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大昱的盛夏姍姍來遲。紅蓮河上紅蓮盛開,清澈的水面上荷葉搖動,而碧葉之間數點嫣紅格外嬌豔。空氣中蓮香浮動,沁人心脾。
這樣的盛景,是北國人民的最愛。人們成羣結伴到紅蓮河畔賞蓮,有條件的直接駕着漂亮的畫舫,遊走於碧葉紅蓮之間。
今日河上,一艘三層的華麗畫舫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雕樑畫棟不說,竟然還以金粉來描繪!
“哇,那是誰家的?好漂亮啊!”
遊客們豔羨的瞅着那艘畫舫。而此時,畫舫的主人歪在軟榻上,半眯着眼睛欣賞歌舞。他穿着黑色的錦袍,衣袍上只以銀線在襟邊袖中繡了三寸寬的邊,低調奢華。三千墨發鬆散開來,稱得皮膚如溫潤的白玉,一雙長眸極黑極深,似一泓深潭,只一眼,便能讓人墜進去。
他正是大昱最年輕的帝王楚雲凌。年方二十三,後宮雖有佳麗三千卻沉迷於音律,無視後宮美人,登基幾年了膝下卻只有二子一女。
美人們只着着輕透的薄紗,隨着曲聲扭動曼妙的軀體,實在是賞心悅目。
蓮香陣陣不敵美人香,若換了別人來賞,只怕早已醉了,偏偏楚雲凌毫不心動,一副意態闌珊的樣子。
次一位居之的花靖豐捋着鬍子淺笑:“楚爺,不喜歡?”
“老套。”楚雲凌懶懶的吐出兩個字。
“那,換個曲?”
“算了。都是些庸脂俗粉!”楚雲凌不屑的搖搖頭,眉間浮起愁思,“拿我的琴來!”
舞姬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主子嫌棄了,都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這邊早有宮人備好琴,楚雲凌雙手按在琴絃上,幽幽長嘆一聲,陡然開拔,並隨之輕輕淺唱起來:“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一曲鳳求凰,道盡楚雲凌的心聲。他坐擁天下,江山美人盡在掌中。可是,獨獨沒有與他心意相通的那個人。
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懂他的人?
唉——他又嘆息了一聲。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心頭,又上眉頭。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琴聲和着蓮香傳來,那琴聲如清風穿過蓮葉間的風隙,滑過清流的水面,徘徊層層疊疊的紗縵之外,悠悠盪盪——仿若天籟之音,叩擊着每個人的心。
楚雲凌怔了怔,慢慢坐起了身子,豎起雙耳捕捉着琴聲,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花靖豐察顏觀色,對身邊人招了招手:“阿大,去,看看是哪艘船上的姑娘在彈琴,把她請過來。”
“是。”
稍頃,阿大回來了,神情有些糾結:“老爺,是一個單身的姑娘,沒法請……”
“哦?”楚雲凌來了興趣,眉毛一揚立刻有宮女上前去攙他,他不領情的甩開宮女,獨自走上船頭。
陽光燦爛,清風徐徐,蓮香在鼻前縈繞。
不過處,一艘窄窄的小船停在碧葉紅蓮間,船上女子一身素淨的白,琴聲正是從她指尖泄出來的。她脂粉施,就連長髮也沒有綰,只有一圈白色的玉抹額略略壓住。此刻,她微閉着眼,脣角微微上揚,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琴音之中。
“天籟啊!”楚雲凌喃喃的讚了一句。
“爺,您看,那些魚……”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楚雲凌這才發現她的小船旁圍繞着許多魚兒!還有很多魚循着曲聲向她靠攏!
縱是見慣天下珍廳的他也被這樣的場景給驚呆了。
這樣的琴音,連魚也爲之陶醉嗎?
楚雲凌從未見過這樣的盛景,黑眸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興奮之光,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
身邊的宮女急忙拉住他:“主子,腳下小心。”
他這纔回過神,是啊,他是在船上,再往前走幾步就跌下去了!他竟然爲一個女人如此失態?!
“爺,請回去上座。”花靖豐上前來,臉上漾着瞭然的笑意。
只一眼,楚雲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身回船艙。身爲帝王,能偶爾便衣出宮已經不易,此時這姑娘的琴聲吸引了許多人,河上的畫舫紛紛停下,駐足觀看,其中不乏達官貴人,他若魯莽行事,保不準會被人認出來。
最重要的,他並不想在她面前暴露他的帝王身份,否則,她與那些費盡心思想親近他的庸脂俗粉又有何區別?
