叔沒有時間,他要看奏章到很晚,我要快點長大,等到再過一年,我就可以幫他看奏章了。”他歪着腦袋,黑亮的眼睛忽閃着,看着裴菀書。

裴菀書心頭一黯,看起來無咎倒是和沈睿最親,沈醉和他相處太少,只有一歲的時候抱了他兩天,還沒來得及稀罕夠,便出征了。

裴錦書感覺到妹子的失落,用胳膊捅了捅她,笑道,“你兒子很厲害。”

裴菀書嘆了口氣,隨即笑起來,得意道,“那是!”

兩人又聊了一會正事,裴錦書便說自己有事情要進宮一趟,裴菀書便讓他早點回來休息。自己領着無咎慢慢地散步,給他講水菊等人的故事。

“娘娘,水菊姨姨去哪裡了?”無咎仰着頭,忽閃着黑亮如星子的眼睛好奇問道。

裴菀書蹲下張臂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臉上,淡淡地笑了笑,柔聲道,“水菊姨姨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是她一直都能看到我們,會幫助我們,每當娘娘難過的時候都會想她,然後就不難過了。”

無咎一聽立刻點頭,“那無咎難過的時候也要想水菊姨姨,這樣無咎也就不難過了!”

裴菀書笑着撥了撥他的額頭,笑道,“你一個小鬼頭,哪裡來的難過?”

“娘娘偷偷哭的時候,無咎就會難過!”他張臂勾着裴菀書的脖子,小臉用力地貼在她的臉上,“娘娘哭的時候,無咎就想哭。”

裴菀書心頭一酸,用力地抱緊了他,一時間說不出,良久才道,“好你個小鬼頭,娘娘哪裡哭了?娘娘是風迷了眼。”

無咎嘻嘻笑起來,取笑道,“娘娘說謊,大人哭了都說風迷了眼,皇帝叔叔就這樣。我明明看到他淚珠都滾到我臉上了,還說自己沒哭,是風迷了眼睛。”

裴菀書微微嘆了口氣,想起沈睿越來越沉的臉,深邃的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那你該好好安慰安慰他,讓他不要哭,給他吹吹。”

“嗯,我知道了娘娘,我也給娘娘吹吹!”他稚嫩的同音在竹林裡和着啾啾的蟲鳴,清脆悅耳。

他趴在裴菀書臉上,呼呼地吹,突然,他立刻回頭,大聲道,“皇帝叔叔來了!”然後興奮地指着竹林深處。

裴菀書嘆了口氣,沈睿似乎習慣來王府就跳牆。

風雨長亭上白紗燈籠清黃光芒裡,裴菀書看到沈睿竟然一身墨綠色長衣緩步而來,風吹起他的衣襬,翩然冷寂。

“爹爹,爹爹!”無咎掙開裴菀書飛快地朝沈睿跑去,張着手臂要他抱。

沈睿彎腰,無咎便跳進他懷裡。

裴菀書淡淡地看着,脣角抽了抽,眸中一片溼意,心頭酸楚莫名。

“跟你說了多少次,我是你的叔叔。”沈睿歪頭和無咎碰了碰腦門,又頂了頂鼻尖。 WWW •тt kΛn •c o

“可是別人都有爹爹,無咎也要嘛!”他摟着沈睿的脖子,在他臉色用力親了一下。

裴菀書只覺得渾身無力,只好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她以爲兒子和自己親,可是他最親的人是沈睿。

這讓她倍感無力,對不起沈醉。

“地上涼。”他抱着無咎彎腰不容拒絕地將她拽起來。

“我還以爲你今夜讓無咎留下來呢!”她遺憾非常,手指絞着腰間絲絛,仰頭望着竹林上空清透的明月,怎麼都不覺得它溫柔。

“戰事要結束了,四哥不日將返朝,你想如何?”沈睿鬆開她的手臂,輕輕地撫摸着無咎的背,他玩了一天,片刻便趴在沈睿肩頭熟睡。

“我可以自己選嗎?”她扭頭看着他,逆光,她只能看到他梳髮的金環發出冷黃的光暈。

他深深地看着她,佔着逆光的優勢,將她被月光沐浴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長長的睫毛下面閃動兩汪清泉,在他看來卻如寒刃輕易便將他割傷。

