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把一杯水喝完,已經將自己這一生的坎坷經歷回想了一遍,想到自己活了五十多年的一輩子,只有一杯水這麼短的時間就回顧完畢,不由得自嘲了一下。原來,人生是那麼短暫,剛剛想享受一下美好的晚年生活,卻被惡疾纏身,生命一下子變得脆弱起來,有血有肉的身體好像是小紙人一樣輕飄飄的。
然後她不緊不慢地吃了午飯,打了一個電話之後,去了腫瘤醫院。一個跟她的年紀差不多大的女人在腫瘤醫院的門口等着她。她是夏秋最好的朋友,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名字叫做朱華菲,現在是滬市副市長李念甲的妻子,她們兩個好像是一輩子分不開的好朋友一樣,選擇的丈夫不約而同走在權利仕途的道路上,而且都是一路青雲。
陸曉東死得早,如果陸曉東不是遭遇了意外的緣故,也會升遷到正廳級的位置上,但是李念甲的官運更好,雖然是副市長,在滬市這個國際大都市裡面,已經是副部級的官員了。兩個人相隔幾千裡,都忙着各自的家庭和事業,很少來往,但是,每逢年節生日,問候一聲,表示一下關心的細節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沒有改變。
朱華菲看着迎面走過來的夏秋,嗔怪地說道:“你是啥時候來的,也不提前給我一個電話,讓我去機場接你啊。”
夏秋笑了笑,看到了風采依舊,只是鬢角增添了幾許皺紋的朱華菲,欣慰地說道:“那些禮數咱們就不說了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來求你幫忙了。”
“求我幫忙?你這輩子可沒有求我幫上一次忙的,這一次,真的有那麼嚴重嗎?”朱華菲收起臉上的笑容,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夏秋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得了絕症,有一些身後事需要拜託一下。”
“絕症?”朱華菲大吃一驚,看着臉色很不自然的夏秋,脫口說道:“開玩笑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能這麼作賤自己。”
“是真的,我得了惡性腦瘤,只有三個月的生命了,而且是無藥可醫的那種,我希望我們能理智一點對待這件事。”
“啊?”朱華菲看着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的夏秋,心情頓時亂了起來,說道:“陸炎呢?他怎麼沒有陪着你?”
“這件事只有我和梧城市第一醫院的腦科醫生曹榮舉知道,別的人我都沒有告訴,菲菲,這種事情,我無法對親人訴說,只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告訴你的,跟別人說了,只有徒增着急,沒啥幫助的。”
朱華菲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冷靜?怎麼能冷靜下來呢?”
“不冷靜下來又能如何呢?難道大哭一場?到處跟人訴說自己的不幸?”夏秋苦苦一笑,說道:“只有冷靜下來,把身後的事情安排好,才能不慌不忙地離開,這是我最後的日子了,希望無拘無束地度過。”
朱華菲一把攙扶住夏秋的身體,眼淚流了下來,哽咽着說道:“秋秋,你太要強了,要強了一輩子,還是這麼放不下架子,我真是難過。”
夏秋輕輕拍了拍朱華菲的手背,溫和地說道:“快別讓人看見你的眼淚了,沒啥大不了的,我已經想開了,人這輩子啊,遲早都有那麼一天的,不是有首歌唱得就是這個嗎?你忘沒忘記啊‘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爲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爲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爲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還有還有,爲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麼流浪,爲什麼流浪,遠方,爲了我,夢中的橄欖樹……’”夏秋輕輕哼着這首歌曲,這是她和朱華菲在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的歌曲。
夏秋繼續說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年輕的時候,心中的理想一點也不現實,倒是碌碌無爲的日子接踵而來,讓人身不由己地隨着社會和俗世的人生匆匆忙忙過了一輩子,假如時光可以倒流,倒是真的希望去大草原上放牧牛羊,到山間的小溪洗一次澡。”
聽到她這麼說唱之後,朱華菲破涕爲笑地說道:“你倒是真想得開,唉!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都可以陪着你去草原上放牧牛羊,去山裡的小溪洗澡的。”
夏秋笑着說道:“我這次來找你,就是讓你陪我的,首先咱們一起做一個檢查,我在梧城市的第一醫院檢查出絕症之後,真的不太相信病情有那麼重,就請假來準備複檢一下的,如果真的有那麼重的病情,我也死心了。”
“對,就該做一個複查的嘛,我陪着你在這裡檢查,然後咱們去美國檢查一下,需要進一步的確認。”朱華菲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樣,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
“用不着跑那麼多的地方,只要複查一遍就成了,既然時間不多了,那就更不能浪費掉,咱們敘敘舊情,我有一些事情拜託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啥拜託不拜託的,我一定幫你辦到,這樣吧,我給老李的秘書打一個電話,這家醫院裡他有熟人的,就是需要等一下。”
“我能等得起的。”
兩個人離開了醫院的大門,回到朱華菲的車子裡。這是一輛普通的奧迪車子,朱華菲親自駕駛,她的丈夫李念甲還另外有車子。
朱華菲給李念甲的秘書直接打了一個電話,說道:“小王,你在腫瘤醫院有認識的醫生吧?”
