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自由落地77,三寸日光(一)
上海的天空上飄浮着一團烏雲,而它的四周則是陽光燦爛,仰眼看去,黑壓壓的,象一團巨大的陰影,
遠處,隱隱有隆隆雷聲,
這不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卻第一次如此密集地滾滾而來,
“還好,在雷雨前到航,不然不知會延誤到什麼時候呢,”蘇陌看看天色,嘆道,
童悅不吱聲,筆直地順着人流往出口處走去,
華燁在外面等着,看到她,輕輕點了下頭,並無意外之色,然後伸出手和蘇陌握了握,
“這次麻煩了,”蘇陌頜首,
“談不上,我非常遺憾,”華燁聳肩,剛正的面龐除了嚴肅,沒有第二號表情,
行李不多,蘇陌一個人拎着,他也是處級領導,若出差,必然前呼後擁,很少親力親爲,童悅過意不去,欲接過,他深深看她一眼,眼中千言萬語,
她平靜地迎視着,默默縮回手,
華燁開車,蘇陌和童悅坐在後排,
早晨起早了,有點發困,她閉上眼休息,蘇陌和華燁兩人談論着青臺的天氣、市容、熟悉的人,
一道熾亮的閃電掠過車頭,大顆顆的雨粒砸下來了,象冰雹似的,打在車玻璃上劈哩啪啦作響,整個天地暗了下來,一輛輛車全亮起了大燈,
“這天氣真是怪,才五月呢,”華燁說道,
“前面會堵嗎,要不要通知下冷隊長,免得他久等,”蘇陌接話道,
“老朋友了,讓他等着,沒事,”
童悅倏地睜開眼,怔怔地看着蘇陌,蘇陌的手在膝蓋上蹭了幾蹭,滑過去握住她的手,
她屏住呼吸,臉通紅,最終,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什麼也沒有問,是不敢問,她更想是自己敏感了,
車下了高速,進市區,行駛中,她看見了東方明珠,看到了金茂大廈,看見了黃浦江,接着是外灘,即使大雨滂沱,遊人還是絡繹不絕,
街邊的路牌顯示南京西路,不一會,車停下了,
童悅伸出手指擦去窗玻璃上的水漬,她看到冷寒打着傘,踩着水花跑過來,在他的身後是兩個面無表情、站得筆直、持槍,象雕塑般的武警,
冷寒本來就夠冷了,一身刑警制服的他,一靠近,寒氣逼人,童悅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包裡手機在響,一聲接一聲,她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葉少寧”三個漢字,她按下了拒聽鍵,
凌玲還在學校時,曾笑她死樣,“葉總看到會受傷的,混在一堆號碼之中,一點優待都沒有,你怕肉麻不用親愛的,至少也得換個親親熱熱的稱呼呀,老公啊,孩子他爹,”
她聽了,挺不屑的,一個稱呼能代表什麼,
其實那是不是潛意識裡她在恐懼什麼呢,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無助地看着街對面的豎着鐵絲網的青色圍牆,手腳彷彿失去了知覺,
“小悅,”蘇陌站在車下,拉了她一把,
“我腿抽筋,”嗓音還能自如,她都想感嘆一把了,
蘇陌鼓勵地看着她,華燁和冷寒耐心地等着,沒有任何人催促,
她盯着車下的一灘水漬,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在蘇陌的扶助下,她下了車,穩穩站在地面,
空氣悶熱而又潮溼,非常不舒適,
“蘇局,這邊請,”冷寒朝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童悅指尖一曲,指甲差點掐進蘇陌的肉裡,蘇陌皺了下眉,溫柔地拍了拍她後背,
走進大門,才發覺裡面很深很大,象幾進院落似的,穿制服的男人板着臉出出進進,隱隱還有哭聲從裡面傳來,