“可以。”他淡淡地說着,似乎並沒有抱什麼希望。

他也知道感情的事將就不來,也曾經希望四哥去了北地不會再回來,可是如果要用四哥的命來換她的留守,他寧願自己這樣孤單的,一無所有,除了寂寞和清冷,連回憶都沒了溫度。

寂寞漫長的黑夜,他已經不會再愛上別人,一直以爲不會愛上,也一直以爲他也沒愛上,只不過不想他們離開。

他們是自己的陽光,自己於他們卻不過是曾經的一段路,歸宿在他們自己手裡,那裡沒有他的位置。

裴菀書目光凝着無咎微微起伏的肩頭,咬了咬脣,她不確定能不能將孩子要回來,他肯不肯放手,他一直不肯大婚將無咎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她又怕他對無咎的愛讓他會不顧一切地將無咎拖入那個漩渦。

“怎麼不說話?”他低頭看着她。

“無咎困了,你帶他回宮吧。”她神情黯然,笑了笑,又道,“如今戰事頻亂,百姓不堪其苦,望你勤於政事,戰事結束後,能與民生息,做一個長長久久的聖明天子。”

他哂笑,“你讓我做個聖明天子,兢兢業業,可是你們卻想着早日脫離此地束縛快快樂樂地過活。也罷,”冷哼,就讓他一個人守着寂寞,天下人都快樂罷。

但是快樂需要付出代價。

瑤華宮,華燈麗影。無咎沉睡,柳清君坐在榻邊靜靜地看着他,裴錦書懶懶地倚在案桌上,抱着胳膊看着沉臉冷目的沈睿。

笑了笑,“陛下,好歹你也是我們幾個最小的,不用一副棺材臉吧。”

沈睿翻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要不是無咎,只怕你也不會還朝,你們一個想去山林逍遙,一個想做個逍遙知府,難道我就該給你們擋風遮雨?”

裴錦書清笑,看向柳清君道,“他有丞相之才,我只是奸佞小人,做個酷吏還成,也只會毀人清平。”

柳清君微微搖了搖頭依然看着無咎,緩緩道,“陛下朝中人才濟濟,我們不過是個旁門左道,若有需要,我等也決不推辭。但是每日點卯,蹲衙門,勾心鬥角。還是免了。小民也不擅長揣測他人心意。”

沈睿嗤了一聲,譏諷道,“我倒覺得你揣摩的挺好。”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無聊閒話,不一會傳來輕巧的腳步聲,接着有人稟報,“陛下,生了。是個女娃!”

三人一聽俱是欣喜不已,沈睿難道露出笑容,看向柳清君道,“你果然厲害。看準了!”然後讓宮婢將孩子抱進來,三人上前查看,只見一個皺巴巴像小猴子一樣的嬰孩躺在襁褓中。

“真醜!”沈睿再不看第二眼,“沒想到兩個美極的人生出的小猴子還不如無咎好看。”

裴菀書白了他一眼,不滿道,“你是說我妹子不好看了?你還真得少看。”

沈睿哼了一聲,“我稀罕看了嗎?”

柳清君無奈抹額,將孩子抱過去讓宮婢退下,然後走去牀邊將嬰孩放在無咎身側。

“無咎!”他輕輕地拍了拍睡着的無咎。

無咎動了動身子,吧嗒了兩下小嘴,迷迷糊糊道,“師傅,睡覺呢!”

“無咎,醒醒!”柳清君伸手將他扶坐起來,輕輕拍打他的臉頰,直到他睜開眼睛。

“師傅,叔叔,舅舅,你們做什麼呢?”無咎睡眼惺忪,用力揉了揉,打了個呵欠,忽然看到身旁的嬰孩,詫異道,“咦,哪裡來的小猴子?”

沈睿忍俊不禁,勾了勾眼梢,“無咎,你不是要媳婦麼,我們給你找了個丫頭,以後讓她伺候你。”

裴錦書望天,轉了轉眼珠,頭頂上的八角琉璃燈可真亮,得讓這小猴子明早擦得更亮點。

“她這麼小會做什麼?”無咎好奇地趴在她頭上仔細地看,見她小小的,柔柔的,渾身還皺巴巴的,小小的指頭纖柔細嫩,像初生的蓓蕾一般。

“喜歡嗎?”沈睿逗他。

無咎點了點頭,“是挺好玩的。關鍵是挺醜。不會比我好看。”

柳清君握拳壓了壓脣角,“無咎,把你的血玉拿出來。”

無咎歪着頭看着柳清君,又看看另外兩人,笑道,“她叫什麼名字?”

