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這個城市下了一場罕見的暴雨。
暴雨過後,沉積在城市上空一個月還多的濃雲消失得沒有一點蹤影。天空變的瓦藍,久違的太陽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臉。城市的面目乾淨清新。
電視新聞報道,沒有一間房屋受損,沒有一人傷亡。
暴雨只是給這座滿面塵埃的城市痛快地洗了個澡。
楊生扶着妻子來到自家寬大的院子裡。他坐在一棵綠意盎然的橡皮樹下,看着一邊在整理着被暴雨弄亂了花草的妻子。冬日陽光裡的她,突着一個大肚子,卻顯得格外地明媚。
楊家出現的許多意外已經給他很多的疑問,現在妻子挺着的大肚子讓他的大腦更是亂成了一團。要知道,他們可是一直採取措施的。
家住和平街四十六號的楊生夫婦在和平街總是受人尊敬和巴結的。他們繼承着祖輩的一家本地最大的建築公司。高大英俊的楊生打理着公司裡的生意,他漂亮的妻子在家裡做着全職太太。
在和平街的人們看來,楊生一家可是什麼也不缺的。楊生的爺爺楊朝天年輕的時候在和平街上是個遊手好閒、喜好打架的小混混,可是自從他娶了江高美爲妻子後,楊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江高美的舅舅是當地的一名政府官員,在他百般阻止自己的侄女嫁到一貧如洗的楊家失敗後,他迫不得已地重新審視這個侄女婿,並利用自己的職權出錢讓楊朝天承包了當地開發的一個住宅小區的建設項目。楊朝天還算爭氣,圓滿完成了項目並賺了一大筆錢。他開起了當地唯一一家建築公司,並承包所有的建築項目,開創了楊家飛黃騰達的家業。
楊家在和平街是首富,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們的家族自楊朝天開始,卻有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這也是楊家最致命的弱點。楊家三代以來每一代生下的大兒子都會英年早逝。楊朝天在工地上監工時,被**物砸中頭部,當場沒命。死亡時四十二歲。楊生的父親還是楊生年僅十一歲的時候生疾病而死亡,死亡時三十九歲。楊生有一個大哥,剛娶了媳婦不久,夫妻倆開車去外地進百貨時,車翻到了公路下方的河溝裡,大哥當場死亡,嫂子輕傷。後來嫂子改嫁到別的地方去了。楊生還有一個二伯父,二伯父的大兒子也是二十多歲時,在燒烤攤和朋友吃燒烤的時候和一夥外地人發生了爭執,莫名其妙地被外地人砍死了。
楊生爲這事沒少苦惱過,他不惜花高價請來了許多有名的易經大師看自家的風水,查祖墳是否有什麼端倪。可是,許多所謂的大師都似乎只看得懂楊家的錢財而對楊家的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直到後來,楊生費盡周折從香港請來了一個著名的神婆,據說這個神婆能在陰陽兩屆裡遊走。
神婆來到楊生家,到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她在供桌上放了一碗米,米上插三柱點燃的香,閉上眼睛對着香燃燒時騰起的煙霧口中唸唸有詞。楊生只聽得清楚神婆彷彿唸叨着的“楊朝天”這個他爺爺的名字,約莫十分鐘後,她語氣有些果斷聲音突然變得比先前嚴厲了起來。
楊朝天,站着!
楊朝天,應該就是你,你往哪裡走?
在場的人包括楊生都聽得毛骨悚然,個個屏住呼吸,臉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得爲你的列祖列宗負責,我是太上老君派來查你的家事的!
只見神婆又開始咪咪嗚嗚地念起了咒語,右手在香火上不斷地旋轉着,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
你爺爺生前是一個包工頭,對嗎?
是的!楊生連忙回答。
他害死過一位年輕人,致使你們家屢遭不幸。
神婆的話令楊生聽得瞠目結舌,驚訝不已。
他之前的確聽說過爺爺做過的這件事情的。原來楊生的爺爺楊朝天生前承包過一段公路,某天在施工的時候,一個從四川來的剛滿十九歲的小夥子,在用撬棍撬路邊的石頭的時候,上方的泥土突然坍塌,把小夥子深深地埋在了泥土裡,當人們掏開泥土的時候,小夥子也奄奄一息。楊朝天知道這個夥子是一個孤兒,送醫院一定得要一大筆錢,他故意在工地磨蹭時間,直到小夥子斷了氣,他順便就請幾個工人把他埋在了公路下方的一個小山坡上。當時,在用第一剷土掩蓋屍體的時候,有工人恍惚間看見小夥子猛地睜了下眼睛,眼神裡滿是哀怨,待他定睛看的時候,又只能看見他緊閉的雙眼了。事後,還傳來當地村民說那個山坡鬧鬼的一些消息。有村民做農活晚歸經過那裡的時候,會偶然聽見有撬棍撬石頭髮出的“當……當”聲,有一個放牧的孩子在黃昏的時候親眼看見小夥子的墳前有一個黑影晃悠悠地鑽進了墳墓裡。
年輕人死得冤,他詛咒你們楊家世代的大兒子都會像他一樣的死於非命,你們楊家自你爺爺之後沒有一家保得住大兒子的命!神婆說。
有解嗎?楊生急急地問。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神婆說。
你們楊家將有人會來了結這筆孽債的,只是啊,代價會比較大!
