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藎忱點頭答應,蕭摩訶深深嘆了一口氣,微微擡頭,臉上滿是遺憾的神色:“沒有想到當年恩公終究還是走了······老天爺不給我蕭家當面謝恩的機會啊。”
“恩······恩公?”李藎忱和蕭世廉下意識的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詫異神色。按理說李成在五十年前陳慶之北伐之後就隱藏於這茫茫大山之中,而那個時候蕭摩訶還沒有出生,如何談的上對蕭摩訶有恩情?
“阿爹?”蕭世廉詫異的看向激動不能自已的蕭摩訶,還以爲自家爹爹一時間糊塗認錯了人。
蕭摩訶旋即從腰間拿出來一個銅佩飾,而李藎忱和蕭世廉的眼睛頓時瞪直了,因爲那銅佩飾和李成的銅佩飾大小規格一模一樣,只是上面雕刻的瑞獸和李成那一個恰恰方向相反,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兩個銅佩飾就是一對。
“這······”李藎忱張了張嘴,頓時明白蕭摩訶肯定沒有認錯人。而且也明白這銅佩飾對於蕭摩訶很重要。難怪自家阿爹臨走的時候還是將這銅佩飾拿了出來——這看上去其貌不揚的銅佩飾背後,必然有着李藎忱和蕭世廉這些小輩不知道,但是對上一代人很重要的故事。
蕭摩訶深深嘆了一口氣,緩緩仰起頭:“當年家父在始興(作者按:今廣東韶關市)擔任郡丞,始興地處南方,是本朝龍興之地,但是在五十多年前還是一個荒蕪、其貌不揚的小城,城周圍山巒環繞,多有山賊劫道越貨。
當時南樑之注意都在北面,無暇顧及南方,有這樣的情況也在情理之中。而家父的主要任務就是穩定民生、清剿山賊,因爲這些盤踞在始興城外的山賊阻斷了從嶺南到江南的道路,所以當時朝廷對其頭疼不已,並且引爲心腹大患。
家父因爲直言勸諫,所以是被貶到始興擔當郡丞的,有人想要利用山賊徹底除掉家父,所以不給家父支援,卻命令家父儘快剷除山賊,否則重罪論處······這重罪,至少也是要掉腦袋的啊。”
頓時蕭世廉和李藎忱都陷入沉默,蕭摩訶的父親蕭諒,對於蕭世廉來說甚至都有些遙遠。畢竟蕭諒在蕭摩訶年幼的時候就身故,蕭摩訶之後是被姑父蔡路養撫養長大的,所以蕭世廉當然對蕭諒並沒有印象,最多就是在家中祠堂上見過這位祖父的畫像罷了。
對於自家祖父的事情,蕭摩訶很少提起,蕭世廉也一直沒有問過,今天見蕭摩訶開口,沒有想到祖父蕭諒竟然還有過如此波折的一生,頓時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自家爹爹。
“山賊勢大,家父雖然有姑父相助,但是兵微將寡,進剿不利,反倒是傷了自己,陷入山賊的重圍之中。而就在那時,有一個鄉下少年帶着一隊鄉勇殺入重圍,將家父救了出來,之後又訓練鄉勇,幫助家父將始興周圍的山賊清剿乾淨。”蕭摩訶沉聲講述着這一段已經逐漸被人遺忘的往事,而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得落在了李藎忱身上。
李藎忱頓時面露詫異神色:“將軍所說的那位少年,莫非就是······”
蕭摩訶點了點頭:“你猜的沒錯,正是你爹爹。當年的恩公可是赫赫有名的‘始興槍王’,一枝長槍舞動起來驚天動地,沒有山賊能夠近其身,鄉里鄉間,聽聞李成之名,無不讚嘆有加,更令人讚歎的是,令尊當時拒絕了家父和朝廷的賞賜,其所作所爲皆因大丈夫有責任,自當守護一方之安寧······”
李藎忱輕輕吸了一口氣,他之前就一直覺得李成絕對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士卒,單單就是他那一身要比鄭老爺子和宋老爺子強上不少、甚至能夠獨自一人封鎖一條道路的武藝,就足夠證明他不一樣的身份,現在聽來,沒有想到自家阿爹年少的時候竟然還有如此功業。
“家父感動於恩公之所爲,一直以其爲我蕭家之恩人。之後南樑大將陳慶之招募白袍軍準備北伐,恩公意欲北上,家父深感恩公之恩情一直未能相報,然當時家父爲人清廉、家中貧困,所以取所配之銅佩飾,用佩劍劈砍成兩半,將其中一半贈與恩公,相約以後若能相見,自當一起痛飲、再報恩情。”
“當時因爲恩公武藝超羣,再加上家父的推薦,所以恩公得以輕鬆入選陳將軍之白袍軍,之後陳將軍揮師北伐,每一戰都驚天地泣鬼神,只可惜最後人算不如天算,歸來孑然一身······恩公也自此再無音訊。”
談到這一段往事的蕭摩訶說到此處,唏噓不已。而李藎忱和蕭世廉也是相顧無言。
這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至今被蕭摩訶以如此平淡的語氣說起來,已然令他們兩個年輕人心血翻騰。
五十年前,那是一個屬於他們長輩、風雲激盪時代啊。
蕭摩訶緩緩將兩個銅佩飾放在一起,這個時候李藎忱方纔意識到這銅佩飾並不是一對,而原本就是一個,只不過因爲多年的佩戴和摩挲,所以原本的切口已經被打磨光滑,足可見李成和蕭諒、蕭摩訶多年來都一直有所牽掛。
“自恩公杳無音訊之後,家父多方打探尋找,都毫無結果,心中鬱郁,再加上最初清剿山賊時候落下的疾病復發,所以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他臨走的時候,放不下的還是當時恩公的恩情沒有報答······我蕭家是重情重義之家族,如此救我蕭家、救家父於危難之中的恩情,就算延續三代亦當尋找以作回報。某從小到大,一直不敢忘家父之囑託,奈何當初北伐,陳將軍之軍隊覆于山洪之中,所以某還以爲窮此一生都不會找到恩公了。”蕭摩訶沉聲說道,而他看向李藎忱的神情變得愈發親善。
聽到自家爹爹擲地有聲的話,蕭世廉也是隨之挺直脊樑,顯然對於蕭家重情重義的傳統很是自豪。
蕭摩訶嘆息一聲,擡頭看向李藎忱:“幸而老天有眼啊,恩公雖然走了,但是至少還有子嗣留在人間。小兄弟,你想要什麼儘可以說出來,當年恩公對我蕭家之恩情,有如再造,若是沒有恩公,甚至都不會有某蕭摩訶,如此恩情,家父無能爲報,今日我蕭摩訶添爲大陳武毅將軍,或許還能做些什麼。”
李藎忱沉默片刻,鄭重的搖了搖頭:“蕭將軍,我什麼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