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上地下,無論任何人,無論他握在手裡的是刀是劍,亦或是暗器、毒藥,想要暗算葉少跟天泉方丈都絕不容易。
更何況,站在他們身旁的,還有燃燈道人和千葉長老。
一擊不中,葉浪隨即撤劍回掠,龍王則退地更快。
所有的動作突然之間完全停頓,甚至連呼吸都已靜止。
整座大廳一片死寂,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良久,葉少一聲嘆息,長嘆。
他並沒有去看葉浪一眼,他的眼睛在盯着龍王,“你不是龍王,絕不是!”
龍王胸口起伏,似在喘息,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葉少接着問道:“他纔是真的龍王?”
他雖然沒有再看過葉浪一眼,但是每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龍王一聲冷哼,“青龍會裡本就沒有龍王,真正的青龍老大的確就是正月十五……”
一頓又道:“這一點,他並沒有騙你。”
葉少擡起頭,望着地宮的穹頂,嘆息着道:“他……真的就是正月十五?”
龍王道:“不錯!”
葉少點頭,苦笑,“很好,這一點他也沒有騙我……”
葉少終於扭過頭,正視着葉浪,“你對我實在是很好,好極了。”
葉浪的臉上竟然連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緩緩地舉起龍泉劍,凝視着劍尖,“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你也不必再問什麼……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略微一頓,接道:“我沒有直接向你下手,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你實在應該謝謝我的。”
葉少放聲大笑,聲震寰宇,“好!好!我一定好好地謝謝你……全都給我閃開!”
說到第二個“好”字的時候,葉少已出手。
衣襟狂飆,怒髮衝冠,一股強大的壓迫力徑直卷向葉浪,天機棒幻化出漫天棍影,朝着葉浪當頭砸下。
葉浪皺了皺眉,舉劍招架,劍在掌心飛速地旋轉,斜切入那一片虛無的棍影。
金鐵交鳴,氣流激盪,燈火一盞盞熄滅,地宮突然暗淡了下來。
棍影如疾風驟雨,密不透風。
然而,每一棒使出,招式竟然都已用老。
這樣的招式,在葉浪眼裡看來,處處都是破綻,每一處破綻都足以致命。
葉浪甚至有把握在三招之內剁下這隻執棒的手,他眯起了眼,眼中殺機已現。
二
風雨驟停。
葉少所有的動作戛然而止,潮水般奔騰流竄的棍影,竟然被他無聲無息地收攏回去,歸於無形。
葉浪暗驚,緩緩撤劍,再次皺了皺眉。
燃燈道人閉目養神,但笑不語;天泉方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葉少揹負着雙手,氣定神閒,冷冷地盯着葉浪,“看來,你真的想要殺了我。”
葉浪冷哼,“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只不過是遇神殺神,遇佛**罷了。”
一頓又道:“今日,青龍會佔盡天時、地利、人和,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多。”
他擡眼環視一週,笑道:“青龍會的仇人都到齊了……好得很,好極了!”
葉少沉吟着,“你爲何不將我們各個擊破?那麼一來,你的把握豈非要大得多?”
葉浪道:“第一,沒有必要。”
“還有第二?”
“第二,我要你輸得心服口服,死也瞑目。”
葉少居然點了點頭,轉向龍王,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道:“你好。”
龍王怔住,“我……我當然好!”
葉少接道:“你的確好得很,直到此刻,我仍然看不出你的來歷。”
龍王獰笑,“你不必知道,我並沒有打算請你來給我立碑送終。因爲,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略微一頓,接道:“不過,等你死後,我倒是可以立個大碑給你。”
葉少笑了,拱了拱手,“多謝。”
當他的目光再次轉回到葉浪身上的時候,卻突然變得凌厲,冷如刀鋒,“你也認爲,我今天必定難逃一死,是嗎?”
葉少嘆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竟然把我當成了那隻蟬,甚至當成了一隻自做多情的孔雀。”
他攥緊拳頭,伸出手,指着葉浪,“你竟然如此地算計我……休怪我翻臉無情,以牙還牙!”
葉浪冷笑。
龍王大笑,就好像聽了一個天底下最荒誕的笑話。
他的面色陡地一沉,喝道:“葉大掌櫃,你擦亮眼睛給我瞧清楚了,你們只剩下五個人,我們以二敵一仍然綽綽有餘……你大限將近,還敢大言不慚!”
葉浪仰起頭,似在凝望,他的聲音更遙遠,“第一代青龍老大開宗立派,翻雲覆雨,當年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龍王冷笑,插口道:“到頭來,還不是照樣栽了個大跟頭,被我們活活地逼死,連他獨子的性命也沒能保住……”
龍王冷哼,“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
兩聲清脆的掌聲響起,龍王緩緩地放下了平舉過頭頂的雙手,嘴角仍然殘留着一絲獰笑。
他的目光自衆人的眉目之間一一掃過,突然眯起了眼,盯着葉少,“你猜猜看,龍太子爲什麼沒有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衆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龍王爲什麼在這個時候提起龍太子。
龍王卻對這樣的迴應非常滿意,滿面春風,神采奕奕,笑容可掬。
然而,他的笑容卻突然凍結,神色瞬息萬變,整張臉都已扭曲。
葉浪面色鐵青,瞪着跪在地上的五小青龍,他的表情同樣難看到了極點。
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龍王的腿肚子突然一陣痙攣,幾乎站立不住。
——直到此刻,五小青龍仍然跪在地上,竟然一直跪着!