送走了神婆,楊生的心頭埋下了一朵更爲厚重卻揮之不去的烏雲。過去的已然過去,未來的事誰也難以料到。
楊生一直不敢要孩子,他甚至希望這筆孽債由他自己來了結。
可是,妻子卻意外地懷了孕。
濃霧籠罩的城市,燈火在夜空下星星點點地閃爍,街道潮溼而寂靜,兩旁的樹枝在隨風拂動。凌晨三點,對於所有酣睡的人們來說,絕對是夢境最佳的時刻,可對於楊生夫婦而言,意義就非同尋常了。
醫院三樓婦產科的某個房間裡,一個新生嬰兒墜地後的哭啼聲劃破了夜晚的寂靜,整個醫院裡沒有睡着的人都清晰地聽見了清脆的哭啼聲,就連附近在睡夢中的人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擾,有直接驚醒過來的,有夢裡出現地震後聽見警報拉響的,甚至有位女人搖醒旁邊的丈夫說她聽見醫院裡傳來女鬼淒厲的慟哭聲……接生的護士也有些被怔驚,她們瞬時感到耳朵的轟鳴,還好時間不是太長。每年接生成百上千的孩子,她們還是頭一次感到耳熱心跳。
楊生的妻子可就顧不及想這麼多了,她只隱約感到自己完成了嫁到楊家後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一次生產勞動後的輕鬆,之後並沉沉地睡過去了。楊生在得知他們生下的是一個男孩後,他臉上熬夜後的疲憊淡然無存。護士抱孩子去洗那會兒,他偷着傻笑兩聲後才顧及到去看耗盡力氣後睡過去的妻子,她的臉色蒼白,幾綹頭髮溼糅凌亂地貼在臉上,就算如此憔悴和虛弱,原先的姿色依然尚存。
楊生高而瘦削的身影被拉長在接生室的窗戶上,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窗臺上守了**的一隻貌似貓頭鷹狀的動物,撲棱起比身子長出三倍還多的翅膀,飛離了窗臺,飛過這座城市的建築羣,朝着環繞着這座城市的護城河俯衝下去,一頭扎進冰涼的水面,並消失不見了。
“生下來了?”
一個長着老鼠耳朵,頭有籃球那麼大的怪物,披着黑色斗篷站在石頭砌成的圓柱下,突出的綠眼睛像兩個乒乓球,眼神犀利猶如閃電。
“生下來了。”貓頭鷹狀的動物聲音尖銳卻幾分膽怯地回答。
“是三點正嗎?”綠眼睛怪物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是……是的。”
怪物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他隨即用手裡的柺杖指向圓柱後面的牆壁,牆壁頓時向兩邊滑動開,裡面出現了像中藥鋪店裡的許多抽屜,他走過去從其中的一個抽屜裡取出一隻小口袋,裡面裝滿了類似玻璃球般的東西,扔給貓頭鷹狀的動物。
“你可以走了,一家人慢慢享用。”
貓頭鷹興奮地用嘴接住袋子,扇動着翅膀飛出了門口。
怪物舒了口氣,拄着柺杖坐進靠着圓柱的一把有扶手的椅子裡,釋然地閉起他綠色的眼睛。
隨即他又突然想起什麼,騰地從椅子裡站了起來,拐到圓柱後面,徑直地走進了牆壁裡。
裡面是一個光線暗淡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古老的雕花木**,**上扯着黑色紗布做成的帳子。
他掀開帳子,**上躺着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枯草般的頭髮散滿了紅色的枕頭。
聽見腳步聲,她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有水牛眼睛那樣大,卻無法看清眼球,裡面盛滿了血紅色的粘稠的汁液。
“需要吃藥了?”她聲音顫抖着虛弱地問。
“不是的,親愛的,你有救了!”他欣喜地說。
“恰好在那個時刻出生,準確無誤!我派飛貓去證實的。”
“但願是這樣的。”
她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有淡紅色的眼淚從她沒有睫毛的眼睛裡溢了出來。
他用柺杖朝她的臉上一指,汁液並行成一小股水注嗖地全部吸進了他的柺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