冷寒把他們領進一個小會客室,有個年輕的男子端了四杯茶進來,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氣氛非常沉悶,室內有點暗,冷寒起身打開燈,
“這是上海市公安局緝毒大隊副大隊長冷寒,”華燁看看一張臉慘白得沒有人色的童悅,硬着頭皮說,
冷寒笑了,那笑也是令人不寒而慄,“我和童老師認識的,我們坐過一輛出租車,在醫院碰過面,我還參加過童老師的婚禮,在這之前,我見過一次童老師的照片,”
“在哪裡見過,”童悅顫聲問,
“韋彥傑的票夾裡,他一直隨身帶着,我跟蹤韋彥傑兩年了,曾作爲臥底和他混在一起,”
童悅扭過頭,臉上掛着問號,這是在拍海巖的《玉觀音》嗎,她不喜歡那本書,也不喜歡另一本《河流如血》,不,海巖的任何書,她統統不喜歡,
蘇陌眼神溫暖,象日光落在她身上,
華燁見慣了這樣的場合,早就練出了波瀾不驚,但在看着童悅時,在心中悄然嘆了又嘆,
冷寒清咳一聲,“童老師,”
她擡起眼,接住他冷峻的視線,
“這件事,他只肯通知你,你父母那邊,他堅持要瞞着,”
“什麼事,”
冷寒似乎是猶豫了一會,但還是冷洌地開了口:“二十天後,韋彥傑和一批犯毒份子,將執行槍決,”
腦子嗡地一聲,有幾秒的空白,隨即,她鎮定了下來,“他犯了什麼罪,什麼時候判決的,”
“參與有組織的國際犯毒活動已經五年,情節非常嚴重,經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判處死刑,沒收全部財產,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他放棄上訴,開庭那天,蘇局長在場,”
五年,那是哪一年,哦,她還在讀大四,想到上海工作,暑假裡與彥傑擠在一個小公寓裡,
不可能的,那時彥傑很窮,也沒有朋友,只是個打工的,
那年夏天,樑潔茹的《寧夏》特別火,是KTV裡點播最紅的一首歌,對這首歌,她一般般,她喜歡的是另一首《三寸日光》,
深秋山頂風微涼
戀人並肩傻傻看夕陽
你爲我敞開的天窗
一段日光落在手心 三寸長
你說 秋天掌上的日光
一寸 能許一個願望
希望我愛的人健康
個性很善良
大大手掌能包容我
小小的倔強
你的浪漫只有我能欣賞
能讓眼淚長出翅膀
飛離我臉龐
還想每天用咖啡香
不讓你賴牀
週末傍晚踩着單車
逛黃昏市場
每個颱風晚上不恐慌緊張
第三個願望 還不想講
你自己想一想 問微笑的月光
有一次,她站在廚房裡做晚飯,電腦裡放着這首歌,西斜的暮陽穿過來,她伸出手掌,握滿陽光,她真的傻傻的許了三個願望,回來說給彥傑聽,彥傑笑她中了這歌的毒,如果這世上的事許願就能實現,那還有什麼遺憾,
說完,他好象有點傷感,揉揉她的頭髮,出去了,
隔了幾天,他便讓她回青臺準備考研,
這樣的彥傑,怎麼可能和犯毒聯繫到一起,
“雖然你們是兄妹,但你並不瞭解韋彥傑,”冷寒說道,
“我,,,,,,能見他嗎,”別人的話都不可信,除非她聽到彥傑親口說,她纔會當真,
冷寒看了下蘇陌,點點頭,“可以的,但不能超過半小時,”
“我在這裡等你,”蘇陌不能陪她過去,寬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冷寒撐起了傘,在屋檐下等着她,她先擡頭看了看雨,然後走到傘下,雷陣雨下過一會應該就停了,沒想到卻下得沒完沒了,雷聲到是遠了,天空亮了許多,
走進那個房間,她有些不舒服,屋子分成了兩截,中間隔着厚厚的一道牆,牆上有幾扇小窗,窗上是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面放着幾把椅子,
