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該做最後的準備了。
這次國慶大練兵,對179旅來講,是一次極大的挑戰。
系列軍演,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對手是誰。
也不清楚打完這個,還會有多少個。
陳鈞從旅長辦公室出來,他當即安排李武界去通知全旅營級幹部,以及直屬單位的幹部,包括後勤等等所有單位。
統一到旅會議室集合。
由於各營還在進行實戰化演練,有的單位距離較遠,或者因爲開會有些工作需要交代到位。
陳鈞給他們預留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一個小時後。
旅下轄的九個營長,教導員,副營,包括直屬單位的連長,還有李海瑤這個179旅的後勤大管家全部到位。
看着風塵僕僕的衆位軍官,齊齊聚到會議室。
陳鈞眸光中閃過一絲不忍,最近幾個月爲了訓練,爲了讓179旅儘快擁有戰鬥力。
確實把旅裡的人都累得不輕。
他年輕還好一些,很多老資格的幹部明明才三四十歲,鬢角都生白髮了。
緩了緩神。
陳鈞這才坐在會議桌的首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同志們,此次國慶大練兵的代號已經定了。”
“礪劍2017系列軍演,我們被劃分到藍軍序列,作戰區域在福州,旅長和政委已經去聯勤單位協商明天的出發事宜。”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咱們就要趕赴福州,今天會議結束後,各單位安排戰士提前休息,除了必要的崗哨和巡邏之外,其他活動一律停止。”
“系列軍演,我也不清楚咱們這次要打多久,所以,養好精神纔是第一位。”
說到這裡,陳鈞頓了頓。
他目光再一次從所有人臉龐上掃過。
“我們179旅能有今天,能在今天揚帆起航,駛向戰場,將一個新單位用半年多的時間,帶到如今的規模,少不了同志們的辛苦。”
“也正是大家拋家舍業,披星戴月,風餐露宿般的努力,才讓我們整體擁有了質的飛躍,也有了這次參加大練兵的資格。”
“在此期間,咱們旅涌現出一大批傑出的軍官。”
“他們付出了很多,同時也因爲太過忙碌的緣故,疏忽了軍屬。”
“譬如合成一營的何營長,四個月前我們正處於捋順各營的關鍵時,何營長的父親病故”
陳鈞的話音落下。
會議室全體軍官皆被震驚,他們原本只是坐着,好好的聽着會議內容呢。
壓根沒注意到陳鈞話音一轉,提到了軍屬的事。
更不清楚何營長父親病故的消息。
因爲之前壓根沒有聽說過啊。
是的,全旅除了旅裡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一人知道這事。
何應濤太能抗了。
家國兩難全。
四個月前,陳鈞剛剛休完婚假回到旅裡接到的第一通電報,就是何胖子家鄉的武裝部發來的。
當時陳鈞第一時間趕到一營,安排人將老何送到觀音國際機場,政委託關係連夜買機票,讓老何回去。
可,來不及了。
何營長到家時,人已經按照當地的習俗安葬。
導致最後一面沒見到。
何應濤在老父親的墳前磕了兩個頭,然後用三天的時間處理好後事,中間甚至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便再次踏上返回旅裡的汽車。
回到單位後。
一營的戰士,甚至沒有發現自家營長的異常,只當他是出公差出了幾天。
而老何還如往常那般,該笑笑,該罵罵。
似乎就跟沒事人一樣。
直到前幾天中秋節。
旅裡整頓期間,戰士們紛紛打電話回家問候。
老何才大腦茫然,本能的,樂呵呵的混到營部電話室內撥通無比熟悉,融入到他骨髓血液,甚至融入到靈魂,死都不會忘的那個號碼。
嘟嘟嘟.
