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河灣南路軍主力也撤回至果酒廳,這裡已經徹底成了一個巨大的軍營。
凜冽的肅殺之氣開始在這座城堡上空盤旋,匯聚,可卻總差着那麼一口氣,無法成型。
城堡大廳裡,此時正在舉行着軍事會議。
佛索威家族的高位上坐着奧蓮娜夫人,她神色略顯憔悴,眼睛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藍道·塔利伯爵和馬圖斯·羅宛伯爵分別坐在兩側,前者面無表情,後者則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憤怒和仇恨。
山姆威爾站在藍道伯爵身邊,望着下面吵成一團的河灣貴族們,目光卻沒什麼焦距。
“絕對不能向叛軍妥協!”冷壕堡的雷納德·維伯子爵怒氣衝衝地嚷道,“如果背叛得不到懲罰,那今後誰還會遵守誓言?誰還會爲高庭效力?誰還會尊重提利爾家族?”
“可如果不妥協,我們難道要強攻高庭麼?”岡塞·格林伯爵憂心忡忡地反問道。
“我覺得就該強攻高庭!不光是高庭,還有古橡城!我們應該將奧克赫特家族的叛徒全部殺光!”尤斯塔斯·奧斯格雷伯爵大聲道,“這纔是面對背叛應該給出的回擊!”
“您如果要殺人,不如從果酒廳和長桌堡開始。”岡塞伯爵譏諷道,“佛索威家族和瑪瑞魏斯家族都參與了背叛,您不如先率軍將這兩家血洗了。”
“瑪瑞魏斯家族已經重新獻上了忠誠!”坦妮婭·瑪瑞魏斯伯爵夫人連忙表態,同時拿眼睛去瞄山姆威爾。
男人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頓時受到鼓舞,挺了挺胸膛,又道:“我也支持強攻高庭!只有讓叛軍知道我們的堅決,他們才肯坐下來好好談。”
岡塞立刻反對:“強攻高庭?城內的梅斯公爵怎麼辦?還有那麼多提利爾家族成員怎麼辦?你們也看到了,叛軍是真的敢殺人!這次送來了雅蘭·提利爾的頭顱,下次會是誰的?”
可惜,他的言論又招來更多的反對聲音:
“叛軍還敢殺誰?梅斯公爵他們敢殺嗎?還是維拉斯?加蘭?他們要是敢動提利爾主支的人,這仇就不死不休了!”
“沒錯,如果這次對叛軍妥協,那以後誰都會有學有樣,提利爾家族還有什麼威望可言?”
“是的,必須強硬回擊!”
……
目前河灣畢竟是馬黨得勢,鹿黨中堅又都明裡暗裡加入了叛軍,所以,大廳裡出現這樣的局面並不奇怪。
眼見羣情激奮,要對叛軍採取強硬措施,馬圖斯·羅宛伯爵纔開口道:
“奧蓮娜夫人,您覺得應該怎麼辦?”
這是煽動氣氛,將荊棘女王架起來了,手段簡單,但卻有效。
奧蓮娜夫人細小的眼睛盯着馬圖斯伯爵看了半晌,又緩緩掃過大廳,終於開口道:
“作爲一個老母親,老祖母,我只希望我的兒子、我的孫子能平平安安的歸來。所以,強攻高庭這種話就不要再說了。一旦把叛軍逼上絕路,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們也不想背上逼死自己封君的罵名吧。”
“奧蓮娜夫人。”藍道伯爵這時開口了,“您說的有道理。高庭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強攻。但強硬的態度還是必須擺出來的,不然叛軍不會跟我們好好談。這樣吧,我建議先圍困高庭,再派使者入城跟叛軍談判。”
圍城這個建議就顯得不那麼激進了。奧蓮娜夫人臉色稍緩,點頭道:
“好吧,就按照你說的去做。記住千萬不要激怒叛軍。”
藍道伯爵跟兒子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對奧蓮娜夫人的態度有些失望。
馬圖斯伯爵忽然問道:“奧蓮娜夫人,派克斯特伯爵現在在哪?爲什麼鐵民在曼德河上肆虐,青亭島艦隊卻連影子都看不到?”
“應該還沒從風暴地回來吧……”奧蓮娜夫人的語氣也有些發虛。
恐怕她也猜到了自己的侄子很有可能參與了這場叛亂。
“我們可沒在風暴地見到青亭島的艦隊。”馬圖斯伯爵輕哼一聲,“而且,不相信派克斯特會將青亭島所有的戰艦都帶去風暴地。”
“我會親自寫信去青亭島,要求雷德溫家族出兵。”奧蓮娜夫人道。
馬圖斯伯爵也適時閉上了嘴巴。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沒必要讓奧蓮娜夫人下不來臺了。
這次叛亂,實質上是馬黨與鹿黨的話語權之爭,馬圖斯伯爵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打擊對手。
尤其是青亭島雷德溫家族這樣的鹿黨中堅。
“行吧,你們去準備吧。”奧蓮娜夫人道,“這次行動就由洛拉斯·提利爾來負責指揮,馬圖斯、藍道,你們兩個好好輔佐他。”
“洛拉斯爵士還沒指揮過這樣的大戰吧。”馬圖斯伯爵卻開口質疑。
奧蓮娜夫人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卻聽藍道伯爵說道:
“我也認爲洛拉斯爵士不太合適。他還太年輕,沒什麼經驗,城中又都是他的親人,難免束手束腳,所以,還是另選他人吧。”
奧蓮娜夫人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她看向自己的小孫子,道:
“洛拉斯,你自己覺得呢?”