冷寒讓她坐下,過了一會,她看到裡面有人影晃動,一個光着頭身穿橙色囚服的男子在她對面坐下,佩槍的武警站在他身後,
她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突地,她象想起了什麼,愕然地又看過去,
男子空洞毫無生氣的眸子在落在她臉上時,驀然盪漾出一圈笑意,他拿起話筒,提醒她也拿上,
她的心跳停止了,無法置信,這是彥傑,四個月不見的彥傑,在她婚禮上落淚、挽着她的手交給葉少寧的彥傑,
“是不是很醜,”彥傑摸了下光頭,笑着問,
“笨,”她的眼睛模糊了,但她拼命眨着,不讓淚水滾下,
彥傑真的好笨,當他提出給她買結婚禮物時,他開着雷克薩斯,送她住五星酒店,那幢豪華住宅,金茂大廈裡的會員,她就有猜到彥傑發了不義之財,她不敢想多,在火車站時,她說哥,你移民吧,以後我出國就可以住你家,免得住酒店了,
她能忍受與他隔着海洋隔着高山,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
他沒有聽懂嗎,如果那時走,冷寒肯定抓不到他,他卻在青臺呆了那麼久,冷寒追過去,他自投羅網,
她有預感到的,在婚禮上才那麼失態,而在雲南,那個酒吧主人說的話,只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那時,彥傑應該已在牢中了,
“是不聰明,”彥傑撇嘴,“但是你不準笨,告訴我媽,說我出國了,娶了個洋妞,生了個混血兒子,想辦法從網上找幾張照片PS下,哄哄她,她容易滿足的,永遠都不要說穿,我爸那邊我去應付,呵,日後我媽媽來了,她再怎麼生氣我都會把她鬨笑的,現在,她就靠你了,小悅,經濟上我已安排好,你不用犯愁,就是經常回去看看她,雖然她不太喜歡你,其實那是妒忌,因爲我沒有你懂事,”他笑得雲淡風輕,
她把手指塞進嘴巴里,死命地咬住,
她可以瞞住錢燕,讓錢燕過得開心,那麼她呢,誰來騙她彥傑非常幸福,過得比她好,
“爲什麼要告訴我,”她恨他,
彥傑眸光一沉,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臉,可惜只摸到冰涼的玻璃,他自嘲地笑了下,
“我想見你一面,小悅,”他的聲音發抖了,“這一分開,最少是六十年,我怕再見面時,你就不記得我了,所以一定要多看一眼,”
她把臉貼上玻璃,臉壓得變了形,彥傑顫慄地用手指印上去,那麼輕柔,那麼小心,生怕碰傷她似的,
“去公寓看看,”彥傑用脣語說,
獄警走過來,提醒他們時間快到了,
彥傑站起身,她看到他腳上戴着腳銬,他走得非常緩慢,
“哥,”她輕輕叫了一聲,
彥傑低下身子,趴在窗臺上看她,
“哥,你,,,,,,可曾喜歡過我,”江冰潔爲了愛情,毫不留戀地扔下她,童大兵爲了安享太平,刻意忽視她,葉少寧是她的老公,心裡裝的是車歡歡,彥傑是她的哥哥,是她刻在骨子裡的一個人,她要求不多,只想聽他說,他喜歡過她,那麼她對這世界就無埋怨了,
彥傑笑了,那笑容彷彿說她真的傻,又彷彿說這個問題太多餘,她閉了閉眼睛,當她睜開時,彥傑已經不見了,她趴在小窗上,嘶咧地喊着“哥,哥,,,,,,”
冷寒過來拍拍她的肩,“我們走吧,”
“能不能讓我再見半個小時,”他都沒回答她的問題,
“半個小時後呢,”冷寒問,
她盯着那小窗一步一回頭,門外,一個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請問你是韋彥傑的家人嗎,”
她擡起頭,
那人遞過一張紙,冷寒使眼色讓他走開,他笑笑,固執地往童悅手中塞:“我想請問執刑之後,你是否同意捐贈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