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狹義相對論(中)
童悅隨身攜帶一個筆記本,裡面啥都記,這個習慣是在她擔任強化班班主任時培養出來的。
她剛畢業時,任教高一普通班的三個班物理,跟班走,在高二下學期的四月份,一次月考中,她那三個班的物理平均成績位列普通班第一。恰巧這時,強化班的物理老師懷胎九月,即將臨產,鄭治和年級組長們商量,就讓她頂上去了,一併把班主任的位置也接了過來。這事在學校也鬧了個小風波,那三個班的學生家長聯名上書,控訴學校的不公平待遇,後來是鄭治出面擺平。
其實,童悅並不情願。普通班的老師比較而言,壓力輕一點,她把課教完就沒事了。現在好了,一天之中,她得有十小時呆在校園,晚上等到他們上了牀才能離校,早晨要趕上早自習,管他們的學習,還要看着他們的人生方向,提防着他們的感情異常。往陽光裡想,她形似四十名未成年少男少女的監護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高級保姆。
但是,她怎能有負領導的期望呢?
如履薄**上任,大事小事都一一記在本子上,認真計劃,認真完成。
“8月26日,上午有兩堂課,切記,五班的教室在樓梯左側,六班在右側,不能再鬧出走錯門的笑話。下午的班會課上,首先要問班長補課費收得怎樣。唉,就補了個二十天,居然每人五百,實中也墮落了、腐朽了,這和上街搶錢有什麼兩樣?鄭治哪裡是學者,分明就是一奸商。”
“看什麼呢?”眼前一黑,一個人影擋住了光線。
童悅慌地合上筆記本,擡起頭,入眼的是一束朵朵含苞的紅玫瑰和凌玲人比花嬌的笑臉。“孟愚終於向你求婚了?恭喜呀!”
孟愚正襟端坐地批閱試卷,狀似什麼也沒聽見,只嘴角微微抽搐。凌玲瞪了瞪她,“亂說什麼,今天是情人節。”
童悅一拍額頭,想起今天還是農曆七月初七----中國情人節,難怪中午在校門前看到有小姑娘拿着花向學生兜售。“晚上有約會?那。。。。。。”
凌玲默契地擠了下眼。童悅扁嘴,今晚要回家過夜了。
“這個暑假太辛苦了,補課佔去二十天,今晚我和孟愚要好好地放鬆。童悅,你晚上有約嗎?”
“有,兩岸咖啡!”
班會課結束,李想追出教室叫住她,說有些想法要和她單獨交流,在學校不方便,去左岸咖啡吧!
優秀的學生,老師總是偏愛的,童悅立即就點了頭。
此時還是暑期補課中,時間卡得不嚴,童悅五點四十去教室找李想,想一起過去。班長說李想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
左岸咖啡在市區,轉了兩次車纔到,她遲到了十分鐘。咖啡館應景地在門口弄了些氣球和禮帶,她正要推門,一隻肉嘟嘟的手搶了先。她禮貌地往邊上側了側身,看見是一個有點偏胖的婦人,在婦人的後面站着一個男子,那就是葉少寧。
“少寧,我們要不也去買束花吧!”婦人門推了一半,腰身卡在門中間,突地又回過頭。
葉少寧衝一邊的她抱歉地一笑,然後看着婦人,“第一次見面就送花,不太合適。”
聲音清雅,略帶點低沉,聞者立生好感。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你還怕她不要?”婦人的笑聲是從鼻孔中發出來的,笑時眼角上吊,彷彿居高臨下,俯視衆生。
“媽,一會我還要出差,咱們進去吧!”葉少寧擡了下眉,不緊不慢地挪了話題。
“哦,那行。你要是覺得那姑娘不錯,你就拽下媽的衣角,然後你走,後面的事交給媽。”
童悅把臉別向一邊,佯裝看着牆壁上吊着的一個海螺風鈴。讓如此清俊而又出衆的兒子如此聽話、乖巧,做媽媽的一定很有成就感。
大堂裡已是座無虛席,李想在一張靠窗的桌子裡起身向她揮手,童悅眨巴眨巴眼,心跳幾乎停止。
李想西裝、領帶,看上去有幾份職場精英男人的雛形,眼裡有兩團遙遠而又明亮的火,這還不是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擱着一束水晶彩紙包着的玫瑰花束,紅色的。
眼前突然就象一夜春風吹遍,千樹萬樹,桃花紅,杏花白,處處風情妖嬈。
如果現在時光倒退十年,看到這場面,她估計會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管愛與不愛,李想這樣的才子肯如此用心,虛榮就夠了。可是她已芳齡二十八,她硬生生地驚出一身的冷汗。
大腦飛快地刷新,把與李想接觸的每一個畫面都搜索出來,反省有沒不檢點的地方,有沒說過曖昧不明的話語,有沒給過含糊的暗示,結論:沒有。
她狠狠地嚥了一口口水,鎮定地走向李想,“等很久了嗎?”把花束往裡挪了挪,好象那不值得特別去注意。
和她一同進來的那對母子坐在隔壁的桌子,對面是一個婦人和一位模樣嬌氣的女孩。女孩有點羞澀,一直低着頭。
“不太久,老師路上還順利嗎?”李想還是有點緊張,握着水杯的指尖哆嗦着。
“嗯,還好。”童悅靜靜地看着他。
“這家的聖代很好吃,老師要不要點一杯?還有。。。。。。奶茶和蘿蔔包都很好吃。。。。。。煲仔飯也不錯的。”李想顫慄的語調引得葉少寧朝這邊投來訝異的一瞥。
“不用了,我只坐一會。”
