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火寫建議信給縣教育局的事，誰也沒告訴，也沒偷着摸着寫。
而是大大方方的在自己辦公的一方小桌子上，竣工的。
寫出來自己還多次檢查了一遍，力求把消息傳達準確，並且說出自己的建議。
獎學金的事是看報看來的，李星火當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標題。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設立新中國首個助學類獎金－郭沫若獎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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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看，李星火的想法就飛躍了起來。她馬上動筆潤色，想要用一封誠摯的言詞，和一卷現實困難來爲孩子爭取一些福音。
她寫了第一封，給了送信的小夥子一個大蘋果，再三拜託他一定要送到。
杳無音信，泥牛入海。
她寫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在李星火的信一封封寫完送出時，也有一個個學生慢慢的離開了這裡。
李星火自然越來越焦急，她只好一邊自己去了解情況解決問題，一邊乞求教育局儘快回信。
可是送信的小夥子每次都搖了搖頭。
直到今天，終於有了回信，即便這信直接寄到了馮校長手裡。
沒有按照她留的地址寄給她。
這都沒關係！
李星火飽含雀躍的看着信，隨後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
“希望學校全體師生能夠一起克服困難，完成黨的交待，不負人民的囑託。”
李星火沉默了。
馮校長心平氣和的說着一些話，似開解的良言，又似埋怨的控訴。
在聽到校長說全體老師不止一年的資助了學校裡的修葺費用時，李星火又好像碰到了一盞微弱的螢火。
螢火蟲愛在麥草垛的草裡飛，忽高忽低，青色的光芒忽閃忽閃的，映在林子裡就是一盞小燈。
這小燈取不了暖，只是恆古長夜裡的某個人不經意間的一瞥。
從前，李星火在尋找這螢火，還發誓自己要做的更多。
此刻，李星火內心深處被一隻只螢火暖的一塌糊塗。
她幾次蠕動嘴脣，馮校長打斷了她。
“我知道你這些天着急，可李老師，你總得明白，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是，對不起……我給您添亂了！”
李星火垂着頭。
“添亂？你沒有給我添亂，你是給教育局找了個活。”
馮校長佯裝生氣，說到了最後自己先笑了笑。
他是老江湖了，方纔牽帶出來的那點鬱結情緒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說到教育局的事，馮校長又很快說：“既然李老師你知道自己錯了，那我就給你交代個任務。”
“這兩天，你就還去學生家裡。不過不是家訪，是收購一批土雞蛋。”
“土雞蛋？幹嘛？誰要補身子嗎？”李星火就問
馮校長又佯裝怒意的瞥了她一眼，說道：“還幹嘛？還不是你弄的？”
“你給教育局寫信，恰逢市裡面的記者去採訪，好巧不巧，那個記者就看到了。”
“你以爲平白無故的，那幫人會給你回信？”
“局上特地組織了調查小組下鄉，落實情況。”
“你這一封信倒厲害，那些家在縣裡的幹部都要下各個鄉鎮了，你不得給人家送點土特產補罪？年終工作考覈還得求着人家！”
李星火這才恍然大悟，領悟了這其中的彎彎道道。
馮校長又仔細要求了，必須要土雞蛋，價格要合理，不要低不要高。
又規定了數量和大小，這才放李星火出了門。
而李星火從頭到尾都聽着，記着。雖說心裡並不認同這種方式。
但她終究是聽從了馮校長的話，去找雞蛋了。
正如馮校長所說，基層工作困難重重，如果還沒有一點圓滑的手段，那簡直就是寸步難行。
李星火前腳出了門，後腳卓老師就進來了。兩人沒遇上，顯然是後者在側門那站着聽了一會。
跟對待其他老師不同，卓老師對馮校長還算得上假以辭色。
她揚眉，明知故問道：“說通了？”
顯然指的是李星火。
馮校長這纔是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可算是說通了，估計會消停兩天。”
