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世上，絕沒有人見過龍王的真實面目。
他究竟是什麼人？
他的身份？來歷？底細？嗜好？弱點？
他的相貌如何？武功深淺？
……
沒有一個人知道，甚至連青龍會裡的人在看着他的時候，也會覺得一頭霧水。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懷疑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龍王。
冒充龍王，實在不能算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因爲，沒有一個人能看出破綻，根本就沒有人認識他。
二
葉浪全身癱軟，無力地蜷縮着，匍匐在地。
他的背、膝、肘、雙肩、後腰，至少已有七八處穴道被人制住。
七八處雖然並不能算太多，但是龍王出手猶如鬼魅，手法離奇怪異。
葉浪稍一用力，就覺得渾身經脈猶如火炙，十根指頭疼痛鑽心，胸脹欲裂，青筋躁動、翻滾，眼前一陣陣發黑。
強運了幾回內力，葉浪發現，自己的處境竟然比想像中更糟。
暗自一聲嘆息，他索性閉起了眼。
龍王居高臨下，神目如電。
十二小青龍神情肅穆，垂手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眼前的這個龍王當然是真的，他們終於親眼見到了龍王的真正手段。
這一點，無論誰也無法冒充的。
龍王輕輕招了招手，已有人雙手託舉着一副木盤緩緩走出，跨上石階，停留在葉浪身前。
龍**音冰冷，“這是五十年陳的古城燒，是我命人特意給你準備的……你最近，似乎是喝上癮了。”
葉浪的心沉了下去。
龍王的話卻並沒有停下來，聲音更冰冷，“你儘管喝，放心喝個痛快……若是有人在這麼珍貴的酒裡面下毒，他簡直就是一頭豬，一頭暴殄天物的大蠢豬。”
葉浪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撐起身體，卻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再次癱倒在地。
他側着頭，仰起半邊臉，另外半張臉緊貼着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嘴角抽動，“你果然……果然全都知道了，你是……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龍王並沒有回答葉浪的問題。
——這個問題實在沒有回答的必要，甚至也已沒有提出的必要。
——沒有誰會去跟死人說話的，更不會有人願意回答死人的問題。
龍王擡起頭，目光移向堂下，吩咐道：“去幾個人，把地頭上那間八方銀號給我整個兒端掉……今日的集會，絕不容任何人打擾！”
三
八方銀號，蜀中分舵。
“唐風果然沒有回來”，韓鐵衣略微一頓，試探着問道：“行動……可以開始了？”
葉少神色凝重，一聲不響，似乎完全沒有聽見韓鐵衣在說些什麼。
歐陽震若有所思，乾咳了兩聲，勉強笑道：“有葉浪在，唐風出不了事情的……”
葉少皺起了眉，搭在靠椅扶手上的手臂突然暴起了青筋。
良久，葉少仰天長嘆，“但願，我們沒有低估龍王……”
葉少的這句話並沒有說完，他突然眯起了眼，瞳孔驟然收縮。
天泉方丈雙手合十，彷彿正有話要說。然而，話未出口，他所有的動作突然間也已停頓。
秋風，蕭瑟。
夜色悽清，涼如水，濃如墨。
悽迷的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顯然並沒有刻意藏匿蹤跡，每個人都聽到了這一陣腳步聲，甚至已經聽出了來的人總共有五個。
四
“去幾個人，把地頭上那間八方銀號給我整個兒端掉……今日的集會，絕不容任何人打擾！”
龍王或許並不知道“青龍劫”這個名頭，但是，名字本身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經清楚的看到了這個計劃所造成的後果，他當然很清楚青龍會目前的處境。
他的話音剛落，已有兩個人霍然起身，抱拳領命。
龍王卻在搖頭，一聲冷哼，他對這項任務的要求是——“奇襲，秘密潛入，速戰速決！”
立刻又有三個人霍然起身。
五個人同時抱拳，深鞠一躬。人影閃動，轉瞬間消失在地宮門洞的盡頭。
葉浪冷笑，他握緊雙拳，用盡全身力氣，想盡量笑出些聲音來。