“小美人,她沒名字,你給她起一個吧。”裴錦書笑着走近去看那個剛出生的女嬰。

“就叫她小猴子吧。反正她就跟只小猴子一樣。”無咎伸指戳了戳她的臉頰,她忽然嗯了一聲,睜開了眼睛,小嘴一歪便打了個呵欠。

“小猴子,小猴子!”無咎不斷地用指頭輕輕地戳她,她似是惱了人家打擾睡夢,一張嘴便含住了他的手指,用力地吸吮起來。

“啊!她咬我!”嚇得無咎立刻將手指頭抽回來。

幾人笑起來,裴菀書伸出細長的手指點在她的眉心上,柳清君隨即刺出兩根金針,一根刺向無咎眉心一點硃砂,一根刺進女嬰眉心。手指分別一捻,待有血珠自針尖冒出便飛快地拔針,交換,插進各自針孔,等他再次拔出金針,裴錦書雙手微揚,細指快捷無比地點上兩人眉心,同時將一隻飼養來化子母蠱的蠱蟲種進女嬰眉心。

柳清君又從無咎頸間將血玉拿下,將中心的梅花對準女嬰眉心壓下去,執起無咎的左手無名指,用金針刺破,幾處鮮紅的血落在血玉中心凹處。

無咎緊咬着牙關,不一刻額頭冷汗涔涔而落,卻憋着不肯喊疼。沈睿上前伸手輕輕地撫摸他的後背,然後將手指放在他脣間柔聲道,“咬着叔叔就不疼了。”

無咎身子打顫,忍不住便咬着他的手指,不一會便渾身痙攣地昏倒在沈睿的懷裡,沈睿抱住他,食指上的血珠落在無咎雪白的裡衣上。

只見無咎指頭的血越落越快,那女嬰的身體幾乎變成了一種妖異的紅,絲絲縷縷如蛛網一般能看到鮮紅的交織慢慢地凸顯一直彙集到臉上眉心處。

她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過了許久,柳清君才封住無咎指頭的傷口,幫他止血。沈睿立刻讓人端蔘湯來,親自餵給他喝。

裴錦書雙手如撫琴般在女嬰身體各處大穴上游走,汗水從他白玉般的額頭上不斷滾落,纖長的頸上青筋突出,急促地跳動。

良久,女嬰的身體如同柔嫩的花瓣般伸出淡紅色的液體,又過了片刻,裴錦書停手,長舒了口氣,神色疲累至極。

柳清君忙掏出一粒藥丸遞到他脣邊,裴錦書張口含住吞下去,默默調戲,片刻,呼出一口氣,笑道,“成了。”

三人皆面露喜色,沈睿傾身看了看,似是自語道,“那些閒雜人等,是不是應該滅口,這樣更安全。”

裴錦書無所謂道,“隨你。”

柳清君嘆了口氣,“他們也並不知道女嬰的用處,還是不必,這些罪業都會算在孩子身上。”

沈睿一聽凝眸看了一瞬,嘴角不屑地勾起笑意,卻還是點了點頭,“那就算了。”

裴錦書從袖中掏出一方繡着桃花的雪白帕子,擦了擦額頭,慢悠悠道,“陛下,等瑞王回朝,您想怎麼安頓他們?”

沈睿喚了人來將女嬰抱回去,然後又幫無咎蓋上薄被,背對着他們淡淡道,“他們有腿,自然來去自如。”

“那,要不讓他們去相州,臣可代爲照顧他們。”裴錦書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正經。

沈睿哼了一聲,聲音低低的道,“父皇早就有了四哥去處的遺詔。你還是做好你自己的吧。”

柳清君伸手拍了拍裴錦書的肩頭,示意他一起走。

時間如流水,快慢人心識。在或快或慢的感覺裡,八月桂花香滿路,瑞王沈醉攜冠勇將軍黃赫率二十萬大軍返京。

雖然出征五十萬人,只回來二十萬,但是卻將北方八部向北追擊千餘里。朝廷在那裡設立了北都督府,北方八部除了喀爾塔塔三部其餘皆表示臣服大周,稱臣進歲貢。大周皇帝本着睦鄰友好,安民養生之道,只讓北方稱臣,每年進貢寶刀馬屁皮毛等物,而大周用等價的糧食、美酒、絲綢、瓷器等物交換。

