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
馮校長抖着手連罵了幾句荒唐、可笑後，不顧場合的吸了一根菸。
他怎麼樣都想不通，這個從省城來的高材生竟然會有這樣愚蠢的想法。
開學校？
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麼？
還包吃包住，還要針對農村家庭的父母進行輔導？
簡直可笑。
馮校長帶着挽救失足少女的勸告，說：“小李老師呀，你這不是胡鬧嗎？你知不知道開學校意味着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承擔多少風險責任？”
李星火很有禮貌的說：“開學校的事，我的確知之甚少，還要多請教您。”
聽聽，這都說的什麼！馮校長被氣笑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問的是你到底明不明白開學校不是兒戲，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尤其是你說的這種性質的學校，這不都在你的能力範圍內。”
“當然了，不光是你的，你就是去問縣長，你問問他，敢建校嘛？還包吃包住？”
“我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馮校長一連批評了好幾句，想要用這激烈的語言將李星火不切實際的幻想打破。
然而李星火卻沒有如他所願的氣餒。
“我知道我的想法都還不成熟，不過我已經想通了，就算這件工作一時半會沒有進展也沒事，我只要認定了這件事，一直往下走就好了。”
李星火相信愚公移山，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她從前總是過分在意自己付出一切的成果，但心結解開後，她反倒認爲，拼盡全力就好了，總之這件工作是她一輩子的目標。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李星火不在乎校長的強烈反對，她仍然執行着自己的計劃，對待自己十分嚴苛。
錢就這樣一分一毛的存下來。
自從李星火暈倒一次後，其他幾位老師好像都知道了這其中的隱情，中午時不時的多買一個饅頭。
有天，李星火在辦公室桌子上發現了一罐自家醃製的醬菜，不知道是誰擱的。
她正納悶，是不是哪個老師放錯了，這時候於梅就告訴她，是樑萍送的。
“你嚐嚐，樑萍手藝好，做的醬菜呀鹹菜疙瘩什麼的都好吃。我那會看見她提着罐子進來的。”於梅說。
李星火這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說；樑萍不是和自己不對付麼。
她沒好意思收，就要去還，只見樑萍坑坑巴巴的一推手：“拿着拿着，就一罐醬菜，我醃多了，沒吃完。給你你就拿着吃，晚上總吃土豆糊糊沒個味也！”
這回輪到李星火不好意思了。
這些天裡其他老師們好像都以這個爲藉口，說自己不是買多了吃不掉，就是做多了怕壞，給她裡裡外外送饅頭小菜包子。
大家都在悄無聲息的支持李星火，這讓李星火不能不動容。她向前進的決心又大了許多。
季度考覈時，李星火的教學成績穩步上升，得到了表彰和獎勵。
錢雖然不多，但李星火一分也沒有花，全部保存了起來。
她想，等待了年末事情少一點了，學生放假後就去找一份臨時工。
這樣前進的步伐就會快一點了。
再加上這兩天跟林雷通信，林雷給她講解了很多關於建校所準備的事宜和手續。
錢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還是所需要教育局的審批手續等等。
李星火自知在教育局沒有什麼人脈關係，但她想，如果能說動上面的幹部領導一起支持這個想法就更好了。
她把這個想法如實的寫給林雷，林雷就回復，這的確是個很不錯的辦法，但細節有待深究細化。
李星火覺得林雷簡直是她的良師益友，她明白林雷這番深究細化是什麼意思，無非是說去教育局那裡會碰壁，但他又不完全這樣說，反而支持着她，理解着她的熱情。
很快，就像是老天爺都在幫她似的，李星火有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年末的大總結裡，要派出兩位老師去縣裡進行彙報總結，馮校長派了卓老師和李星火去，看這意思是要好好培養李星火了。
馮校長也摸不透自己爲什麼要派李星火去，就是那麼靈光一現，遵從了內心的想法。
李星火就這樣又來到了教育局。
關於教育局的人事結構，林雷特意給李星火做了一張人際圖。
之前見到的那位石科長，實際統轄的是綜合科（一）處，負責對接上級領導和下級學校，教育方針學習等。
用林雷在政府單位的經驗來說就是，這個人實際權力不會小，而且對接上級領導，也就意味着他有能夠跟上級領導多接觸的便利。
李星火對這些是很模糊的，不過她就上次會面的情況來看，這位科長的官腔的確很重。
李星火同卓老師搭了一次村民的小車，又倒換了長途汽車，李星火在車上小憩一會，等醒來，就已經快到地方了。
因爲卓老師參加過無數次會議，對教育局也算是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那窄房子門口仍然是大爺在守門。
這日子已經過了初秋了，還有點涼風習習，因此大爺縮在屋子裡沒出來，拉開一個玻璃小窗。
他笑着與卓老師打招呼：“卓老師，來了!”