然而，他發出來的聲音，卻實在不能算大。
他的嘴脣已發青，額角冷汗淋漓，顫抖着道：“江湖傳說，青龍老大是何等的英雄傲世，然而事實卻是聞名不如見面……”
“人們何曾想到，青龍老大竟然連審時度勢的眼光也沒有！”
葉浪連咳數聲，頓了很久，才喘息着接道：“在你的心裡，或許仍然認爲青龍會氣數未盡……”
“但是，現在每個人都已看出，青龍會大勢已去！”
葉浪冷哼，“就憑你們這區區十餘個人，難成氣候……難道，你還想再起風浪，興雲降雨？”
龍王目光低垂，冷冷地注視着蜷縮在地上的葉浪，就像是在看着一條死狗。
“既然如此，你們何必費盡心機逼我現身？”
“‘青龍劫’計劃周密，規模更是空前……你們如此興師動衆，又是何苦？”
龍王嘆息，“本座一生金戈鐵馬，踏破冰河，向來精於算計，知人善用，鮮有紕漏。”
“沒想到，唯一的一個錯誤卻是誤用了你，幾乎將我青龍會的大好基業葬送殆盡！”
龍王冷笑着，他的目光變得異常凌厲，隱隱泛起殺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只要我仍然活在這個世上一天，你們的心裡就永遠不會覺得塌實。”
“你們非但睡不着覺，即便是睡着了，也會自噩夢中驚醒……夜夜如此！”
葉浪猛然擡頭，“你竟然……竟然知道‘青龍劫’？你知道的，果然不少……”
龍王盯着葉浪看了很久，冷冷地道：“你們，低估了我……”
葉浪渾身一顫，“哦？”
龍王擡起頭，目光深邃，思緒卻似乎已飄出很遠。良久，長長地吐出口氣，淡淡地道：“青龍黃曆的一年之中，遠不止十二個月……”
五
腳步聲漸漸清晰，步伐均勻、穩定，五個人已到了門口。
韓鐵衣皺起了眉，抽出腰間長劍，雙眼緊盯着朱漆大門，手已握緊。
南宮姊妹騰身而起，雙劍齊刷刷出鞘，寒芒閃動、流走，殺氣佈滿整個廳堂。
九幽劍寒氣更勝，碧綠色的劍芒映襯着葉少的臉龐。
葉少的臉上臉一點表情也沒有，朝着歐陽震和龍太子使了個眼色，扭過頭，對着門口淡淡地說道：“門未上閂，請進。”
大堂內一片死寂，剎那間，就連呼吸聲似乎都已停頓。
大門厚實，包着鐵皮，墜着銅環，鑲滿門釘，被推得嘎嘎作響，五條黑色的人影已出現在了門口。
五個黑衣人，黑衣蒙面，體態高矮不一，身形極其詭異，雙腿不見有任何動作，人卻已齊齊地站上了廳堂。
韓鐵衣眉梢跳動，手握得更緊，突然閃電般出手，一劍驚虹。
歐陽震、龍太子、南宮姊妹的出手也絕不比他慢。
數道閃電凌空躥起，每一劍出手都暗藏着後招，每一式後招都仍有變化。
然而，五個人勢如奔雷的一劍卻突然硬生生頓住，連一式變化也未及使出。
黑衣人自始至終猶如五株大樹般巍然屹立，竟然一動不動。
葉少不禁讚歎道：“很好！”
黑衣人仍然不動，一聲不響。其餘衆人不明所以，猶疑不定。
葉少看着衆人，微微一笑，“箇中原由，是非曲直，並非故意隱瞞，實爲形勢所迫，稍後再向你們解釋……”
略微一頓，他的目光轉向黑衣人，突然說出一句很奇怪的話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卻沒有一個像龍。龍子，也絕不止九個……”
黑衣人立成一線，五柄利劍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分別自不同的方位架住了他們的脖子，將五個人圍在當中。
葉少輕輕揮手，五柄劍同時撤下，緩緩後退。
左側的黑衣人突然接口道：“‘九’是虛數，也是貴數，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本就是‘極多’的意思……”
葉少輕輕點頭，話鋒一轉，問道：“你們五位……都是龍子？”
沒有人回答，沒有一個人說話。
葉少卻又點了點頭，竟彷彿對這種無禮的迴應感到非常滿意，接着問道：“那麼，五位怎麼稱呼？”
第一名黑衣人前進一步，後退兩步，抱拳道：“在下囚牛，願做琴頭聽音律。”
第三名黑衣人前進兩步，後退三步，抱拳道：“戰神睚眥，恩怨必報。”
第五名黑衣人後退兩步，前進一步，抱拳道：“在下蒲牢，吼聲驚四座，響入雲霄，專聲獨遠。”
第二名和第四名黑衣人，同時向前邁出一步後，相互對調了個位置。
其中一個道：“殿角排頭兵，嘲風”，另一個道：“香爐獅子座，狻猊。”
“很好！”葉少直了直腰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來人，給他們上妝；行動，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