皇帝攜百官於南城門處出外百餘里親自迎接歸來的將士們,並早在此修建了功業亭,紀念曠世功業,哀悼死難忠魂。

滿城百姓載歌載舞,穿戴一新,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爭着一睹瑞王絕世風姿。他騎着棗紅高頭大馬,黑戰甲,紫錦袍,烏金髮冠,俊美的臉上滄桑沉斂。他淺笑,挑眉,起眼,揚手,無不讓人羣尖聲四起。他卻面含淺笑,和身邊的皇帝輕聲低語,偶爾擡眼掃向人羣。

裴菀書帶着胭脂翡翠,抱着無咎悄悄地躲在人羣中偷偷地看。

“娘娘,我們爲什麼不跟着皇帝叔叔去看呢?”無咎穿着白色普通的苧羅衣衫,頭上束着青玉小發冠,眉間一點硃砂,讓他就算沉靜內斂也顯出一種纖弱姿態。

“無咎,你不是總想知道爹爹什麼樣子嗎?那個騎着高頭大馬,穿着黑戰甲紫袍衫的就是爹爹啦!”裴菀書欣喜地說着。方纔胭脂抱着她跳起來飛快的看了一眼,然後便人山人海,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是和皇帝叔叔說話的那個人嗎?他看我了呢?還朝我笑了!”無咎眯着眼睛,笑得露出潔白的小米牙。

“真的嗎?”裴菀書一副羨慕的樣子跟他說,“你爹爹都沒看到我呢。”

無咎一聽立刻道,“翡翠姐姐,你跳得高,抱着娘娘讓爹爹看看她。”然後一本正經道,“娘娘,實際不是翡翠姐姐跳得高,是我有內力,娘娘你不會武功啦。”

裴菀書撇撇嘴,看了胭脂翡翠一眼,“這是什麼歪理。”

突然前面的人羣沸騰起來,想是隊伍走到這邊,無咎立刻大聲喊,“皇帝叔叔,大馬爹爹!將軍姑父!”歡聲雷動,他那點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到。只好懊喪地噘着嘴,勾着裴菀書的脖子生悶氣。

裴菀書累的手臂發酸,正想將他放下,突然發現周圍靜下來,密集的人羣突然像日出烏雲散一般,立刻閃出一條通道。

那人紫衫如雲,駿馬蕭蕭,一雙水溶溶的桃花眼天地清明,淡笑着看她。

陽光灑落他黑色盔甲上風吹拂紫色袍袖,仿若遠處的山巒,紫雲輕飄。

經過沙場的磨礪,曾經略帶輕佻的眼梢如今沉靜內斂,脣角的淺笑如穿過桂花林的金風馨香而溫暖。

“王爺伯伯!”無咎突然朝他搖了搖手臂。

裴菀書一愣隨即無奈地笑起來,笑着笑着,淚水便滑下臉頰。

“娘娘,陽光太刺眼喔!”無咎回頭用小手給她擦淚,然後對着沈醉大聲道,“你的盔甲太刺眼啦,把我娘娘的眼淚都閃出來了。”

周圍的人本來靜靜地好奇地看着他們,聽無咎一說便笑起來。

沈醉驅馬上前,停在他們身前,翻身下馬,伸出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拭過她的眼底,無咎立刻咬住他的手指,不樂意道,“幹嘛碰我娘娘的臉!”

“無咎,他是爹爹……”裴菀書笑了笑,擡眼看着沈醉,將無咎遞過去,“給你抱着兒子。”

無咎用力地瞪着沈醉,本來覺得爹爹那個詞就是說說的,所以娘娘說來看爹爹他就很興奮地來了。可是這個人這樣笑眯眯地站在跟前,讓娘娘哭了,還碰了娘娘的臉,他就覺得不高興。本來覺得無所謂的爹爹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有形的,不可理喻的東西,不再是說說那麼輕巧。

沈醉伸臂抱他,無咎趴在他身上聞了聞,覺得是一種淡淡的清爽氣息,還不令人討厭,然後又伸手摸摸他的臉頰,沈醉笑着微揚了下巴給他摸。

衆人皆好奇地看着他們。

無咎摸了半晌,才說,“我夢到過你哦,那時候你還要滑一點哦。你貼着我的臉,還說話了呢。不過我不記得了。”

沈醉笑,手臂一伸將他放在馬上,然後伸手握住裴菀書的手,笑道,“夫人,讓你久等了。”

