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月底都是學校開大會的日子。
校長就把當月的問題以及上頭的指示工作,先進行學習,然後實施。
馮校長有心給李星火留着面子,隻字未提她之前做的不過腦子的事。
反而還把交流會的事提上了日程。
“還有一個事兒,就是咱們縣上一個先進教師交流學習會的展開,指定的是每個學校一名老師。”
“去年這個會是於梅老師參加的。今年呢,我的意思是就讓小李老師去。”
“一是年輕老師好學習,二是這段時間以來小李老師的教學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
“爲什麼不讓咱們的一些更有經驗的老師去呢,我的表態就是藏拙,對吧。”
“咱們的設施不行,可人才濟濟啊!真正的高手都不露臉,危機時刻力挽狂瀾。”
“所以大家也都不要有什麼想法啊。”
“當然了,上次小林老師那個班的英語成績也很不錯。”
“所以,咱們還是要有一個簡單舉手表決環節。每次投票,除了唸到名字的不用舉手,其他人不允許有棄票。”
所有人口觀鼻,鼻觀口,在馮校長說李星火的名字時,除了她本人,大家都舉了手。
毫無疑問是全票通過。
李星火莫名有種很難堪的錯覺,但她去看別的人,都是面色如常。
就連平時兩面三刀的樑萍萍,都毫無異議,友好至極的舉了手。
李星火有一瞬間,不知道是社會病態了,還是自己想得太多。
交流會是在月初4號。
李星火忙忙這忙忙那,時間悄然無息的過去了。
也在這悄然無息裡,李星火總是在夜裡輾轉反側。
她還記得那天,並不是很曬,於梅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
她問:“你怎麼知道,對他們來說,上學不是喝咖啡呢?”
李星火很多次想反駁,上學怎麼能和喝咖啡一樣呢?
然而於梅猜透了她的所思所想,又說:“喝咖啡和上學不一樣,這是你覺得。”
“他們倒是覺得兩者並無區別,都是跟他們不切實相關的。喝咖啡不能填飽肚子,上學就可以嗎?”
“那請問,難道他們要餓着肚子上近十年的學,再用知識創造飯碗,再吃飯?”
“所以說,李老師,思想的改變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變化的!正如你不會被她們的思想同化,她們也是如此。”
李星火啞口無言。
這話無從反駁,這比校長教她要圓滑世故還要難以反駁。
這種思想觀念同現實問題緊緊結合在一起,像一團弄亂了,並且打了死結的毛線。
李星火這幾天常常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激進。
懷疑自己從前努力的種種,不過是杯水車薪的自我感動。
其實在實質上,自己做的事渺小如一粒砂石,就算把這粒砂石處理的再幹淨、再光滑,也改變不了什麼。
該塌的建築物總會塌的。
李星火一連好多天,都是不知所措的。
……
4號天剛矇矇亮,她從陳門村村口搭了一輛摩的,走了一條新修的公路,能直達縣上。
到了縣上,那開摩的的村民卻不知道教育局在哪。
李星火就想邊走邊問路,問了幾個吃早餐的人,都說不知道。
那村民摩的喇叭頓時響了又響,極其不耐煩。
李星火心裡也竄了一小股火,但到底沒發作,給了錢要打發他走,自己去找。
那村民數了數票子,嘟嘟囔囔的沒說啥好話的走了。
李星火一時站在原地,略略有些無措,剛原是被那喇叭聲激起的逞強,此刻喇叭不在,她也有些發矇。
這時旁邊推來一個小車,女人推着小車正叫賣的是羊湯泡饃和燒麻餅。
推車上蓋了一層層厚厚的白布,下頭是碳火燒得正旺。
待有人說來一碗,那女人便停下車,掀開白布的一角,任由純白的熱氣升騰,鼻尖眼前一片氤氳。
她麻利的打來一碗,隨後從車子側邊拿下來一條長板凳。
就這麼三下五除二,後邊搭的木板子,倒成了食客吃飯的地方。
天漸漸亮了,食客從一個兩個,變成了三個四個。
沒有地方了,大家便蹴在路邊臺沿子上,大口大口喝着湯。
李星火被勾得餓了,要了一個燒麻餅,女人用鐵鉤子,把麻餅從壁爐裡鉤出來。
熱騰騰的遞給李星火。
李星火不怕燙,邊張着口邊囫圇吞了下去。
這時吃完了,太陽也漸漸出來了,食客吃得差不多,也都起身離開了。
李星火付完錢,去問路。那買羊肉湯的女人盆盆臉,有點黑,但勝在熱情。
“啊,那我知道,你走兩條街過去,再過個巷子就到了。”
得她指路,李星火就麻利的揹着自己的布袋包走了。
剛走出去一截,就聽身後不少人在大聲喊叫。
“城管!城管來了!”
