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兒!”
“悅兒!!”
有熟悉而模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卻是不敢回頭,擡袖抹了一把眼淚,急切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隨即,身後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心裡一陣驚慌:莫非,程素的人找來了?!不能被抓回侯府去!我擡腿在街巷中跑了起來。
可跑了好一陣,身後的腳步聲依然緊隨其後。追得這樣緊,真是要命啊!
慌亂中,擡眼瞥見前面有條細窄的巷子,來不及多想,我轉身便衝進了巷子。
剛跑進巷子,卻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口,手腕便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隨即一個拖拽,我便被重重推靠在巷子的牆壁上。一道黑影突然自頭頂罩下,我嚇得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叫,你一直跑,你來,就是想和我賽跑麼?!”耳畔傳來粗重的呼吸聲。
我詫異睜開眼睛,咫尺間,那罩在我面前的黑影,竟然是鄧訓!
此刻,他雙手撐着牆壁,將我牢牢圈在其中。一陣疾跑下來,我早已氣喘吁吁,胸壁劇烈起伏,一時間竟無法開口說話,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他也直直的盯着我看,眼眸中漸漸騰起一陣翻卷的黑潮,看得我心慌不已:“你,你……”
他卻突然俯下身來,灼熱的脣瓣攫住了我的雙脣。我原本要說的話,便被堵在了喉間,再也發不出半個音節來。
正值午時,小巷中行人絕跡,一片靜謐,只有我慌亂的心跳聲在巷子裡“砰砰砰”的劇烈迴盪,讓我聽得頭暈目眩。
鄧訓卻突然喘息着放開了我:“穿成這樣,就是爲來見我一面?”
我的腦袋仍是一片眩暈,他明明離我很近很近。那話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我不禁反問:“你說什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悅兒,你今日是來懲罰我的麼?”他幽深的眼眸中竟盪開了一絲笑意。
“那個字謎,你果然猜出來了?”聽見鄧訓誦讀《子衿》,我的腦袋才徹底恢復清醒。
鄧訓笑道:“‘今日穿衣後,一走了之’。‘一走了之’。是個‘子’字,‘今日穿衣’是個‘衿’字,‘衿’在在後。不就是《子衿》一詩麼?這麼簡單的謎語,不猜出來怎麼對得起你的一番深情?!”
我的臉突然就變得滾燙起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悅兒,我每時每刻都想要來見你。只是如今我卻不像往日那般自由,我也斷然不能毀了你的清譽貿然上門……”
這話只聽到一半,猝不及防中,他竟又再次俯身吻上了我的脣。只是這一次,他的吻細密柔軟,舌尖卻如滾燙的火焰燒灼着我。讓我竟有了一絲灼痛的感覺……
“你記住,那些爲你一擲千金,被你呼來喚去。對你言聽計從,滿口甜言蜜語的男子,往往只是貪圖你的美貌。”
在這番脣舌糾纏中,寧婆子的話突然便跳進了我的腦海。他方纔的那番話,可不就是甜得讓我心尖尖發憷的甜言蜜語?!我心生警覺。手下加力,猛的一把推開了他。
“怎麼了?”鄧訓詫異望着我。
“我長得好看嗎?”我有些緊張的仰頭問他。
鄧訓一愣。隨即脣角勾笑:“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看嗎?”我又固執問道。
鄧訓專注的看着我,好一陣才搖頭道:“不能說好看。”
聽了這話,我剛鬆了一口氣,不料他卻又道:“悅兒,你不是好看,是美,很美,極美……”
我的心下便是一涼:原來,他果然是因爲我的長相才喜歡我的!
鄧訓突然擡手捧起我的臉,拇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每次在夢裡見到這張臉,我都伸手想要觸摸,可每次都落了空,這一次,總算是真的了。”
“你就是喜歡這張臉麼?!”我擡手扳開他的手,冷冷問道。
鄧訓眉心微微皺起,詫異道:“悅兒,你怎麼了?”
我心裡象突然多了個疙瘩,必須要找到解開的方法,我固執問道:“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這張臉?”
“這有什麼區別嗎?”鄧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有區別。”
鄧訓一臉無奈道:“我因爲喜歡你,所以喜歡你的臉。”
我疑惑道:“你真的是喜歡我?”
鄧訓一把將我擁入懷中,用下頦頂着我的頭,悶聲道:“傻瓜,難道你就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喜歡麼?你就感覺不到我的真心麼?”