空號
何營長直到那個時候,他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消失。
才意識到,父親已經不在了。
向來在營裡,都是摸着肚皮笑呵呵的何應濤,在那一刻,他震驚的張大嘴巴,眼前發黑,一陣天旋地轉。
那時候,恰好陳鈞巡視到一營,安撫了營裡的戰士後,將老何帶到了旅部。
4個月
足足4個月,他才接受這個現實。
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樹欲靜而風不止。
父母在,尚有來處,父母去,只剩歸途。
從小就沒有母親的老何,被陳鈞帶到旅裡後,嚎啕大哭。
當時的陳鈞也不知道怎麼勸,只能默默的陪着。
家裡的頂樑柱沒了。
不會再有一人替他嘮叨:兒呀,家裡的事情不用操心,在部隊好好幹。
也不會再有一人替他到處驕傲:我兒應濤,是吃公家飯哩,是軍隊裡面的幹部哩。
也不會再有一個人替他夜不能寐。
每當電視上出現洪水,或者是地震之類的災難新聞,樸素,一輩子沒出過農村的老父親,總是在市儈的擔憂,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不要上戰場。
現在,都沒了。
會議室內衆軍官齊齊望向何應濤,野戰軍的糙漢不懂什麼寬慰的話,但他們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老何的艱難。
中秋過去沒有幾天呢,接下來就是連番作戰,陳鈞擔心他扛不住,只是幾天的功夫而已,老何的鬢邊就出現了白髮。
所以,這時候戰前動員之時,必須把這份悲傷給說開。
畢竟,在場的沒有外人。
陳鈞從座位上起身,身體立正,身板挺直,面向老何擡手敬禮!!
“謝謝!”
“兄弟,你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國家。”
“抱歉,老何!!”
陳鈞看似毫無邏輯的三句話,然而他語氣變幻了三次,感情也變化了三次。
何胖子聽懂了。
第一聲謝謝,是謝他最近幾個月兢兢業業的工作,第二句是寬慰。
第三句是在這種場合挑開這種事,故此才道歉。
作爲參謀長,陳鈞要帶領整個旅趕赴戰場,下面的軍官情緒不對,他必須要做出一些取捨。
因爲他是指揮官。
這些老何都懂,面對參謀長的敬禮,何胖子黑臉冷峻,本能的起身擡手還禮,可擡了幾次手都擡不起來。
他的手在顫抖。
老何看向陳鈞的目光也有些惱火:“老陳,你開會就開會,提這事做什麼。”
“我在這跟你保證,一營此次練兵,絕對不會因爲我一個人的問題,出現任何差錯。”
這個平日裡,最樂呵的胖營長,十分罕見的發火了。
而坐在一旁的合成三營營長馬紅傑,二話不說,起身緊緊抱住了這位老搭檔。
“靠,何胖子你特麼都不夠朋友,這事你也咬牙挺着?”
“靠!!”
何胖子耿着脖子通紅着眼眶,沒有跟老馬擁抱,只是怒視着陳鈞。
只是這一怒,情緒自然而然的就宣泄了許多。
會議也被迫停止了十分鐘。
在這期間何胖子願意講話,大家就老老實實當一個聽衆,如果他不願意,衆人就陪着他沉默。
等老何情緒釋放的差不多時。
陳鈞笑了笑:“好了,咱們繼續接下來的會議。”
“最近大家的辛苦我都知道,再比如咱們李海瑤同志。”
李海瑤?!!
聽到陳鈞提起他自己的媳婦,衆人再次將震驚的目光,投向會議室角落裡面坐着的一道靚影。
這下,別說其他軍官懵了。
就連李海瑤自己都愣愣的,不明白陳鈞叫自己幹嘛。
她的情況陳鈞也很清楚啊,家裡人都很健康,老爺子最近還升職了。
李海瑤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她雙眸明亮,碎髮更襯托着她眸光中的碎星點點。
陳鈞見狀擺手笑道:“李海瑤同志是一九九一年出生,今年26歲,她剛過完生日不久。”
“國防科大統計學專業,擔任咱們179旅後勤主任,合成旅的後勤工作因爲我們不斷的整頓。”
“不斷的訓練,也導致後勤工作複雜到了極點,說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都絲毫不爲過。”
“可你們知道嘛,瑤瑤同志,白髮已生。”
剎那。
會議室再次一靜。
過來參加會議的軍官集體變成雕塑,氣氛如同窒息般凝固。
其實李海瑤平時在旅裡的存在感並不高,因爲她做事不喜張揚,很多時候都是在默默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可正是這種做好分內的事,才讓一旅九營放開了手腳的訓練,戰鬥。
26歲,別的姑娘在這個年齡都在幹什麼,這個不好評價。
但像李海瑤這種家庭出身的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給人的感覺無疑是震撼的。
而李海瑤只是悄悄的捋了捋頭髮,坐在位置上沒有吭聲。
成爲軍人,自從選擇穿上這身綠軍裝開始,使命就要擔起來。
但凡軍人,誰能不累呢。
陳鈞這另類的動員大會,還沒說幾句話呢,導致中場又休息了一二十分鐘。
沒辦法啊。
軍官也是人,179旅自從建立,很多重擔都在這些人身上擔負着。
尤其是基層的營連指揮,從二十五六歲到30多歲,屬於野戰軍當中的中堅力量,擔負着國防最辛苦的一部分工作。
很多事情平時都壓着,戰士們如果受了委屈還有指導員,或者是教導員能夠開導開導。
但是連長和營長壓力太大怎麼辦?
