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心裡認定了事實,腦子一瞬間就沒拐過彎來,以至於臉上表情就詫異僵硬的太明顯了。
她愣在那裡。
這甘泉宮沒人住,後院疏於打理,有些樹木的枝葉過於茂密了,再加上本來就已經是秋日裡了,陳婉菱身上溼漉漉,禁不住就打了個寒戰。
老夫人本來正握着她的手,此時猛然驚醒。
她說:“你不要怕,有什麼委屈都說出來,祖母會爲你做主的,咱們定國公府的人,不是隨便就能給人欺負了去的!”因爲是強行堅持,舌頭都有點僵硬。
劉媽媽趕緊脫下外袍給陳婉菱披上。
陳婉菱沒有拒絕,使勁的裹着衣裳。
她身上衣裳全溼,發間配飾也有遺失的,這時候劉海和頭髮都有些貼在臉上,看上去十分的狼狽。
可她還是堅定的搖頭,“我第一次進宮,不認識路,胡亂的就走到這裡來了,但是那邊的草叢裡竄出來一隻野貓,我嚇了一跳,就掉下去了。”
說話間,前院那邊又是一陣騷動。
衆人循聲望去,片刻之後就見季淑妃帶了一羣人火急火燎的趕了來。
她本來是到處找兒子的,可是順着宮人的指點找到附近的時候就聽人說這邊出事了。
要知道,今天宮裡的宴會是她主持,她也怕極了會生出什麼亂子,不得已,就只能吩咐了身邊的人繼續去找西陵徽,自己折道趕着來了這裡。
剛拐過迴廊,一擡頭,季淑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兒子,登時就顧不得別的了,趕緊快走兩步過去,扯着西陵徽的手腕將他拽過來,數落道:“你怎麼在這?不是說過了不準亂跑嗎?”
她這到底是兒子心疼的緊,所以說是嚴肅的斥責,語氣卻根本就繃不住多久。
西陵徽對自己我親孃的習性還是瞭解的,當即就往季淑妃懷裡一樁,然後臉一揚,嘴巴一咧就撒嬌起來道:“母妃!”
這個小子,是真的識時務。
本來就是自己的兒子,再被他這麼甜膩膩的聲音一叫,季淑妃就怎麼都氣不起來了。
“你啊!”她軟了語氣,寵溺的使勁點了下兒子的額頭,這時候,一擡頭,自然第一個就看到了和西陵徽站在一起的沈青桐。
季淑妃微微有些遲疑。
沈青桐卻是落落大方的露出一個笑容,“淑妃娘娘!”
“哦!”季淑妃明哲保身,平時和東宮還有昭王府都不親近的。
她心裡多了幾分戒備,也含糊着扯了下嘴角,敷衍着略一點頭:“哦!”
再一看遠處,纔看到那邊的衛涪陵和陳家人。
陳婉菱溼漉漉的一身,國公夫人的臉色又不好,再加上還有太子妃在場……
既然身在妃位,有些小道消息淑妃還是靈通的,她當然知道最近定國公府和東宮之間在較勁的是什麼。
一看到這幫人,她頓時就新生警覺,也頭大了起來。
“這是……”季淑妃小心翼翼的試探着走過去,“方纔本宮路過附近,聽說這裡出事了……”
說着,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陳婉菱身上。
國公夫人態度不怎麼好的屈膝福了一下:“見過淑妃娘娘!我家二丫頭頭次進宮,不過就是去小解的工夫,就被不認識的宮人騙到這裡,還險些要了命。給淑妃娘娘添麻煩了,老身實在對不住!”
怎麼就遇到這種事了?
季淑妃的心頭一驚,頓覺事情棘手。
她想盡量忽視太子妃的存在,可到底心裡已經有了成見。
沈青桐在遠處看熱鬧,忍不住的想:雲鵬到底知不知道給西陵鈺傳遞個小道消息啊?要不然陳家表妹這深明大義的一齣戲,沒了觀衆賞識,豈不可惜?
季淑妃知道自己攤上事兒了,也正發愁呢。
然後,那前院的方向就聽見有人喊:“太子殿下到!”
沈青桐可不想西陵鈺把事情聯想到她的身上來,趕緊往旁邊不起眼的地方挪了兩步。
西陵鈺本來是在前面的御書房和皇帝商議一些事情的,沒想到剛出來,就聽到有宮人議論說是後宮出亂子了,倒是沒細說,只聽到對方提起定國公府和太子妃這些字眼。
這些天,定國公逼他很緊,他本來也就格外警惕,而且衛涪陵那性子……
想想都覺得肝兒疼。
他可不敢掉以輕心,趕緊拔腿就往這邊來了。
隔着老遠聽人喊“太子”,季淑妃頓覺精神一振。
她乾脆就不管事了,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讓了半步。
衛涪陵對這事的反應一直不大,面上表情始終淡淡的。
片刻之後西陵鈺就繞過那回廊的拐角,大步走了過來。
第一眼看到落湯雞一樣的陳婉菱,然後是明顯面色不善的國公夫人……
嗯,還好沒出人命。
他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徑自走到衛涪陵面前,冷着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衛涪陵道:“臣妾只是和昭王妃一起散步路過附近!”