曲畢,白芷睜開眼,伸手採下一朵盛開的紅蓮在鼻前嗅了嗅,放到船艙裡,她又採了幾朵堆在身旁,便划船歸去。
眼看白色的倩影就要消失在碧葉紅蓮間,那些剛剛動了心的公子們不樂意了,紛紛驅船去追趕,轉瞬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便把白芷團團圍住。
“姑娘,我家公子有請。”
“姑娘,我家老爺重金聘您再彈一曲。”
“滾一邊去,敢和我家公子爭姑娘,活得不耐煩了!”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這姑娘又不是你家公子包下的,同樣花真金白銀,我們老爺怎麼就求不得了?”
“你們都閃一邊去,給我們爺讓路!”
“……”
白芷還沒來得及答上一句,這些狗仗人勢的家僕就已經打罵起來了。一時間,平靜的河如沸騰了一般,打的打,罵的罵,不時有人撲通一聲落進水裡。
楚雲凌隔着窗紗看着這一幕,心下有些着急。
此時白芷站在船上,如一隻亭亭玉立的鶴,纖細又高雅,那些庸俗之人怎配靠近她?如今鬧成這樣遲早會波及到她!
白芷冷眼旁觀,不驚不亂,忽然抱着她的琴飛身而起,足踏蓮葉,乘風歸去。
風兒揚起她的寬大的白裙,翩若驚鴻,驚爲天人。
那些還在打鬧的也都停了下來,怔怔的看着這一幕,都失了神。
楚雲凌緊懸的心放下來,也怔怔的看着那乘風消失的佳人倩影,嘆了一聲:“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孽尾永爲好。花卿,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一定要幫我找回來!”
“是!”
清風指面,蓮的香味漸漸消散。白芷的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她想起在神醫谷的時候,她最喜歡隨公子去採藥,公子身子弱,不宜習武,只會簡單的防身之術。鳳姨便授她以輕功,希望她能一直陪着公子,在危急之時能救公子於危難……
她想起與碧菡、紫萱、長風一起學醫習武的日子,雖不是轟轟烈烈,卻平靜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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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美好的時光,終是回不去了……
當年學琴,是受公子的影響。今日再弄琴,卻是爲了去勾引另一個男人!
與生俱來的音律開賦,竟顛覆了她的人生!
思緒還未收回,腳已落地,龍應天立刻出現,他滿意的看着她:“芷兒,我倒沒發現,你竟還懂得欲擒故縱之術,現在楚雲凌對你的印象一定已經壓過任何人。”
“是嗎?”白芷無動於衷的扯扯脣角。有些事,不是不會,而不屑於做!
曾經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她現在只想遠離這個噁心的男人,老死不要往來。
“恩。楚雲凌對音律的癡狂超出你我的想象,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去尋找你。你呢,可以休息兩天,不要這麼快就讓他得逞。”
“是。”
“接下來,你就聽花老爺的安排,短時間內我會暫時消失。”龍應天道。
近來他與花靖豐來往太過密切,恐怕會引起別人的關注。而且他離開青城有段時間了,收到秘報說龍小妹嫁給了薛容!他本想把她給抓回來,但轉念一想薛容不也是花靖豐的兒子嗎?當了姻親花龍兩家的關係也會更牢固。但妹妹出嫁這麼大的事情,他還是得走一趟神醫谷。
“是。”白芷恭敬的點頭。恨不得他趕緊消失在她眼前。
龍應天不負衆望的走了,白芷挺直的背忽然就佝僂了下去。她抱着琴無聲的哭泣:公子,對不起,芷兒錯了……芷兒辜負了您的栽培,終是要踏上一條不歸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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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洛王送來的緊急秘信,說請皇上和皇后一定過目。”
“洛王?”舒夜訝異的擡起頭來,看着周公公。他與舒蕘基本上算是老死不相往來,除了給他送一些應有賞賜,恩典,他做的就是暗中派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至於舒蕘來信,更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又想搞什麼?
不等他出聲,衛風已經把信接過去,待檢驗過後才遞給舒夜。
舒夜展開信,看着看着,臉色陡變。
花靖還活着,卻是在大昱國!青城城主也在大昱!這是巧合還是……
心裡浮起不好的預感,他合上信,問:“皇后可見過這信了?”
“還沒有。”
“暫時不要告訴她。”舒夜道。
“是。”
揮退周公公,舒夜站起來,把信遞給衛風:“你看看。”
衛風狐疑的接過信來一看,臉色大變:“花,花……”
“噓——”舒夜示意他不要嚷嚷,長眉緊緊的擰在一起,對衛風道:“你立刻帶人北上,前往大昱京城,一定要知道花靖豐和龍應天到底在幹什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