“我……”洛拉斯·提利爾站在人羣中,臉色卻極度掙扎。
他恨不得將叛軍碎屍萬段,但卻又無比擔憂。
這次叛軍送來的是雅蘭的頭顱,如果他們圍城,那叛軍會送來誰的頭顱?
加蘭的?維拉斯的?還是父親的?
到時候他該怎麼辦?強攻還是撤退?
洛拉斯不敢去想這個問題。
一時之間,洛拉斯茫然失措,已經有了退縮之意:“藍道大人說得對,我可能並不合適……”
奧蓮娜夫人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瞪了洛拉斯一眼,看向其他人:
“你們的意見呢?”
“我認爲藍道伯爵最合適。”馬圖斯伯爵首先開口。
“我也認爲藍道大人合適。”
“是的,藍道大人是河灣名將,完全可以勝任。”
……
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多。
山姆威爾也開口道:“奧蓮娜夫人,您請放心,我的父親一定會幫提利爾家族重新奪回高庭。”
奧蓮娜夫人看着他:“那我的兒子、孫子們呢?”
“我們也會保證他們安然無恙。”山姆威爾鄭重其事地說道。
奧蓮娜夫人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終於點頭:
“好,記住你的承諾。”
會議終於結束。
趁着藍道伯爵去整頓軍隊,準備出發前往高庭,山姆威爾來到七神聖堂。
雅蘭·提利爾的靈柩擺放在陌客的神像前,幾名靜默姐妹在幫她打理遺體。
由於叛軍只送了她的頭顱過來,所以靜默姐妹便用絲綢衣服做了一副軀體,將頭顱放置在其上。
這樣雅蘭看起來還是那個美麗動人的高庭少女。
瑪格麗跪在聖母的神像前,摸摸禱告。
山姆威爾在她身後站着,沒有說話。
祈禱完畢,瑪格麗才緩緩起身,回過頭來:
“會開完了?”
“嗯。”山姆威爾點頭,“我們將出兵圍困高庭,再派人跟叛軍談判。”
瑪格麗面色悽然:“這樣有用麼?叛軍的目的是要殺你!不答應這個條件,他們不會放人的。”
“我有辦法的。”山姆威爾將未婚妻擁入懷中,只覺得她的身體彷彿一片薄薄的花瓣,一碰就碎,“你要對我有信心。”
“嗯。我相信你。”
兩人相擁許久,靜默無言。
“好了,我要走了。”山姆威爾終於輕輕放開少女。
瑪格麗卻突然將他死死抱住,像是生怕他離開一樣。
但片刻後,她還是鬆開了手。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她叮囑道。
同時拉住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我和寶寶都在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山姆威爾彷彿能夠感覺到一個微弱的心跳。
“一定會的。”山姆威爾儘量擺出輕鬆的表情,“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瑪格麗點點頭,踮起腳尖,送上一個吻。
冰冰涼涼,帶着淚水的味道。
山姆威爾費了好大毅力才轉身離開。
瑪格麗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終於是沒有忍住淚水奪眶而出。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苦橋遇見的那位老婦人,還有那些看似胡言亂語的夢話——
玫瑰將從枝頭掉落塵埃,被悲傷和淚水淹沒……
原來是這個意思麼?
瑪格麗只能祈求聖母慈悲,讓她的悲傷和淚水止步於此。
回過身,瑪格麗來到堂妹的棺槨前。
靜默姐妹們正在往裡面灑上玫瑰花瓣,點點鮮紅略顯凌亂地鋪滿雅蘭的遺體,讓她那蒼白的臉色也變得不那麼恐怖了。
這一刻,那個溫柔而羞澀的堂妹彷彿就在眼前。
朝她微笑。
曾經的回憶排山倒海般朝她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城外傳來嘹亮的軍號,同時伴隨着一陣陣“爲了高庭”的呼喊聲,無比振奮。
但瑪格麗卻振奮不起來。
她知道這場叛亂是多麼棘手,哪怕山姆威爾已經做出了保證,她也依然無法消除內心的擔憂。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好後悔。
不是後悔選擇山姆威爾,而是後悔當初爲什麼要帶他來高庭。
如果從天及城離開後,他們就逃離維斯特洛,去狹海對岸,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是不是就不會捲入這些權力鬥爭中了。
或許這便是諸神對自己野心的懲罰吧。
瑪格麗忽然不想成爲王后了。
城外的呼聲漸漸遠去,大軍開拔了。
如果雅蘭還活着,一定會跑去城頭觀望吧。
以前河灣每次有大軍出征時,她總喜歡捧着玫瑰花束,猶豫着要送給誰。
可她太過羞澀,從來沒有勇氣送出去。
“給她一束玫瑰。”瑪格麗開口道。
靜默姐妹們沉默點頭,去找來一束玫瑰,放置在雅蘭的“手”中。
瑪格麗的視線再次模糊,哽咽道:
“這樣看起來好多了,對吧?”
靜默姐妹沒有回答。
她們是死亡的使者,是陌客之妻,從不與活人交談。
但據說能與死人溝通。
瑪格麗忽然好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