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樓下女人的驚叫聲把楊術從迷離的夢境中吵醒的。楊術仔細聆聽着,那種聲音像痛苦的哀嚎,也像某種痛快淋漓的宣泄,難道樓下的女人遭遇什麼特別的痛苦了嗎?或許現在她正需要一個人的幫助呢?
楊術翻身下牀,來到了二樓,他看見了女人的房門是大開着的,聲聲精銳慘烈的聲音正從那扇門裡傳出來,楊術急忙衝到門口,可是,他一下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傻眼了,父親正像一隻猛烈的野獸般壓在那個女人的身上揮汗如雨,身下的女人正搖擺着身姿哀哀地嚎叫着……
楊術觸及到了父親的目光,當父與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像兩把犀利的寶劍直接插進了彼此內心最爲脆弱的深處。
楊術轉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像扔一條死魚似的拋在了牀上,他的大腦一片凌亂,剛纔看見的一幕歷歷在目,他寧願這只是一個夢境,可這樣的夢境也比給夢見和鬼怪在一起周旋要來得更可怕,更令他感到噁心。父親高大偉岸的身影在他的印象裡瞬間崩坍,變成齷齪的垃圾縮小成一團堆放在骯髒的角落。
記得自己在班上曾經朗誦過關於父親的一篇散文:有一個人,他用那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將呱呱墜地的我抱起;有一個人,他用那寬闊的肩膀爲我支起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人,他那算不上偉岸的身軀卻能讓我安心的去依靠……那個人就是父親。從小到大,我從未對父親表達過對他的愛,父親也一樣。因爲父親是個不善言談的人,所以他也從不把對我的愛掛在嘴邊。但儘管如此,透過他的眼神,他的習慣,在他不經意的言語和動作,我都能感受到那份深埋在他心底卻從未表達的愛。
父親的肩是我們的天柱,父親的臂腕是最安全的港灣……
父親像船帆一樣。在無邊無際的海上,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怕……
可是,這樣的父親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只是過去。而現在,就在剛纔所見到的一切卻模糊了他以往內心深處父親的概念。
父親像一隻狼,一隻下流地到處覓食的野狼……
“咚!咚!咚!”房門發出不太果斷的響聲。
“誰?”楊術知道敲門的人是誰,可他還是憤怒地大聲叫道,語氣中摻雜着複雜的質問。
“我,爸爸!開門吧,孩子!”楊生舉棋不定的聲音傳了進來。
“我不想見到你,快離開我的視線!”楊術把頭埋在被子裡吼道。
“孩子,聽我說,我……!”門外是楊生帶有幾分無奈和幾分哀求的聲音。
“我不想聽。快走,走開,走的越遠越好。”淚水突然洶涌而出,楊術感到那種委屈和欺騙堵塞得他一陣呼吸困難,母親眼角的魚尾紋。那雙被板栗染黑的手,那個起早貪黑地忙碌着的身影一一在他眼前閃過。此時的他,愛恨交織。
“術兒,你不明白,不明白一個成年人的生活,也不知道生活中的許多是是非非,爸爸是錯了。但有些錯誤是有緣由的,等你一天長大了爸爸會向你解釋……”
楊術聽見了門口顫抖着的聲音,父親敲擊打火機點菸的聲音,和吐出一股煙霧後的嘆息。
“最起碼,此時此刻我不想見到你,你走吧!”楊術的聲音稍微平靜了許多。頭腦裡仍然是一片凌亂。
過了好一會,他聽見了父親走出去的聲音,家裡恢復了往日白天裡的那份寧靜。
楊術從牀上起來,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門。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討厭這樣的家,第一次一分鐘也不願呆在這樣的家裡。
