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李星火同幾位老師一同回去時,卓老師面無表情的說:“小李老師,下次別這麼衝動,多管閒事在這裡落不下好處。”
“你別表現自己不成,惹來一身騷!”
陳老師恨不得把頭塞進胸膛裡,默不作聲。
李星火笑了笑對卓老師說:”今天還有謝謝您的幫忙,您的話我記住了,不過我當時只是想,我於情於理都得進去一趟。”
卓老師沒再言語了。
等幾人回去時,街上很多人家已經關燈休息了。
李星火草草收拾了身上,然後又把屋子裡的衛生簡單的搞了。
她可不想再看見昨天的老鼠了。
幾位老師都沒有睡得想法,一人找了一本書,李星火拿着筆記本,借燈火幽微,提筆而下卻又頓住。
想起今天那個小女孩的問題,李星火心中百感交集,不免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自己如果不是遇見了張老師,又有一個好姐姐,恐怕也是在哭泣中度過餘生。
於是,她提筆寫下一封信。
裡面是她的一些經歷和感觸,還有一些鼓勵。
李星火要告訴她,只有知識能讓你掌握自己的命運!
……
次日早上,第一節課的下課鈴嘩嘩作響,全校師生都以這個時間爲準。
這響鈴也不過是一口鐵桶,從中間鑿開一個洞,用磚塊綁了繩子吊在桶中間。
像口鐘似的,能發出聲音。
全校唯一一塊手錶在校長的辦公桌上,由教育部統一簽發,在學校裡異常寶貴。
因爲沒有校工,校長也一直肩負着打鈴的工作,再忙都沒有出錯過。
李星火想着提前到教室,把那封信送出去。
路過院子時,同中央舉鈴的校長打了聲招呼,笑意盈盈的走了。
一進班門,明顯的學生的態度都很不一樣了,看見李星火走進來,彷彿看見了最好的朋友。
每個都特別開心,還在爭着念昨天寫的作文。
李星火心裡一股暖流緩緩淌過,這就是教育的樂趣所在吧,她想。
”好了好了,都別急,一個一個念。”
“念什麼念!我說下課了嗎?”
一聲驚雷似的訓斥,學生們乖乖坐好,李星火循聲望去,卻見角落裡是於梅正坐在那裡,批改作業。
剛纔她一進來就被學生吸引了注意力,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批改作業的於梅。
不管怎麼說,自己畢竟是理虧在先,李星火忙客套了幾句退了出去。
直到鈴聲再次響起時,李星火纔再次進去。
於梅頭揚得很高,目不斜視的與李星火擦肩而過。
李星火不甚在意,揚起一抹笑容,進去對學生們說:“上課!”
“老師好!”
辦公室內。
馮校長從辦公室裡唯一上鎖的抽屜裡拿出一塊表,瞅了瞅時間,還剩下十分鐘左右。
他將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自己一邊盯對時間,一邊寫着材料。
就在時間剩餘兩分多鐘時,馮校長合上筆,拿着表準備去打鈴。
此時門卻先他一步,開了。
這不是風的緣故,而是一個比馮校長高的男人。汗白衫,黑布鞋,馮白山已經知道來者是家長了。
“這位同志,你是有什麼事嗎?”他客氣道。
陳國華斜睨了馮白山校長一眼,毫不客氣的拉過旁邊一把木頭椅子,坐下問:“你就是校長?”
馮校長打量了一會陳國華,又看看錶,他說:“我的確是這裡的校長,這樣這位家長,你稍等幾分鐘,我去打個鈴就回來。”
語畢,他就去打鈴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回來時,在這瞬息的幾分鐘,辦公室已經涌滿了人。
“幹什麼!都在這擠着!看大戲吶?”
旁邊有一兩個個子與他齊平的男孩,好像是初三的,頭趴着門,鬨笑着說:“就是看戲啊!校長你快進去吧,裡頭有家長打老師哩!”
馮白山扒開人羣,幾步走了進去。
陳老師本來就慌的六神無主,此刻見了馮校長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
馮校長將其餘的閒雜學生都轟走,還沒等問一聲怎麼回事。
那邊佔據了大半塊地方的陳國華和他婆姨已經先聲奪人。
“校長是吧!我找你就是這事,我說我娃咋一問三不知。”
“課本上的東西說個支支吾吾的,你看看你這老師,教的啥東西!”
陳國華話音剛落,他婆姨就緊接着上陣,嗓音尖銳刻薄。
“哎呦呦,要不然昨天我老漢和我說嘞,都還不知道哩!你說這拿着錢不好好教,還浪費這錢幹啥?”
“我娃子多聰明一小孩呀,小時候就會騙他老子一愣一愣的,算錢數從來沒出過錯!
咋到你這了,幾個月學不會一本書呀!天王老子都沒這個道理!”
這一陣炮火將馮校長轟得是七葷八素,他勉強從裡面聽出些意思。
“等等,等等,兩位家長,你們的意思是說我們這裡的老師教的不行,孩子沒學會?”校長問。
這時候陳國華咣的一聲,掏出一本書來摔在桌子上。
“恁瞧瞧,這書他知道幾個?”陳國華說。
“恁也去聽聽這老師教的是啥!弄的我娃子做夢似的,非要說自己要做個航天員!這航天員是個啥呀!”