我費力的仰起頭來:“你若是真的喜歡我,那你跟我走,我們離開洛陽,找個清靜的地方過日子,好不好?”
鄧訓一怔,隨即放開我,詫異看着我:“你究竟怎麼了?今天說的話,怎麼都這麼奇怪!”
我望着他,一字字道:“因爲有些事情,一開始就弄錯了。我叫蘇悅,我不是陰月雯……”
“悅兒?你……你是開玩笑的吧?”鄧訓突然變得有些結巴。
能夠理解他的驚訝,我卻只能繼續無奈道:“你聘下了陰月雯,你將要娶回家的是她,不是我。眼下的情形,若是不離開洛陽,我們就永遠沒有機會在一起。”
“悅兒,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一聽七妹說起你的字謎,就立即稟報了父親母親,託請了喜婆上門求親,喜婆回來說你是陰家四姨娘的庶女,當時我父親還極力反對這門親事,是我反覆懇求之下他們才同意的,卻居然會弄錯了?!”鄧訓雙手抓住我的手臂,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是陰識認下的養女,在你託喜婆來提親之前,他們早已將我的名帖報上了掖庭參加選秀。陰夫人不想失去和你們鄧家結親的機會,就把陰月雯的庚帖交給了喜婆。”
“怎麼會這樣?!”鄧訓以手撫額,難以置信的重複道:“事情怎麼會這樣?我還特別以父親病重爲由,請求早日完婚……”
“我是從侯府逃出來的,不能在城裡久呆。我只想問你,你跟不跟我走?!”
鄧訓詫異看着我:“你,你要我和你私奔?”
我直直盯着他道:“我能學卓文君,你敢做司馬相如麼?”
“悅兒,今日之事,實在太過讓人震驚,我一時難以理清思路。我先着人送你回去,之後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我驚訝道:“你要送我回去?!”
“你一個女孩子家,就這樣貿然跑出來,陰侯爺和陰夫人一定會很擔心……”
“我不回去。”我擡手打開他的手,倔強道。
“悅兒,你相信我,總是會有辦法的。”鄧訓急切道。
“辦法?!如今,你是陰月雯的未婚夫,我是皇上的待選宮女。你會撕破臉皮去陰家退婚麼?你敢去找皇上要我麼?!”
“這,這……”鄧訓竟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好一陣,他才道:“悅兒,此事尚且需要從長計議……”
程素和春娥說的話或許是對的。出身豪門的他,不會爲了我,撕破鄧府和陰家的臉面要求退婚;身爲臣子的他,也不可能罔顧天威去皇上面前索我爲妻。私奔,纔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我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將臉慢慢貼上他的胸膛:“我喜歡你,鄧訓。你跟我走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鄧訓卻一把拉開我,搖頭道:“悅兒,我肩頭還有許多責任,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你要給我時間,我需要靜下來好好想想……”
“只有肯爲你放棄身份地位拋棄榮華富貴的男子,那纔是真正喜歡你的人。”寧婆子的話,再次在我的腦海中想起。望着一臉爲難的鄧訓,我的心便慢慢的涼了下來:“你是不願意跟我走,對吧?”
鄧訓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團,那張原本清俊如玉的臉,變得痛苦而糾結:“我自然是想跟你走的,可是……”
果然,他拋撇不下。他或許是喜歡我的,只是喜歡得還不及他那高貴的出身和傍身的榮華。若我不是生在鄉野,感受過那種清貧中的自由和樂趣,我或許也會拋撇不下程素施捨給我的一切吧?
罷了,他這樣的貴公子與我私奔了,往後嘗夠了粗茶淡飯的苦日子,一定會對我心生怨恨的。不如學學春娥,將最喜歡的那個人最美好的那段情,收藏在心底,不丟給時間和貧賤糟踐!
按下紛亂的心緒,我望着鄧訓,露出一個學堂裡儀禮先生教的標準的淑女的微笑:“鄧公子,我也不想讓你爲難,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想出了辦法,再來找我吧。”
在鄧訓詫異愣怔的目光下,我鼓起勇氣轉身離開。
“悅兒?!”
好一陣,身後傳來他遲疑的呼喊,我便加快了腳步。
“六公子,你果然在這裡,甄先生正急着找你……”
“走吧,我們回去。”
寧靜的巷子裡,鄧訓的聲音清晰傳來。如此平靜鎮定,彷彿對我的離開沒有一絲的留念和不捨。而我,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減慢,慢得象要停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