然後,就沒了後話。
西陵越一愣,這時候循着他的視線一找,纔看到躲着這羣人老遠的沈青桐。
他眸中微微掠過一絲微光。
沈青桐只面無表情的站着,只但是看不見他。
淑妃道:“太子殿下來得正好,陳小姐失足落水了,不過事情有些蹊蹺的,國公夫人,您剛纔說……”
她的話,只到一半。
國公夫人就沉着臉把事情又說了一遍。
毫無疑問,西陵鈺的心裡也是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衛涪陵。
他沉吟,左右環視一圈,問陳婉菱道:“那個引你過來的宮人不在這裡?”
“恩!”陳婉菱道,“可是進了這個園子之後,她人就突然不見了。”
國公夫人起初還不知道有這一茬,當即大怒:“殿下,你聽聽,這是有人故意設局,要菱兒的命啊,簡直其心可誅!”
西陵鈺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了。
平心而論——
呃,他的太子妃,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這時候,圍觀的禁軍侍衛和宮人,大抵也都是這個想法,不敢明着去看太子妃,眼珠子多少都滴溜溜的轉着,偷瞄幾眼。
場面有一瞬間詭異的寂靜。
然後,陳婉菱就咬着嘴脣,微微上前一步,衝着衛涪陵屈膝福了一福道:“多謝娘娘,我知道娘娘方纔是想要拉我下去的,卻苦於不通水性!”
她本來就生的眉目清秀,身上沒有多少大家閨秀的高雅清傲的氣質,反而帶了幾分小家碧玉纔有的溫柔和婉約。
這時候,盈盈動人的一拜,即便一身狼狽,讓人看在眼裡,也覺得舒服。
尤其再和旁邊冷冰冰的太子妃衛涪陵這一對比——
西陵鈺就覺得心裡憋悶的慌。’
衛涪陵的態度始終冷淡,她卻根本不屑於和陳婉菱做戲,更不領情的直接對西陵鈺道:“臣妾也覺得如果陳家表妹說的那個宮人卻有其人的話,那麼那個人肯定是有問題的。先是引了陳家表妹過來,又剛好是我在附近的時候出事?這分明就是挑撥離間吧?”
挑撥離間?你來這裡,難道也是被人引來的嗎?
國公夫人是不信她的說辭的,剛要發作,卻被陳婉菱暗中拉住了衣角。
陳婉菱衝她隱晦的搖了搖頭。
國公夫人之只略一怔愣,這邊西陵鈺自然是希望息事寧人的,已經點頭道:“既然人沒事就好!”
他看向了陳婉菱道:“那個引你過來的宮人,如果本宮把宮裡差不多歲數的都照過來來給你認,你能指出來嗎?”
這個態度,他是不得不擺出來的。
國公夫人還沒反應過來,陳婉菱已經上前一步,屈膝福了福道:“表哥,今日陛下於宮中設宴,本是一番好意,現在既然我也沒什麼事,就不要聲張了吧。而且……”
她說着,一頓,又垂下了頭去:“方纔我太害怕了,宮裡的姑姑們又都穿的差不多,我好像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西陵鈺現在最頭疼的也是怕陳家的人要鬧,卻沒有想到這個他都沒見過幾次的表妹居然如此識大體和善解人意。
他微微詫異的同時,心裡更是鬆了口氣。
那邊國公夫人卻是認定了必然是衛涪陵行兇,總想着順藤摸瓜就一定能讓衛涪陵從太子妃的寶座上栽下來,正還在權衡利弊的時候,陳婉菱就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可憐兮兮的道:“祖母,我好冷!能不能找個地方給我換身衣裳?”卻是想要儘快的將這事兒翻篇的。
西陵鈺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心裡莫名的就又多了幾分好感。
他也是見好就收,於是就轉向了季淑妃到道:“菱兒的衣裳溼了,怕要着涼,本宮還有事情要辦,就麻煩淑妃娘娘找個地方給她換了衣裳,再叫個太醫看看吧!”
“好!”這點人情,季淑妃還是馬上應承了下來的。
西陵鈺於是也不多追究什麼,擡腳就走。
國公夫人還想說什麼,已經來不及了。
季淑妃含笑上前一步道:“人沒事就好,陳小姐受苦了,去本宮那裡換身衣裳吧,要不就真該着涼了!”
“多謝娘娘!”陳婉菱感激的連忙道謝。
季淑妃手裡還牽着兒子,這時候就帶着陳家祖孫先走了。
宮人們也不敢再好奇下去,立刻做鳥獸裝散。
沈青桐尾隨衆人從甘泉宮出來。
這時候,季淑妃走在最前面,早就忘了她了,倒是那小胖子西陵徽,邊走邊是回頭,衝她調皮的眨眨眼。
沈青桐忍俊不禁,就也跟着笑了笑。
衛涪陵比她出來的還晚一步,按理說她啞巴吃黃連,本人當面算計了,是該惱羞成怒的,可是這個女人也的確是和一般的女子不同的,這時候從門裡出來,居然還是十分冷靜自控的模樣。
沈青桐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
衛涪陵本來是連話都懶得說的,想了想,卻還是開口:“這就是你的目的?”