記得在觀音巷租房子的那會,哪怕家是臨時租來的,那些傢俱是簡陋無比的,可是,他卻能找到家的溫暖。和夥伴們破咒完成之後,在汽車修理鋪打工的時候,一下班,他總是毫不耽誤地往家趕,他想看到母親溫柔的目光,父親充滿憐愛的眼神。和他們在一起,那些受過的磨難、委屈就統統煙消雲散了。可是,現在,這個家比以前豪華了,舒適了,他卻感覺到了裡面暗藏着的不寧靜、不安穩、不踏實。
而這一切,居然是源於自己一向崇拜着的、敬仰着的父親,是他,把家在他內心裡的那份安全感毀於一旦。
下午,天氣悶熱,高高的空中沉積着灰濛濛的霧靄,沉悶得像永遠也揭不開的厚重的謊言。街上各種車輛和行人交織在一起,像一道渾濁的河流在建築物形成的峽谷中涌動,夾雜着看不見也數不清的秘密,宏偉地流通、迤邐着朝前。
楊術走在大街上,從未有過的沮喪,他的眼臉在暗沉浮動的空氣中低垂着,腳步是匆忙的,但他卻不知道要去往哪裡。
魏小宇,突然,他想起了魏小宇打過電話給他,讓他去看看那些從四川帶來的詭異的照片。
魏小宇見楊術一個人來到了他家,很是高興,忙着收拾零亂的沙發,還一個勁地說着,“來也不打個招呼,讓你看見我家這麼亂。”
“平時沒事不會收收啊?你媽一個人又忙打理生意,又忙着做家務,也不懂心疼大人!”楊術埋怨起他來。
“我媽忙着談戀愛給我找後爹呢,家裡大部分是我一個人呆着,也沒個親戚來訪,我纔沒閒情收拾呢,當然,你來要例外啦!”魏小宇嬉皮笑臉着說。
“好啦,去看看你說的那些照片吧,真有那麼玄乎嗎?”楊術示意魏小宇去他家的電腦室。
“真的好邪門,有一張照片上出現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像一個沒有下半身的女人,披頭散髮的站在一片廢墟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嚇人!”魏小宇一邊打開電腦,一邊描述着說。
電腦一打開,楊術立即就點開那些從四川九寨溝帶來的照片,照片點開,卻展現的是那些拍照下來的廢墟的清晰圖片,根本沒有一張像魏小宇描述的那樣模糊不清、或有什麼女人啦的圖片。
“是不是見鬼見的多了,還是眼睛了?每一張圖片上的情景都和我們在現場見到的一模一樣的,你哪天學會撒謊來嚇唬人啦?”楊術瞪着魏小宇說。
“不是這樣的,一開始我也以爲是我的眼睛了,看走眼了,關閉後重新打開也是那樣的啊。”魏小宇無辜地叫着,手拿着鼠標又一張張地點擊着那些圖片,可顯現出來的依然是清晰的原圖,根本看不到一個鬼影。
“真就奇怪了,難道真是我看眼了嗎?”魏小宇嘟囔着說。
“或許她在晚上纔會顯現,反正我也不想回家,到晚上再看看吧!”楊術關上了電腦。
“太好了,總算有人陪我啦!”魏小宇高興地跳着叫着。
“看你那傻樣!”楊術雖是語氣嘀怪着朋友,但其實內心還是有些感動的。是啊,和朋友在一起,總能找到那種放鬆的感覺,無論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幾個朋友總是緊緊挨在一起,而且都很依賴着他,讓他心裡很實在和快樂。
一直在魏小宇家呆着,屋裡的光線逐漸暗淡,也不見他的媽媽回來,兩個孩子泡了些方便麪吃。魏小宇還從冰箱裡拿出些飲料來喝,兩個孤獨的夥伴此時關係盡然顯得是特別地親密。
“你會感到孤獨嗎?”楊術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喝着杯子裡的牛奶,望向魏小宇問道。
“不覺得啊,自從爸爸走後,媽媽一個人在外面打理生意,家裡也沒一個人對着我嘮叨,我落得個清閒自在,不是很好嗎?”說完,魏小宇還呵呵地傻笑了兩聲。
楊術卻感到鼻子有些酸,他把目光移向電視,心裡卻泛出了對自己這位夥伴的同情。
在魏小宇家一直呆到很晚,當他們再次打開電腦的時候,那些照片仍然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或許你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你,如果發現出現什麼狀況的時候,再及時聯繫我吧!”楊術看着神情又些沮喪的魏小宇拍拍他的肩膀說。
楊術惦掛着家裡的媽媽,他怕她擔心着自己,告別了魏小宇,匆忙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