“能吃飯還是能娶媳婦生小子?”他婆姨冷哼一聲,嘲諷道。
馮校長再去看這本數學書,翻了幾頁,心下了然說:“兩位家長,你們誤會了,這本書也沒學完呀,這不是這學期才發的嘛。”
“一本書學三四個月還沒學完?學的啥?”
這便是雞同鴨講了,馮校長皺了皺眉,心知對方文化程度不高,再多解釋也沒有用。
他本想息事寧人的說兩句,沒成想那陳國華的婆姨,手指着老師,就罵罵罵咧咧起來。
“上課爲啥沒學完!都是讓她講課講的,我娃子說講什麼電燈電泡,我還不信,今天在窗子外頭一聽。這教的啥?”
“別以爲我們沒上過學好欺負,我小學也上了兩年級!教語文的不好好教字,講什麼白日夢?”
這矛頭便是直指李星火了。
李星火聞言之後些許委屈和不被理解涌上心頭,她一字一語開口解釋說:“兩位家長,你們誤會了,語文是要教字的。”
“只是我昨天佈置了作文,今天是點評,順帶補充一些課外知識,充實作文內容。”
“至於航天員,那是您的孩子,從我的口中對這個職業產生了興趣。是他自己的理想!”
“說的比唱的好聽!就一句話,退學費吧,退了娃子也不在你們這上了,上點學花這麼多錢,還教得是啥!”
“這不是耽誤我們家孩子掙錢娶媳婦嘞?”
李星火再多解釋也無用。
旁邊陳國華的兒子陳偉葉扯住他阿媽的衣角,低聲說道:“阿媽,老師不是那個意思。”
誰知被他阿媽手一扯,提溜到人前,又是對着李星火一頓罵。
“你瞧瞧,給我家娃教成什麼樣了?他倒是向着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學校裡就知道跟着老師玩?”
“退費吧!我們也不在你這上了!”
陳國華擺擺手,顯然是不願意再吵了,從桌子上隨便撕一條紙下來,捲了煙就點着抽起來。
馮白山看了半天鬧劇,見這夫妻倆終於閉上了機關槍,又出來打圓場。
“這位同志,這裡有孩子,不能抽菸!”校長說:
“至於你們說的退費,我剛纔翻了翻繳費本,這一學期的費用還都沒繳納。”
“那就退上學期的!”他婆姨說。
“這個也是不行的,他上一學期的學費交了,課也都上完了,書本也拿回去了。哪有這會退費的道理?”
說完特意間隔了一會,馮校長拉過板凳,又說:“來,同志,坐這。”
“兩位同志啊,你們剛說要讓孩子不上學了的事,你們就說說,不讓他上學,這麼小又是個男娃娃。讓他以後咋活嘛!”
“你們看看這十村八鄉的,哪個人家男娃娃有條件不上學?考不上大學,上完初中也行啊!能識幾個字!”
“你們現在去縣裡買東西,是不是兩眼抓瞎?你就想你們以後孩子也這樣?”
見兩個人不說話,態度明顯是鬆動了,馮校長心知差不多了,便不再多勸。
他招了招手:“小李老師,你過來!”
李星火心裡知道彷彿馮校長在打什麼主意似的,沉默的走上前去。
“我們這位小李老師,是從省城下來的高材生,本事高着呢,教中學肯定沒問題,只是才參加工作,缺乏經驗。”
“這樣吧,我讓小李老師好好給你們家長道個歉,也算是表個態。這事不計較了。孩子嘛我的意思能付得起學費,肯定是上學好!”
“現在還能種一輩子地?看咱們縣裡第一個萬元戶,都是上了大學的!”
馮白山是左右施法,話已經說盡了。
“我活一輩子就是爲了我娃,要是他能當上萬元戶,那就讓他上!不過這個老師,你可是好好教育教育!”陳國華擰着菸捲說。
馮校長瞥了一眼李星火。
李星火想,如果自己一句道歉,就能給予孩子不一樣的人生,自己的這點委屈,又算的了什麼呢?
然後她說:“我工作經驗的確不足,這是我的錯,我努力改正。但是你們一定要讓孩子繼續上學,以後纔能有出路。”
馮校長笑道:“好,好。”
馮白山送走了頗有微詞的陳國華夫婦,將辦公室請了個乾淨。
他想,終於能清淨會了。
這時門縫透出個小腦袋,馮白山瞥見了,便問:“哪個班的?有什麼事?”
“校,校長,我是初一的於老師班的魏玉春……”
魏玉春膽子不大,緊張的走進來,對校長說:“校長,您別聽陳偉葉阿爸阿媽的話。”
“李老師教的很好的,她給我們教理想,教目標,還給我寫信哩!讓我們好好上課,將來考大學走出去!”
“她今天正在給我們講作文時,陳家阿爸阿媽就突然進來了,還罵她,我們班裡的同學都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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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我們全班同學剛剛一起寫的信,希望您別罵陳老師!”
馮白山展開那封信,上面筆跡稚嫩,言詞幼稚,但情感真摯!
魏玉春指給他看:“看,剛我進來時,陳偉葉也簽字了!他說他可喜歡陳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