裴菀書嗔了他一眼,衆目睽睽之下,有點赧然,想掙開卻被他握緊,身體一輕,被他抱上了馬。

明光夜海在後面嘻嘻的笑,招呼胭脂翡翠同行,她們卻笑了笑,給沈醉施了禮便轉身回府去準備。

裴菀書只覺得恍若做夢,似乎從前的那些年都是爲了這一天,他於千萬人之中找到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從此哪怕是天涯海角,驚濤駭浪,都不怕。

因爲她從來沒孤單過,一直被他愛着,溫暖滿足如斯,此生無憾。

此生,他們都會在一起。不管身處何地。

兩年後,羣臣以瑞王功高蓋主爲由,屢次要求太元帝誅殺或者奪權下放,帝不允。終在一年後瑞王新生龍鳳胎周宴上,一直不肯朝拜大周皇帝的十幾個邊陲小國派人恭賀,帝大怒。瑞王下獄。

一夜,瑞王妃與帝長談,第二日,帝出示先帝遺詔。瑞王攜瑞王妃以及龍鳳胎隱居贛南之地胭脂山,永生不得返京,不得離開胭脂山半步。

無咎襲瑞王封號。被太元帝立爲儲君。

又一年後,太元帝不顧羣臣反對出兵西進。

又六年,太元帝被西涼十五歲的皇子一箭雷霆,透胸穿過,魂斷沙場。

同年,無咎即位,號:長治。

同年裴丞相憂勞成疾,卒,與其夫人合葬於翠屏山。

內憂外患之際,柳清君出山爲相,兢兢業業輔佐新帝。

柳相多次邀請沈醉出山,他卻以妻子身體不佳爲由,拒絕。

裴菀書雖然身體不好,卻得益於早年的東海之淚,並無大礙,終日以弄兒逗女爲樂。育有兩兒兩女。女兒皆不善絲竹。

多年後,沈醉小女沈暖,遠赴西涼,演繹屬於自己的人生故事。

人來人往,歷史長河永無休止……

結局:離開

十月,都城早就百花凋零,草枯樹眠。南方卻依然草青翠碧,兩旁的香樟樹冠蓋亭亭。丈寬的砂土道旁生滿萋萋芳草,偶有幾隻螞蚱蹦跳着飛去路旁草叢中。

一輛烏沉沉毫不起眼的雙馬駕車穩穩而來,馬車比鄉下普通的馬車寬大許多,駕車的是一個清俊的年輕人,頭頂上的蘆葦篷子兩角掛着白紗燈籠,上面蒙着一層淡黃色的塵土,已經看不出白色。

“爺,夫人,胭脂山就要到了。胭脂和翡翠已經在那裡準備好了。”

車內傳來雖然清冷但是卻溫柔之至的聲音,“小歡,胭脂山到了,我們一起去摘很多的酸棗吧。”

低低的嘆息,低旋着沉入原野清新的空氣中。

“明光,慢一點,夫人想看看外面的景色。”車內男子輕輕吩咐。

趕車的明光應了一聲,立刻勒慢了馬的腳步,胭脂山遠遠在望,在天邊紅如晚霞,上面白雲悠悠,蒼鷹低迴。

他聽着身後車內夫人和爺低聲交談,想起了一晃而過的那幾年。

思緒悠悠回去三年前,他隨着王爺從戰場上風光回朝。受到了百姓的熱烈歡迎。他本以爲王爺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皇帝肯定會遂了爺和夫人的心願,讓他們一家人離開皇城去過自由的日子。

哪裡知道日子就那麼拖着,朝中維護正統的人紛紛暗中上奏章說瑞王雖然建下卓著功勳,但是如此受軍民擁戴之王存在的隱患也是不可估量的。天下人尊崇瑞王甚至高於天子,對於天子至上,君臣有別來說不合禮制。

明光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想的,他看起來對瑞王和王妃很好,可是卻霸佔着他們的兒子,而小世子也是極依賴皇帝的。有一次大家開玩笑說要離開王府,問他跟着娘娘和爹爹還是皇帝叔叔,沒想到他想都沒想便說是皇帝叔叔。