“我讓她去找土雞蛋了，給上面那些豺狼送一些。”
“這季度和年度考覈工作評估，到底是要維持些關係的。”
馮校長自知，卓老師比自己資歷早，工作經驗多。
同卓老師說這些，儼然是要對方看看這樣安排妥帖不妥帖。
卓老師也深知其意，她就點了點頭，這就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馮校長解決了這件頭疼的事，手頭輕鬆了，不免又跟卓老師說起閒話。
就說起了李星火，隨意的附上了幾句評價。
“倒是個認真工作的人，只是太較真了。不能靈活的變通，一根筋。”
“就拿這次事來說，天天跑山去家訪學生就不說了。”
“單寫信這事，其他人還要想一想，越級寫建議信，是否有不妥。她倒好，一連好幾封！”
感嘆似的說完了，還要再附上一句：“還是太年輕啊！”
馮校長見屋子裡靜悄悄的，唯有卓老師翻動書頁的聲音，無人附和自己，便又去主動問她。
“卓老師，你咋看！”
“你都說完了。我能有啥咋看。”
馮校長就笑了笑，道：“說嘛，這又不是說人閒話，瞭解隊伍裡的老師，以後更好安排工作麼。”
“要說我呀，你剛纔說的都對！”
馮校長被人一附和，就越想越覺得自己評價的中肯、真實、字字珠璣。
他一拍大腿，就問：“那卓老師，你說這次縣上交流會的名額還給李星火不？”
“這事不是早就商量好了麼，定的李星火，過幾天讓她直接去。”卓老師輕輕掃了一眼對面。
對面的馮校長就說：“這不是怕她不會來事麼。”
“再說這次得罪了局上的幹部，咱還讓人去交流學習成先進，那些幹部該以爲是咱授意寫信的了。”
卓老師此刻放下書，目光如炬，銳利的直視馮校長。
“你想這麼多作甚？李星火再不行，也比那些酒囊飯袋強。”
“送點雞蛋就行了，還想幹啥？讓我們負荊請罪去？”
“下鄉也不是我們下的命令。”
“再說了，說句不好聽的，他們整天風風光光的坐着寫報告就行？”
“不能下下鄉看看情況？這是他們的工作，那麼大怨氣就別幹了，辭職。”
馮校長碰了一鼻子灰，連忙打哈哈說：“我也沒別的意思。咱倆這不是私下裡徵求意見麼。”
馮校長就恨自己這張嘴，明知道卓老師是個硬骨頭，還說這些事跟她商量。
真是被李星火氣暈了頭！
那邊，李星火好端端的打了個噴嚏，手裡雞蛋差點不穩掉下去。
她一共收了六盒雞蛋，並且按着馮校長說的，每一個都得拿着手電筒照。
邊照要邊看，要清亮的那種，不要有渾濁的。
李星火就邊收邊看，費了點時間才收齊這六盒。
數量夠了，質量也上去了，李星火就端給馮校長。
馮校長一層一層親自打開看，還拿手電自己檢查一遍，檢查到最後，的確都是透亮的。
忽然，只見馮校長單拎出來幾個雞蛋，十分嚴格的說：“這三個，不行。”
李星火就好奇的問：“哪不行？”
“你自己比比。”
李星火就去比對，結果一比對，發現手裡的三個都比其他雞蛋大了些許。
“去重新換！”馮校長說
李星火重新端出去的時候看見了於梅。
後者正在撅着屁股和林老師一起擦大門口。
大門牆太低，成年男性隨隨便便的一個稱手跳，就能直接躍進牆內。
馮校長怕有安全隱患，所以在土牆上繞了幾圈鐵絲網。
鐵絲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細小的齒牙，跟自行車卡軸很像，但又比它鋒利。
這樣就不怕有不懷好意的人翻牆了。
鐵絲不能拿布子擦，於梅就直接端了兩桶水，一勺一勺潑上去，藉以衝去上面的泥點。
林老師要去擦門上唯一不是土砌得五角星。
個不夠高，便搬來一個凳子，站上去擦。
李星火看看這邊泥地，又看看那邊五角星。
忽然福至心靈，回想起了於梅對自己說的那個類喻。
她終於知道自己聽到咖啡館的類喻時的違和感是哪來的了。
因爲這個類喻一開始就是錯的。
學校不是咖啡館，上學更不是去喝咖啡。
學習的目的可以廣闊無垠到浩瀚星辰，可以樸實平華到吃飽穿暖。
今後的社會發展趨勢就在於此。
哪怕只爲了吃飯，吃上更好的，更熱和的飯，也需要有相對應的勞動去付給人家。
更何況，人活着不只是爲了吃飯！
李星火欣喜若狂，放下雞蛋，跑去於梅身邊，叫住了她。
李星火告訴她：“於梅，你之前說的不對。上學不是喝咖啡。”
“上學的目的之一是爲了獲取賴以生存的技能。而喝咖啡，除了能讓舌尖泛泛苦，什麼也得不到。”
找尋一個咖啡館不會走幾步路，但找到自己的未來，翻山越嶺都無所謂。
於梅挺立起身子，略比李星火高一些，因此目光略帶着俯視。
“你怎麼知道，對他們來說，上學不是喝咖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