又不能跟戰士們去哭訴,因爲戰士們日復一日的訓練,枯燥的生活也需要他們這些做幹部的去哄着。
心裡有事,也沒辦法去找旅長倒倒苦水。
說實話,改編新單位真的挺難的。
陳鈞更難,但誰讓他是參謀長呢?
如今大戰在即。
他哪怕壓力再大,也只能去考慮下面的人,不可能考慮到自身的情況啊。
等會議室內衆人的情緒發泄的差不多了,陳鈞話鋒一轉。
他挺直身板震聲道:“同志們,我知道這幾天給旅裡做思想工作的主題,就是接過先輩手中的槍。”
“這個主題很好。”
“我們正處在改建的關鍵時期,還處在關鍵的崗位,我知道,在近一年來,在座的所有人作息從來沒有按照大綱走過。”
“單位裡面動不動就是整頓,很多幹部晚上睡不着覺,還泡在訓練場上苦思怎麼訓練新戰法。”
“但請同志們放心,你們的付出會有回報的。”
“至少,歷史會記住我們!!至少,山河會記住我們!!”
“當然,我也知道私底下有戰士罵過我這個參謀長,這是應該的。”
“但是,我們179旅能夠走到今天,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天就要上戰場了,我們近一年的訓練成果也該展現展現。”
“戰區針對此次礪劍2017系列軍演命令,是爲全面提高野戰部隊拉出來能打,戰而能勝的目標。”
“所以,爲了營造真實戰場環境,錘鍊參演部隊實戰水平。”
“此次大練兵系列演習,上面規定,沒有預案,沒有時間規劃。”
“進攻部隊將擁有時間自主性。”
“導演部會盡量放寬此次作戰評定標準,我不敢保證咱們在本次作戰中,是否擁有飽和炮火權,也不能保證我們是否擁有無限制生化打擊能力。”
“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本次演習,自主權將會超過以往。”
“我們可以放開手腳的去打。”
“同志們,你們做好上陣殺敵的準備了嘛?”
“時刻準備着!時刻準備着!!時刻準備着!!!”
會議室內,一聲高過一聲的迴應,震動了整個機關樓。
知道什麼叫自主權超過以往嘛?
那就是你要打誰的時候,不會再有導演部的裁判跳出來,說某某預案沒有這一項,不能實施打擊。
也不用擔心這邊仗正打的嗨時,導演部突然通知旅下轄的某某營,因爲行軍途中遭遇敵軍投放毒氣,而一句話減員三分一。
當然,這並不是說敵軍就不能讓己方減員,而是導演部不會強行按照自己的預估戰損值,直接扣除。
其實這種特權在紅藍演習對抗中,一直都在藍軍那邊,導演部會偏頗藍軍這又不是啥秘密了。
只不過在此刻,被陳鈞給拿出來刻意的放大一番。
硬是聽得現場一些幹部,激動到額頭上的呆毛都豎起來了。
嗷嗷叫着要跟敵軍決一死戰。
陳鈞的戰前動員大會結束後。
所有參加會議的軍官立刻回營,開始組織所有戰鬥人員回營休息。
按照剛纔會議上,陳鈞的提議,進行戰前修整。
一夜無話。
9月29日,清晨,福州陸軍司令部準時發出參演指令。
嘟嘟嘟嘟
一陣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全旅。
如潮水般的戰士開始匯聚,各營準備多時的戰備。
終於要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