緊接着這一片的小販,如同驚弓之鳥,四處逃竄。
推車的拔腿狂奔,擺攤還沒來得及收攤就被身後三五個城管抓了個正着。
抓住了這個,另外幾個城管也追了起來,都是年輕小夥子,跑起來自然比推着車的小販快。
三兩下,就被制服了。
李星火眼見着剛剛還跟自己笑哈哈的女人被抓住,女人不肯服氣,要掙脫,咬了城管一口。
城管二話不說當即拿了棍子,就照肚子上掄。
他們做這行久了,知道打哪最疼。
一個掄,還有另一個砸翻了那小車。
“我讓你跑!我讓你出來賣!”
那女人被打的疼得蜷縮在了地上,一聲不吭。李星火生怕出大事,忙上前去。
突然,胳膊被一個人拽住。
“呀?!”
李星火一看,訝異的出聲。
面前人白色襯衫黑色單褲,挺拔如鬆,不正是之前慷慨相助的林雷?
“是我,怎麼?該不會把我名字忘了?”林雷開着玩笑
李星火顧不上寒暄,只好失禮道:“不好意思了,我這會有事,等會過來跟你聊!”
那邊砸罵聲還在繼續,有圍觀的人指指點點,也有小聲去叫罵的。
城管有恃無恐的踹了幾腳,偏偏從人縫裡又鑽出個女的。
那女的攔過來,擋在那女販面前,城管就問:“那是你媽?”
李星火便說:“不是,我沒見過她。就吃過一次她賣的餅。”
“她不是你媽,你管什麼管?”
城管斜着眼,叼了一隻不知道哪來的香菸。
李星火看他這做派,繃着臉說:“雖然不是我媽,可你們毆打她,我還是要管的。”
城管一聽,竟然樂了,心說,你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是吧?
“我打她?我打不死她!她違法了知道不?違反了……什麼什麼條例法,總之就是違法了,我們對待敵人就是毫不留情的!”城管說
“還有,你他媽到底誰?你管這麼多閒事幹嘛?”城管問
“我不是誰。我叫李星火,是一名老師。”
“我只是以一個擁有對你執法過程和結果有合理知情權的普通公民。同時我也有權利質疑你不合法的執法過程。”
“現在麻煩請你們合理作出對該名小販的執法結果。然後和我去派出所,合理說明後續事件。”
李星火這一套套說辭下來,惹怒了方纔那大放厥詞的城管。
只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就要吐出無數髒話,一副權利在手誰奈何的囂張。
結果旁邊有個城管轉了轉眼睛,附耳過去說:“哥,是老師!咱就別跟人整這些繞來繞去的法律條款了。”
被稱作哥的人,一摔帽子,寸頭上一個斗大的疤顯露出來。
“娘個西皮,老子怕她?”
那人趕緊安撫道:“消消氣,消消氣,不是怕。”
“是這種人麻煩。看她這說話一套一套的,咱也不知道啥背景,對吧。”
“你看,尋常人誰不躲着咱,這女的明顯不怕,說不定有什麼後臺呢!”
兩人一合計,就想了事,於是便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李星火倒也不是絲毫不識時務的,眼看對方鬆了口,她自然沒有死咬不放的道理。
便扶起了女販,那女販看這一地被摔的鍋碗瓢盆,哭天抹淚的在街中央撒潑。
又見城管態度似乎軟了下來,她的氣焰就上去,叫嚷着讓城管賠東西。
“大不了就這條命,反正我家裡就我一個掙錢的,與其餓死苦苦熬着,還不如你們給我打死,還能賠點錢給我娃。”
李星火看她,皺了皺眉,又把她拉在一旁勸道:“你在這擺攤,本來就是違反規定的事。”
“人家都說不扣你車了,你也捱過打了,就一筆勾銷,下次別在犯了。”
那女人氣急之下竟然好壞不分,指着李星火便叫嚷:“呸!你也不是啥好東西!替他們這羣狗說話!”
李星火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邊林雷已經上前來,隔在幾人中間,他同幾個城管說了幾句話,便拉着李星火要走。
李星火目光都放空了,沒太聽清,但就任由林雷拉走她。
一直走了好一會,李星火還是那難以置信的神情。
半晌後,她迷惘的問出了一句話。
“你說,是我病態了還是社會病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