“有,朱阿姨您有什麼吩咐?”
“我有一個好朋友從西州省過來,想看一看腦腫瘤,你如果不忙的話就過來幫我安排一下,順便在美食華府訂一張桌子,晚上讓老李推掉一切應酬,陪我的朋友吃頓飯。”
“好的,我跟李市長請一個假就過去,您在哪裡?”
“我就在腫瘤醫院外面的停車場上的車子裡面,你直接過來找我吧,找不到就給我打電話。”
“好的,請您稍等。”
掛了電話之後,朱華菲跟夏秋聊了聊兒女的事情,朱華菲只有一個女兒,已經嫁給一個美籍華人,住在美國的俄亥俄州。夫妻兩個都是搞科學研究工作的,一年能回來一次。
夏秋說道:“還是你好啊,有一對可愛的外孫外孫女了,我只有一個孫子。”想到再也享受不到兒孫之樂,夏秋的心裡再堅強也止不住黯然神傷了,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朱華菲的心中暗暗後悔,不斷自責起來,不該說起這些讓夏秋放不下來的事情,但是,她們多年不見面了,在這個年級上,遇到一起,說起家常話是很正常的,朱華菲知道陸曉東死了,才避開了各自的丈夫。說起兒孫,沒想到,兒孫也是夏秋的一個心病。太多太多的遺憾來不及完成了,說啥話題都是傷感的。
小王開着車子很快來到腫瘤醫院,找到了朱華菲,帶着朱華菲和夏秋找到這家醫院的院長,院長看到市長秘書親自駕到,急忙奉上香茶,得知眼前這位穿着大方得體的貴婦人一樣的中年女子就是市長夫人,馬上笑臉相迎。
由於院長的安排,醫生仔仔細細爲夏秋做了腦部掃描和切片手術,直到晚上才結束檢查,朱華菲爲夏秋準備的接風酒宴也泡湯了。夏秋的頭頂上開了一個洞需要住院養傷。兩天之後,檢查結果出來了,跟曹榮舉說的一樣,是惡性腦瘤,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目前世界上還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朱華菲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只有爲夏秋感到惋惜,李念甲也抽空來看望了住院的夏秋,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話。相對於將要消逝的生命來說,任何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夏秋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似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感到無比的震驚。
只有朱華菲難以接受這個結果,在夏秋的面前還能強顏歡笑,在背後不知道哭過了多少回。夏秋這輩子的命運很苦,早年失去了丈夫,晚年失去了生命,都是人力無法挽回的事情,跟夏秋相比,她覺得自己幸福太多太多了。
夏秋住了十天之後,大腦開顱手術的地方已經癒合了,只是頭髮還沒有完全長出來,剪掉巴掌大的一塊頭髮,只有稀稀拉拉的頭髮長出來。她把早已寫好的一封信交給朱華菲,說道:“等我死了以後的一個月,你把這封信交給阿炎吧,按照上面的地址寄出去,這是關於到我年輕時候的一時失足的大事情,這件事任何人都不知道,你把這封信交給阿炎,他就會明白一切了,這就是我託付給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千萬要辦好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親手交給阿炎的。”朱華菲接過這封信之後,緊緊握在手裡,說道:“秋秋,你千萬千萬要看開一些啊。”
“放心吧,菲菲,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孰輕孰重的,知道怎麼安排好自己餘下的時間,是應該好好享受一下生命最後的時光了。”她的話讓朱華菲的眼淚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