西陵鈺已經是對這個陳婉菱心生好感了,並且因爲這件事,對她的品行又大打折扣,十有八九,定國公府的這門婚事馬上就要塵埃落定了。
沈青桐一笑:“本來也不是的,主要是這位陳小姐……”
很意外啊,這個陳婉菱居然頗有些心機和膽識,沒有如個潑婦一樣短視的大吵大鬧,反而圓滑的將此事給圓過去了。
本來沈青桐是想把事情鬧大了,皇帝就得出面了,衛涪陵和國公夫人一起到皇帝面前掐一架,也足夠衛涪陵元氣大傷的了。
可是現在——
倒好像是可以期待東宮後院的戰況和戰報了。
衛涪陵聽了笑話一樣的冷笑:“你以爲就憑這些雕蟲小技,就能奈何的了我嗎?”
沈青桐道:“我要殺你,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其實你也不過就是仗着南齊,仗着齊崇而已。我知道你不怕死,你這樣的人,生死都沒有區別,反而如果你死了,齊崇必定就此失控,你現在最大是的依仗,不就是這個嗎?”
衛涪陵之所以這麼有恃無恐,也許她想放手一搏的決心是真的,但其實,她這已經是走了極端了。
如果她們成事,自然可以一飛沖天。
而一旦落敗,在這巍巍大越的國土之上斷送了性命,九泉之下,她還可以看着齊崇爲她發瘋,毀天滅地呢,到時候,就算南齊不是大越朝廷的對手,但是直接對她下了殺手的人,怎麼也要活脫脫的被剝下一層皮來的。
衛涪陵聽了這話,面上表情也始終是冷淡的沒有半分變化。
沈青桐於是就很好奇。
橫豎這會兒也沒事可做,她就開口問道:“有件事,我挺好奇的,你對齊太子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你真的愛他嗎?”
話一出口,她又馬上覺得用詞不當,又改口道:“不!確切的說,曾經!曾經,你愛過他嗎?”
齊崇爲了她,曾經孤身犯險,險些喪命在西陵越的手裡,他的心裡,是真的愛着或是放不下衛涪陵,這是一定的,可是衛涪陵——
如果她真的愛着,不哪怕只是愛過那個男人的話,如今又怎麼可能會存這樣晦暗的心思?
不叫他斷了對她的念想,並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大越這邊惹是生非,讓他跟着提心吊膽,甚至於是在這時候,都拿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後的籌碼,不惜激得齊崇在她死後爲她衝冠一怒,挑起兩國的戰事?
一開始沈青桐是實在不能理解西陵越對衛涪陵的手下領情到底是爲什麼?後來綜合衛涪陵的種種舉動和作爲分析下來,就明白了——
現在大越國中奪嫡的爭鬥不休,實在不是再引發外戰的時候,所以他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容了衛涪陵的惹是生非。
沈青桐這話問得倉促卻直白。
衛涪陵面上表情居然是沒有露出半分的改變和不同的。
這時候,青青轉醒之後剛好從遠處尋來。
“娘娘!”看到衛涪陵安然無恙,她才鬆了口氣,直接跑過來,站在衛涪陵面前,再回頭看沈青桐的時候,眼神裡還帶着深刻的戒備。
“沒事了,我們走吧!”衛涪陵這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帶着青青徑自轉身離開了。
沈青桐也沒有追着去要她的答案,就目送她們主僕的背影漸行漸遠。
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的雲鵬這才從暗處現身,走過來道:“王妃?”
沈青桐一直盯着衛涪陵的背影,勾脣一笑,忖道:“你說,她這是因爲當初齊崇沒能護住了她,害她顛沛流離到了這裡而生出的報復之心嗎?”
雲鵬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也不敢妄議。
他不說話,沈青桐也不介意,隨後卻是無比悵惘的嘆了口氣——
傳說中的因愛生恨嗎?可是她卻總覺得,這衛涪陵已經走火入魔了。
他們走的和衛涪陵剛好相反的方向。
衛涪陵從甘泉宮出來,這一次就朝着戲臺子那邊慢慢的走過去。
她一路上不說話,青青就算有一肚子的話也不敢問,跟着她一起去了戲臺子那邊。
彼時常貴妃還沒事人一樣的坐在那裡聽戲,而甘泉宮裡的動態她自然知道,只是爲了避嫌,她纔沒去蹚渾水而已。
衛涪陵過去坐了會兒,離着她挺遠的一張桌子,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飄過去看她,然後只做了一盞茶的工夫,她就又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又起身離席了。
常貴妃又坐了會兒,就也神情倦怠的站起來,道:“本宮乏了,回去歇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