五人反手出刀,分別刺入了天玄子掌教、妙膳大師、韓鐵衣以及南宮姊妹的腹中。
五刀同時命中,直沒至柄。
然而,他們得手之後,爲何還不立即起身,以防有變?
五個人直挺挺地跪着,他們握刀的右手仍然深深地陷在對手的腹中。
——五個人跪着,五個人站着。每個人似乎都已被幽冥中的邪魔惡鬼攝走了魂魄,一動不動。
持劍把守在廳堂外圍的六小青龍也立即覺察出了氣氛的異樣,額角冷汗簌簌,握劍的手掌心冰冷,心已亂。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開始動了。
第一個開始動的人,是韓鐵衣。
事實上,他只不過是緩緩地直了直身子而已。
當他的身子直起來的時候,跪在他身前的小青龍的身子卻突然萎縮,如一灘爛泥般倒了下去。
南宮姊妹動地也絕不比他慢,她們擰腰、挫身、揚手,唰唰兩劍,四顆人頭同時落地,打着轉兒滾出丈許。
人頭落地的時候,卻並沒有鮮血濺出。
葉浪雙眼圓睜,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
五小青龍徹底死了,而且已經死了多時,就在他們轉身悴然出手的那一剎那間,他們的眉心已被點破,靈臺迸裂。
無頭的屍身晃晃悠悠,緩緩倒下。
五柄精挑細選出來的“神兵利器”自他們的手中滑落,每一柄匕首竟然都沒有刀鋒,鋒刃已經全部縮入了刀柄內的空腔裡。
葉浪冷笑,“這五柄匕首,果然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葉少嘆息,“你本不該殺徐子衝的,但是你卻殺了他。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疑點,通常都是關鍵點。”
“對於想不通的事情,我總是願意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探個究竟。”
“而且”,略微一頓,葉少接道:“子衝畢竟是龍太子的胞弟,你殺他的時候難道從未顧忌過龍太子的感受?”
韓鐵衣冷哼,插口道:“我們已經查出,龍太子剛一出道就徑直找去了神劍山莊……我們還知道,那一戰是他敗了!”
“勝即是生,敗即是死!”
“但是,你卻並沒有殺他……這是爲什麼?”
韓鐵衣眼珠子轉了轉,故意眯起了眼,“你們猜猜看,龍太子爲什麼沒有來?”
葉少緩緩地伸出雙手,平舉過頭頂,啪啪兩聲脆響。
地宮的盡頭,立時爆發出一陣山崩地裂般的轟隆之聲,塵土飛揚,沙石翻滾,整條秘道轉瞬之間已被完全封死。
“殺!”
三
唳喝殺伐之聲,已然遠去;金戈鐵馬之勢,漸漸平息。
雲開霧散,煙滅。
燈火再次燃起,地宮敞亮。
無論多麼濃烈的血腥氣,也掩蓋不住“九月初六”的奢華。
葉少就坐在“龍王”的位置上,交椅寬大厚實,華麗而舒適,象徵着至高無上的地位。
然而,葉少卻坐得極不舒服。
他並不喜歡這個位置,他更加厭惡“龍王”這類醉心於權力而不擇手段的人。
——真正的“龍王”,竟然真的是葉浪!
韓鐵衣、歐陽震、南宮姊妹以及少**當一衆江湖大佬兩側列座。
他們之中,一些人多多少少受了點傷,或輕或重,但至少仍活得好好的。
葉浪的同僚卻都已倒在了他的腳下,他就站在他下屬的屍身之上。
他在看着他的手,靜靜地凝視着。
他的手裡握着一根白色的細棍,色澤圓潤,如明月般皎潔,如碧玉般剔透。
葉少斜倚在“龍王”的寶座上,一隻手支着頭。
他也在看着葉浪手裡的這跟細棍,突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緩緩地道:“原來如此……看來,你已經參透了七殺古卷。”
每個人都在盯着葉浪手裡的這根細棍,葉浪卻突然擡起頭來看着葉少,“你猜猜看,這根棍子……它叫什麼名字?”
他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它也叫天機棒。”
略微一頓,接道:“這個世上,只能有一根天機棒。”
葉少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一閃即逝,嘆息着道:“你是不是想不通,七殺古卷爲什麼只有六招?”
“你是不是更加不明白,古卷的最後一頁上,爲什麼會畫着一柄碎成飛絮的斷劍?”
“你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沒有直接告訴你古卷的秘密?”
葉浪冷哼,“不是怨,是恨!你處處比我強,事事都走在我的前面……你的存在,簡直就是我的恥辱!”
葉少仰起頭,目光深邃,淡淡地道:“你錯了,全然錯了……我若是直接告訴了你答案,你永遠也休想悟道。”
四
“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已經不重要。你,可以不回答。”
“說來聽聽。”
“青龍會裡,爲什麼會有十八條小青龍?青龍黃曆,是不是也有十八個月?”
“……”
“十三月十五,十四月十五,十五月十五,十六月十五,十七月十五,十八月十五……這六個人手裡,當然也都握有一張嚴密的大網?”
“……”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因爲此刻,這些網無疑已經都被撕破了……屠龍行動,絕不止我們在座的這幾個人參與!”
“……”
“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
“你……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只有一個。”
“說出來,我一定盡力替你辦好。”
“今天,好像是初六?”
“不錯,再過兩三個時辰,就是初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