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藎忱如此一問,蕭世廉和裴子烈都怔了一下,旋即裴子烈沉聲說道:
“似乎在陳氏兄弟眼中,他們在石頭山上的事情也好,後來在箍桶巷的遭遇也罷,都是樂昌殿下陷害的,盡是因爲樂昌殿下在陛下面前誇大其詞和誹謗······”
“那兩人確實對樂昌殿下出言不遜。”蕭世廉也是露出恍然神情。
“如此說來他們怕是冤枉了樂昌殿下,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一邊向外走去,一邊輕輕摩挲着下巴。
李藎忱眉毛一挑:“既然已經冤枉了,何不引導着他們繼續將樂昌殿下看作陷害和詆譭他們的人?這樣一來就算是樂昌殿下本意不想,也不得不站到東宮這邊來。”
沈君高臉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色,樂昌算得上他最爲熟悉的公主殿下了,這個女孩雖然聰慧,但是向來善良,如果按照李藎忱的做法,雖然還算不上將她往火坑中推,也有強人所難的感覺。
不過無論是沈君高也好,還是傅縡和周確等人,都知道李藎忱提出的實際上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東宮至少在這兩個變數當中掌控其一,纔有可能穩住局勢,哪怕是沒有辦法徹底消滅揚州刺史的勢力,只要能夠支撐到陳叔寶登基,實際上東宮就勝利了。
更何況東宮和揚州刺史現在也算是多次交手,一直都是東宮處於防守的姿態,幾次對揚州刺史的打壓實際上都應該說是陳頊做出的,而不是東宮做出的。
世界上再強大的防線都有被攻破的一天,如果東宮再這樣下去,難免會有把柄和破綻露出來,從而給對方以可乘之機,更或者會因爲缺少進取之心而最終反而被陳頊拋棄。
所以現在東宮需要反擊和進攻,今天陳伯固鎩羽而歸的背影無疑在高告訴沈君高等人,只有先保證這些可能出現的變數不會擾亂整個大局,才能夠動手,否則誰都不知道最後會不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走吧,咱們先回去,這件事等到明天······”沈君高斟酌說道,“那陳叔儉和陳叔澄兄弟不是說要站到東宮這邊麼,這一次也可以算是給他們一個機會。”
李藎忱點了點頭,下意識的重新看向二樓窗戶處,雖然他很清楚那窗戶後面早就已經空無一人,但還是忍不住內心的驅使。
他不知道自己對於那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留下過曼妙剪影的女孩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或許是喜歡,或許只是仰慕。
正如《愛蓮說》中所言,這如蓮一般的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不過現在李藎忱不管自己心中對她有沒有其餘的心思,都要堅決的將樂昌拉下水,對於東宮來說,這個變數必須要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沈君高等人心中,能夠直接或者間接影響陳頊的樂昌公主,甚至要比陳叔寶還重要。
畢竟整個東宮和揚州刺史那邊截然不同,真正在前線挽袖子的是沈君高他們,而陳叔寶在整個對決之中似乎都是閒人一個,到現在也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由孔範等人陪着吟詩作賦、遊山玩水,這建康府中不斷涌動的暗流似乎和他沒有多少關係。
當然對於沈君高等人來說,這樣的陳叔寶雖然比不上陳叔陵,但是也不算太壞,總比什麼都不懂還要瞎指揮的主子來得好。陳叔寶對於他們是一百個放心——對於別人可能也是——這也給了他們很大的餘地,無論是東宮的人手還是資源,都可以隨意調動。
這樣沈君高、周確等自然是何樂而不爲。
事實也證明,即使是沒有陳叔寶,沈君高他們依舊可以將東宮打理的井井有條,並且和揚州刺史分庭抗禮、毫不落下風。
而現在若是能夠再多一個樂昌,就代表東宮徹徹底底的佔據上風。
“阿兄,我們走吧!”李憐兒扯了扯李藎忱的衣袖,顯然這聚寶齋之中的場面和氣氛都讓她不想多待,更何況已經出來一天了,李憐兒也有些疲憊。
李藎忱“啊”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急忙鄭重頷首。
不過樂昌的身影卻像是煙雲盤旋環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散。
而與此同時的,還有今天晚上那楊愔收藏過的《仕女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李藎忱的眼前總是若有若無的浮現這幅圖,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幅圖自己還會再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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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圖》在燭光下緩緩展開,昏黃的燈光照耀着這已經歷經數百年風雨坎坷的畫卷,上面的仕女一如之前栩栩如生,而畫卷上那楊愔的印章更是籠罩在燭火之中,分外醒目。
有些人,雖然還活着,但是已經死了;而有些人雖然已經死了,卻還以另外一種方式活着,或許楊愔就屬於後一種,即使是二十年後,這個時代依舊還記着他。
纖纖手指輕輕放在畫卷上,緩緩滑過,片刻之後又戀戀不捨的拿起來。樂昌坐在桌案前,端詳着這一幅畫卷。
在聚寶齋或許是因爲自己一時激動,又或許是因爲實在是不想看着東宮和揚州刺史兩邊爲了這一幅畫卷就大打出手,樂昌還是下定決心將這畫卷買了回來。
一萬貫對於一些世家豪門來說都不是小价錢,但是畢竟樂昌身後可不是世家,而是皇家,一萬貫還算不上什麼,一向寵着女兒的陳頊對此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因此真正讓樂昌擔心的,並不是錢財問題——說句實在話,就算是她真的想要賴賬,徐陵也不會傻乎乎的來要錢,甚至有可能就此做一個順水人情,在這上面徐陵這個老狐狸拿捏得很清楚——而是這畫卷背後暗藏着的勾心鬥角。
徐陵設下的圈套、陳伯固的全力以赴、沈君高的寸步不讓······各式各樣的人代表着不同的勢力和利益,在那搖曳的燈火中鬥智鬥勇。今日因爲有自己,而明日呢,後日呢?
看着《仕女圖》,樂昌愈發覺得自己應該和父皇聊一聊,現在父皇到底在想什麼,難道真的想看着兩個兄長鬥得兩敗俱傷?
就當樂昌思緒萬千的時候,“轟隆”一聲驚雷從窗外炸響!
樂昌公主微微顫抖一下,霍然坐直,下意識的向窗外看去。
嘩嘩的雨傾城而來,天空中的明月已經消散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電光。
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