“老師另外還有約?”李想急了,搶着還是爲兩人各點一杯奶茶。
“沒有,我今晚要回家去,路很遠。”
“那。。。。。。吃完飯,我送老師。。。。。。”李想的呼吸很重。
音樂從屋頂四角吊着的小音箱裡流淌出來,水一樣透明的音質,鋼琴鍵一樣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纖細和敏感。
外面下雨了,七夕節下雨,雨幕高掛,不知會不會打溼鵲橋,讓等了一年的牛郎織女雨中凝噎,如同枯燥的高三,愛不成恨不得,雨不雨晴不晴,哭笑不得。
童悅聞到了雨的潮溼,瞧着一桌桌的情侶、戀人,心裡面不知怎麼也如這秋雨,有點悲涼。
她嘆了口氣,打開包,從裡面的隔層翻出工資存摺,攤在李想面前,“我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是3800元,加上補課費、班主任津貼、課時津貼,一個月最多能拿五千元。我沒有房子,也沒什麼存款,物價這麼高,暫時還沒有能力承擔你讀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李想呆住,“我爲什麼要老師負擔這些?我爸媽可以的。”
“如果結了婚,你不就是我的義務嗎?”她很嚴肅地說。
“結婚?幹嗎要。。。。。。。結婚?我只是。。。。。。喜歡老師,想和老師交往。”李想神色張皇。
“你從沒有想過要和我結婚?”
“當然有。。。。。。但那是以後,等我大學畢業。”
“李想,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女人過了三十,生孩子就會有危險的。我想結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去做無謂的交往、試探、溝通,你做好做丈夫、爸爸的準備了嗎?”
“我。。。。。。”滿腦飄着五彩泡泡的少年在童悅的目光中,無措而又慌亂。他沒想到如此清新明麗的童老師會這麼的現實、庸俗,他難過極了、失望極了。
童悅不動聲色。
“愛情不是這樣的!”李想滿臉通紅。
“這就是我的愛情。”在詩人的眼裡,愛情是風花雪月,在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眼裡,就是油米醬醋的現實和安全感。這也許是李才子的第一次情竇初開,她知道這很殘忍,但她必須要將他擊得粉碎。從此以後,他纔會踏實地念書,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在合適的年紀愛合適的人。
彥傑講過,男人不是把愛情掛在嘴邊、寫在紙上,而是要付之於行動,爲心愛的女人肩負起一片萬里無雲的天空。
“把花拿去退了吧!”她一字一句地說。
李想騰地站起,再也接受不了,奪路就往外跑。
“李想。。。。。。”她悠悠地喊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過頭,眼中閃爍着期盼。
“把單買好再走。”做男人就要付出代價。
葉少寧嘴裡剛好含了一口茶,噗地一下噴了對面女孩一臉。
李想落荒而逃。
童悅象泄了氣一般,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地喝盡,起身離開,那束花仍擱在沙發上,喜壞了收拾桌子的服務生,捧起就藏到吧檯後面。
雨並不很大,她在咖啡廳門口站了一會。一輛黑色的奔馳緩緩地滑過來,葉少寧從她後面走出,上車時衝她微微一笑。
她只忙着應付李想,沒注意他相親的結果,瞧他那表情,應該是有下文的吧!不過,很奇怪,這種象金餑餑的男人爲什麼也會淪落到相親的下場呢?
她搖搖頭,冒着雨跑向站臺,到家時,身子都溼透了。
早自習結束,全校師生到CAO場做早CAO,這也是鄭治的創意,師生要象魚水一家親,一視同仁。
“那是不是我們也可以肆意地享受魚水之歡?”趙清擠眉弄眼。
無人應聲。
凌玲和孟愚在同一個隊列,童悅與凌玲並排。
“你脖上的那鏈子什麼時候買的?”孟愚心細如髮。
凌玲鎮定自若:“昨晚和童悅逛夜市時看到的,假的,沒幾個錢。”
“這種劣質的東西對皮膚不好,拿掉。”
“好看麼,人家多帶一會。”
童悅默然。
激昂的進行曲停下,學生代表上前,代表全體同學向老師祝賀節日快樂。
“你今天收到幾張賀卡?”凌玲靠過來。
童悅好象看到講臺上是放了幾張賀卡的,“我沒數。”
“我一張都沒收到,現在的學生真是涼薄,不值得疼。”凌玲有意無意地把玩着脖中的項鍊,象是非常歡喜。
童悅反到有點不自然。
“周局想幫你介紹個朋友。”凌玲壓低了音量。
“周局?”童悅納悶。
“就是。。。。。。子期呀,他。。。。。。說他那個朋友非常不錯的。”
“不要了。”童悅象被燙了下,很不舒服。這算什麼,堵口費,還是賄賂?
“也是一個機會,見下無妨,說不定就對上眼了。”
“真的不用。”童悅面無表情。
凌玲笑了笑,“童悅,我的事你替我瞞着,你的事我也不會向外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