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忠肅作爲荊州官員,當初也是曾經在江陵參見過太子和樂昌公主殿下的,雖然那個時候只是遠遠的看過一眼,甚至連發言權都沒有,但是好歹呂忠肅也是有印象。
更重要的是李藎忱這一次攜樂昌殿下下江南,這也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了,現在有資格在這裡自稱“本宮”的,也就只有樂昌公主了。當然或許用漢王后來稱呼更合適一些。
呂忠肅以南陳臣子自居,當下裡也不敢怠慢,鄭重行禮:“罪臣參見殿下。”
樂昌笑了一聲:“守住與守不住,又有什麼關係呢。”
呂忠肅怔了一下:“殿下何出此言?”
“這本來就註定是守不住的,”樂昌淡淡說道,“更何況你今天守住了,明天呢,後天呢?難道在沒有援兵、沒有糧草、士氣不振的情況下,你真的打算死守到底?可是到頭來不還是一樣的結果。”
呂忠肅頓時有些憤懣的想要爭辯,但是他畢竟已經不是憤青了,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卻發現自己的確沒有辦法反駁這句話,除了一腔熱血之外,沒有任何能夠幫助自己守下去的。
樂昌看着神情糾結的呂忠肅,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若是南陳滿朝都是這等有爲而忠誠的臣子,那麼何至於今日!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自己要做的,也不過就是儘量的挽救這些勤懇臣子的性命罷了,畢竟這些忠誠的臣子不應該爲了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的王朝殉葬。
樂昌當即說道:“呂卿,三百年了,也是時候了。”
呂忠肅突然擡起頭來,他顯然已經知道了樂昌前來的目的是什麼,有些悲哀的說道:“殿下身爲大陳之皇室竟然如此,臣······”
說到這裡,呂忠肅忍不住跺了跺腳,這種忠誠熱血之心甚至就連他要保護的王朝、他要效忠的皇室都不理解,甚至還在勸他放棄,這讓呂忠肅感覺怎麼都沒有辦法接受。
樂昌靜靜看着呂忠肅,良久之後,看着呂忠肅的心情大概平復了一些,方纔不慌不忙的說道:“事已至此,無謂的抵抗和死傷還有什麼用麼,每一場大戰打下去,死的都是華夏兒郎,受難的也都是我華夏百姓,這又是何必?”
頓了一下,樂昌嘆息道:“這大陳早就已經不復昨日,這江山早就已經支離破碎,難道呂卿家還指望着能夠憑藉現在的兵力和現在的朝堂來抵擋漢王麼?螳臂當車之後,又有多少死傷、又有多少青山化爲焦土,呂卿家想過沒有?”
樂昌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句句入耳,句句鑽心。
呂忠肅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答。
歸根結底他也只是一介文官啊,這一次親自上陣多少也是因爲時局所迫,但是呂忠肅很清楚,當一個王朝甚至都需要文官來指揮打仗的時候,當一個國家甚至連有效的反擊力量都組織不起來、只能節節抵抗、節節敗退的時候,那距離滅亡也沒有多久了。
作爲文官,想到田地中佈滿屍體,城池中滿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呂忠肅沒來由的心痛。
“爲什麼會這樣······”他伸手捂着臉,跪倒在地,“爲什麼會這樣······”
樂昌閉上眼睛,這些話說出來,她的心又如何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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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忠肅終究還是投降了,樂昌的最後一段話徹底擊垮了他最後的信念和堅持。
身爲一方父母官,他在乎他的子民,這一場戰爭的確如樂昌所說,必須要抓緊進行、抓緊結束了,也只有這樣才能將對百姓的傷害降低到最小,才能儘快結束這已經持續了三百年的亂世。
無論是還在舔舐傷口的荊州還是剛剛恢復元氣的江南,都經不起另外一場諸如侯景之亂的折騰了。
江流在舷窗流淌,月光灑在江面上,風中總讓人覺得帶着絲絲縷縷揮之不卻的血腥味。
李藎忱洗漱完畢,伸了一個懶腰,看到樂昌披衣坐在牀邊,靜靜的看着窗外的江水。
李藎忱大步走過去,伸手將窗戶關上:“剛沐浴完就在這裡吹風,也不怕受了風寒。”
樂昌勉強一笑,等李藎忱坐下,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夫君,爲什麼會這樣······”
樂昌和呂忠肅的對話李藎忱已經瞭解過了,也知道樂昌到最後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爲她不願意,而是因爲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命運弄人,轉瞬之間已然如此。
李藎忱輕輕捋了捋樂昌的秀髮,低聲說道:“爲什麼,因爲這是大勢,你看外面的江水,浩蕩東流去,沒有人可以阻攔,沒有人可以挽回,這就是大勢所趨,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天下苦於戰亂久矣,所以再一次的一統就是實打實的大勢。周人做不到,所以他們只能陷入內亂,陳人做不到,所以他們只能偏安江南。而某,就要做到,就要不惜一切代價的爲了這天下一統。”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藎忱覺得這是羅貫中老爺子說的最對的一句話。
樂昌抱住李藎忱:“夫君,你是不是至始至終就有着這樣的想法?”
李藎忱沉默了良久,鄭重一點頭:“這沒有什麼好欺瞞的,至始至終某都爲了收拾這支離破碎的山河。”
且不說作爲一個穿越客,不走到登峰造極的位置上的確有些白來一遭的感覺,單單就是自己這一路走來所經歷的一切,就讓李藎忱愈發的堅定決心。
這亂世,太殘酷了。
“你就是個騙子。”樂昌捶了一下李藎忱的胸口。
本來想抓住她的手腕,不過最終李藎忱還是沒有這麼做,任由樂昌又打了兩下,方纔笑着說道:“某就是個騙子啊。”
一邊說着,李藎忱一邊將樂昌撲倒在牀榻上,看着女孩流下來的淚水,急忙掏出手帕幫她擦乾淨,不由得苦笑道:“後悔了?”
“有用麼?”樂昌瞪大眼睛,氣鼓鼓的說道。這個傢伙,從當初在建康府的時候就開始騙自己,現在什麼都被他騙到手了,想想真是後悔。
“沒用。”
樂昌登時抓起枕頭就要砸過來,李藎忱敢忙抱住頭:“謀殺親夫啊!”
“不行麼?”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