明光知道,夫人是很傷心的,但是她卻只是笑笑。

夫人後來又生了一對龍鳳胎,大家欣喜之際卻也是多事之秋。一些連歲末大典都不肯來的小國,竟然在這對龍鳳胎白日上送了稀世珍寶作爲賀禮。

王爺夫人坦然受之,皇帝亦沒有什麼不喜。但是第二日卻將王爺關進了大理寺。

這宮廷的人總是那麼善變,明光他們想直接殺進宮廷去,救了王爺便離開這讓人愛不起的地方。卻被夫人攔住了,而後來明光也知道夫人是救了他們。皇帝早就設好了埋伏想將他們一網打盡。

夫人獨自進宮和皇帝談了很久,當她回府之後便交代後事,讓他和夜海胭脂翡翠帶着孩子離開,又讓下人準備了兩口棺材。

他們商量了一下沒有照辦,胭脂翡翠帶着孩子離開王府南下,他和夜海偷偷留下。他們潛入皇宮,想挾持皇帝,結果卻被擒住,爲了不連累協助他們進宮的人,自己被夜海打暈,他卻自盡被皇帝派人帶走。然後留在了小王爺身邊伺候。

半年後,皇帝頒下詔書,瑞王多年苦戰沙場,身體虧損,沉痾難返,不治身亡。皇帝特賜葬於胭脂山,其子沈君惕承襲瑞王稱號,封地不變。而夫人因爲早就被先皇降旨休掉,皇帝旨意中沒有提到。明光曾聽人說夫人已經常住宮中,被皇帝封爲貴妃。想到這裡不禁發笑。

“明光,你笑什麼?把簾子撩上去吧,一點都不冷!”身後傳來夫人如少女般嫩稚的聲音。

明光回頭笑了笑,看着自家爺面帶笑容,淡然而閒適,夫人沉靜溫柔,不由得從心裡感激了皇帝。

皇帝給了他們夫人一道密旨,先皇遺詔,沈醉此生長居胭脂山,沒有皇帝詔命不得返京,不得擅自下山半步。

實際胭脂山綿延數千裡,大得很,谷地村落城鎮,錯落有致,根本不會悶。他們爺不過是由位高權重的王爺變成了大地主而已。

而自己依然是王爺身邊的小跟班。永遠都不會變。

“夫人,胭脂山這時候正是酸棗成熟的季節,比暖玉山莊可多多了。隨便吃,保管您吃到膩!”明光慢悠悠地晃着馬鞭,回頭說了句。

車內懶懶地倚在沈醉身上的裴菀書笑了笑,看着外面滿眼青碧,輕笑道,“明光,你可說錯了。我早吃膩了!”

明光不解,“夫人,我們還沒到呢!”

沈醉輕輕地哼了一聲,屈指將簾子彈下去,手臂一勾將她壓倒在軟榻上,威脅地看着她。

裴菀書盈盈輕笑,水眸波光瀲灩,用極低的聲音道,“我開玩笑呢!”沈醉淺笑,低頭,吻住她的脣,不輕不重地咬了咬。

看着她一副小女兒姿態,想起她在大牢中哭得傷心至極,定要與他同死心頭一緊,將她抱住。

“小歡,無咎會來看我們的。你若是想可以偷偷進京的,皇帝這讓我不許下山,又沒讓你也不許離開。”

“我並不擔心無咎,本來我以爲是沈睿奪走了我的孩子,可是看到孩子和他那麼親近,是孩子真心想要的,我,又怎麼會剝奪他們的快樂?我只是希望他們快快樂樂的,會想我們,知道我們會想他們就好了。”

“他會懂的。”

裴菀書笑了笑,柔聲道,“但願吧,他如今小,等他長大了希望不會怪我們就好。”

“他已經七歲,早就懂事,也能自己做主。你放心吧。”他笑着親了親她,“不知道我們的那對小鬼頭是不是已經胭脂山上稱霸王了。”

裴菀書莞爾,嗔了他一眼,笑道,“那兩個才兩歲,怎麼稱霸王?”