這倒不是問句，他自然是知道卓老師是來參加總結匯報會的，仰着頭找了個話。
卓老師也笑着說：“嗯，這不大會麼。”
說着要去掏出入證，大爺又擺擺手，連說幾聲得了得了，出入證就沒怎麼看。
李星火跟在一旁，想起之前來的時候，出入證丟了的驚險時刻，再對比今天，萬分唏噓。
這次的工作會議，人比較多，會議桌坐不下了，大部分年輕老師就坐到了牆邊。
主持會議的依舊是石科長，誰知他一進來看到卓老師就熱情的將人迎到了空着的右手第一個座位。
大家這一看，也沒人敢議論什麼。
這場會議的主題還是年底彙總這一塊，不止是成績還包括學校情況，人事調動，人才分配、年度獎金等，當然了重頭戲還是人事調動和年度獎金。
李星火曾聽一些老師私下說，一到年關，這些教育局的人腰包就鼓鼓的，身上肥的流油。
於梅還說，她一直想送錢呢，可惜一直沒有路子，所以一直調不出去。
這次會議，因爲資歷的緣故，李星火無緣發言。所以她就認真的聽着大家講，一直到了中午。
石科長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塊小巧的腕錶，對大家笑着說：“行了，會就到這吧。也就不耽誤大家吃飯，吃完飯在招待所小休一下，明天早晨同樣的時間在這，陳科長主持，大家別遲到。”
人羣嘩啦啦起身，李星火就先跟卓老師打了招呼，讓她去吃飯，自己則要去辦另一件事。
她趁着大家都在走向樓下的通道時，自己則拐彎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前，敲門。
半天沒動靜，李星火還道是這石科長並沒有回辦公室，直接吃飯去了，正想着，裡面有了聲音。
李星火循聲而入。
進去後發現石科長正虛位以待，像是專門等着李星火似的，看見了她也並不意外。
反倒是揚了揚眉，笑着說：“來了？”
李星火一下蒙了，來時想好的說詞差點忘記了，幸好石科長也不急着問她來做什麼，靜默了一會李星火就想起來了。
“您好，石科長，我是陳門中學的……”
“我知道，你是李星火老師。”石科長說：“說說你的來意吧。嗯？總不會是馮白山又有土雞蛋讓你帶來了吧？”
話被打斷，思緒也一下斷了，李星火再一聽這麼敏感的話題，更是一時半會沒組織好語言。
石科長也不急，靜等了那麼一會，就聽李星火說：“您好，是，是這樣的，我來這裡主要是想跟您分享一個計劃，想得到您的意見，當然了最好是能夠獲得您的支持。”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李星火也在基層工作中學到了很多有益的談話方式。當然了，這也離不開林雷的指導。
石科長聽見這話，忽然感興趣的擡了擡頭，似乎有點詫異，但不便多說，只說請講二字。
“是這樣的，相信我們那片的困難您肯定是知道的。不過我這次來不是訴苦的，是想要開一所學校。”
“學校費用可以由我個人來進行承擔，但是要面向所有適齡的中學生，不收學費，包吃包住。不過，前期肯定困難，所以招生的人數不會多，逐年遞增。”
“當然這是我的一項計劃，是一個雛形，想要具體實施還涉及到很多現實問題。”
縱使石科長長袖善舞，喜歡左右逢源，此刻聽了李星火的一番妄言後，一時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來回應這件事。
石源清，浸淫官場近二十年，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愣了，因爲一個鄉村老師的隻言片語。
愣完之後，竟然是一種笑。
就好像是有人說，面前這個不起眼的鄉村教師，有一天會跟自己平起平坐。或者說有一天他石源清能進中央工作一樣。
他覺得自己聽了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