趕車的明光哈哈笑起來,夫人從前擔心爺,很多事情忽略了,那兩個纔是真真的小霸王,相比之下,大公子真是太安靜優雅了。

只怕到了胭脂山,就知道什麼叫頭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好多好多字呀,撞牆……啊啊啊啊,乃們原諒我吧,我瘋了。

終於結局了。鋼漠沒有一點解脫的感覺,反而很失落。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結局實際早就有了,但並是不說我存文了。文是沒有的。現在不過是通宵給串聯起來了。因爲最開始我就將結局細節寫好了。撓頭……我是結局控……

從去年很早就在想這個故事。零零星星寫了一些片段,本想着兩個男主。第一部分是沈醉,第二部分是沈睿。

後面也會有四十萬。

可是突然發現,寫文的時候和構思起來是相悖的。

一個人的感情付出了,就不能分割。

我果然是專一型的親媽。

這裡就結束了。不管舍不捨得都這樣了。

謝謝一路陪着鋼漠走來的親。

捨不得你們的心和捨不得這個文是一樣的感覺。

也許這個文一完結,很多親和鋼漠也就再無交集了,所以我要一次感謝,謝謝你們的寬容,謝謝你們的支持。

要不是你們一直支持鼓勵着我。可能我真的堅持不到最後。

但是能結局,我就覺得自己成熟了一點。

我看到有人說鋼漠的獨生子小八,嘿嘿,……俺哭了。俺家可憐的小八。

不管怎麼說,結束了。圓滿了。

也許柳清君在某一年,會遇到一個調皮可愛的小丫頭,她會滿含熱淚地問他: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很美嗎?

他輕輕一笑:她不美,至少沒你好看。

可是他已經不能再愛。

身體不能愛的時候,他愛上。身體能愛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愛的感覺。

不管如何柳清君是沒有遺憾的,他清心寡慾,淡然如風。

別苛責小八了,我覺得他是最苦的。

愛得濃烈,卻也剋制。他的愛甚至就像我們說的,雲裡霧裡,看不真切,彷彿不是愛。可是一個人的愛,也許只有自己能感覺得到。

他沒有尋找她的替代品或者相似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放手,然後讓自己空洞。

他是一個沒有退路,不會解脫的人。

所以纔會讓我心疼。

像小歡說的,只要沈醉好,哪怕娶了別人,她也無所謂了。

而沈睿,以爲小歡恨他,連解釋,都省了。

嗚嗚嗚。

PS:小歡和沈醉看開了,他們隱居的日子是真正的快樂,絕對不是別人想的,鬱鬱寡歡或者牽腸掛肚之類。他們是真的放下了。但是想起過去,想起柳清君,想起沈睿,還是會惆悵。可是生命無常。像他們那樣經歷的生生死死纔在一起的人,是不會,將有限的生命浪費在難過上。畢竟他們新生的兒女是全新而鮮活的,沒有一點苦難的記憶。

那就等於給他們新生吧。 wωw ⊙t t k a n ⊙¢ O

親們,我有點語無倫次了,請你們原諒我吧。讓我冷靜一下。

還有masonghong親,真的對不起,上一章俺沒顧慮到親們的感想,親乃原諒俺吧。

現在結文了,將結局一次奉上。再次感謝親們的陪伴相隨,我愛你們。真誠的感謝你們。

最後一次鏈接俺的新文了。

有個羣,喜歡的親可以去玩,不過,俺不擅長聊天,也只能用來催文勾搭了。嘿嘿,實際我喜歡看別人聊天的。親們隨意吧。

另外,這麼多字,親們慢慢看,別煩躁。別怨俺錯別字,我改過了,但是肯定會有漏網之魚的。

全書完

2009年10月13日11:04

━━━━━━━━━━━━━━━━━━━━━━━━━━━━━━━━━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一章第七章第七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二章第十六章第八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九十一章第七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七十六章第五章第七十六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七章第一百零三章第八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九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四章第六十八章第九十二章第八十二章第五章第二十章第八十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五十五章第七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一百一十一章第七十章第六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八十章第九十章第六十三章第九十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九十六章第八十八章第九十九章第九十章第九章第十四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二十八章第七十七章第九十五章第八十三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一百零四章第十二章第八十八章第九十六章第九十二章第九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八十七章第四十七章第九十章第一百零八章第八十八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七章第九十九章第八十五章第七十三章第八十三章第一百零四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九章
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一章第七章第七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二章第十六章第八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九十一章第七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八十九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七十六章第五章第七十六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七章第一百零三章第八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九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四章第六十八章第九十二章第八十二章第五章第二十章第八十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五十五章第七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一百一十一章第七十章第六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八十章第九十章第六十三章第九十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九十六章第八十八章第九十九章第九十章第九章第十四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二十八章第七十七章第九十五章第八十三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一百零四章第十二章第八十八章第九十六章第九十二章第九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八十七章第四十七章第九十章第一百零八章第八十八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七章第九十九章第八十五章第七十三章第八十三章第一百零四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