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千字章節)
“延陵不乏名山大川,這座坐擁山河將近三分之一陸地的王朝,早已經在世間矗立千百年,別的不說,光是延陵史官的史冊便能將其推演至六千年前,延陵兵甲百萬,軍中優秀的領兵之才更是數不勝數,其實只要那位延陵皇帝願意,延陵境內便不會有其他國家再存在,可就是這樣一座王朝,依然還要受制於那座學宮,由此可見那些世俗王朝不管再如何強,再如何厲害,遇見修士也一樣要俯首聽命,就算是周國有些骨氣,但下場卻肯定不好,現如今一次滅不了周國,之後的第二次、第三次,未必撐得過去。”
一路往北走,爲解旅途乏悶,李扶搖和青槐偶爾會談論其這座山河的現狀,可今日說起延陵和學宮的關係之後,李扶搖便顯得有些反常,青槐對此並不在意,只是想着大致是他出生於洛陽城又在白魚鎮待過許多年的原因。
沉默了許久的李扶搖平靜說道:“修士是方外人,世俗王朝管不了,可總歸各行其事,但總有些修士又會爲禍人間,比如羅桑河畔的那幾位,對此,世俗王朝都應付不了,更妄論大周這個偏僻小國了。”
青槐輕聲道:“對此,你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劍道一途走得更遠些,倘若有一日能走到那位劍仙那般的高度,便自然而然能夠護住周國,相信我,不管是山河還是妖土,不管是那些學宮道觀掌教還是那些不出世的聖人,沒有任何一位願意去招惹一位劍仙,尤其是爲了一個小國,這種代價,無論是聖人還是大妖,都不願意嘗試,劍山存世,便是如此。若是三教執意要滅此劍士一脈最後的傳承,朝青秋早就一人一劍去和那十二位聖人將道理了,倒也不是聖人們拿這位劍仙沒有辦法,只是聖人們在乎的是如何成仙,如何願意爲一位劍仙便丟去了成仙契機?當然,若是有朝一日那位劍仙先十二位聖人成仙,那便實在是讓人措手不及,到時候不說別的,你們這座山河的劍士便應當是無人膽敢招惹了,畢竟一位已經超脫滄海境的劍仙,哪裡是聖人可以力敵的。”
李扶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這把破柴刀,心裡一動,並沒有就此放出什麼豪言壯語,現如今他還沒走到那座劍山,也不曾真正如陳嵊所說的那般上山之後又下山,也就稱不上是一位真正的劍士,更爲直接的說法便是他現如今連一柄劍都不曾有,哪裡當得上劍士兩字。只不過這些時日總是聽到那位劍仙的名字,又知道他現如今很可能便在那座劍山上,李扶搖便實在是有些想去見見這位以一己之力便能讓劍士一脈不斷道統的天縱之才,要知道,這六千年來,山河之中的三教斷斷續續有人踏入滄海境,成爲聖人,因此現如今的山河纔有了十二位聖人的光景,可劍士一脈,自從六千年之前那場大戰結束,便就只有一位朝青秋,劍道一途崎嶇難行不假,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可以說明那位劍仙到底有多驚才絕豔。
自己修行大路上的遠處便站着這樣一位前輩,到底是誰都會發自內心的自豪的。
雖說是打定主意不入洛陽城,可當等遠遠繞過那座雄城的時候,還是能看到些雄城輪廓,這便勾起李扶搖許多思緒,他出生於這座三大王朝之一的延陵帝都,家世算不上多好,但殷實絕對是說得上的,若無當年學宮尋訪,要帶他去學宮求學,說不定他便就在這座巨城中老老實實長大,之後或許會幹些其他活計,但大抵還是繼承家裡的小酒樓,做過酒樓少東家,然後娶個媳婦兒,生個孩子,傳宗接代。
“李扶搖,那座高樓是什麼?”
就在他失神間,青槐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遠處的那座雄城說道。
李扶搖修爲境界低微,看不到那遠處的東西,但聽着高樓兩字,便知道青槐說得是洛陽城城之中的那座摘星樓。因爲洛陽城之中其他建築皆是不高於城牆,唯獨這一座摘星樓才高出城牆不少,直入雲端,依着青槐的境界,能夠看到也不足爲奇。
李扶搖出言解答,“摘星樓,洛陽城裡的第一高樓,也可能是山河之中的第一高樓,當年建造此樓時,延陵皇帝曾經徵發民夫八十萬,修建三年才建造而成,取名摘星樓的原因,便大抵是延陵皇帝覺得站在樓頂的高臺上,伸手便可摘星辰。只不過具體作用,依着洛陽城的閒人們說起應當是祭天之用,但我總覺着沒那麼簡單,小時候我曾去過一次,只不過並未登樓,朝廷不允許其他閒雜人等登樓的。”
李扶搖話音未落,青槐便直接反駁道:“祭天一說實在是荒謬,延陵身後是延陵學宮,學宮身後便是那座儒教,就算是這座摘星樓是要用來祭祀的,那高臺上也一定放得是儒教幾位聖人的木像。”
李扶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是什麼辛秘,只是笑着說起另外一件事,“在學宮挑選我入學宮那年,倒是沒有特別出彩的孩子,有一位姓李的孩子資質好一些,但始終並不算太好,於是當時洛陽城便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便是這洛陽城未見第二個李摘星。只不過的確不知道這位李摘星到底是何人,但是想來應當是從洛陽城走出去的前輩吧,說不定這摘星樓便是依着這位前輩的名字要命名的。”
說完之後,李扶搖還不忘補充一句,“那位資質好一些的孩子可不是我。”
青槐臉上浮現一抹笑意,沒有說話。
李扶搖沒有去看她,繼續說道:“故事中總有些厲害的人物,你總不會希望自己都和那些人物有些關聯啊。”
這一次青槐反問道:“那你爲何不能成爲那一類厲害的人物,李扶搖可不比任何人差上半分!”
聽着這話李扶搖臉上盡是笑意,和之前青槐如出一轍。
——
那位延陵皇帝下樓之後,徑直返回皇宮,身爲一座王朝的決策者,他身上的擔子不輕,屬於自己的時間也不算多,這座王朝每日都有些東西需要他拿主意,就比如現如今擺在他之前的兩樁事,兵發周國一事在摘星樓上已經做了決定由着陳國和周國兩敗俱傷,之後無論誰勝誰負,他都將讓延陵軍伍之中的虎將領軍去將這兩國疆域重新插上延陵的軍旗,然後便是將那些偏僻地方的小國一一全部從山河中抹去,這些本來就是延陵的國土,只不過以往不管不顧,現如今想要收回來都算是理所當然。至於要不要繼續派人緝拿那兩人,延陵皇帝其實並沒有真正決定,十幾位不到青絲境的修士,外人看來也是一份不小的財富,但依着延陵皇帝來說,其實不多,坐擁如此廣袤山河的他,手下豈止只能驅使這麼幾人而已。只不過王朝臉面實際上纔是他需要考慮的而已。
根據線報,這兩人一路北行,明顯便是要踏出延陵疆域去到那座大餘王朝,並無其他想着要危害延陵根基的舉動。
思慮良久,他在御書房的桌前寫下自己的旨意,很快便由專人送往涉及此事的衙門。
又在桌前批示幾封摺子之後,便丟了硃筆,來到御書房外的御花園當中,微微仰頭,有些無奈。
可等他擡頭望向東邊的時候,這位延陵皇帝神情微變,竟然開始在臉上出現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片刻之後,他竟然好似失魂一般叫喊道:“昌谷先生,你果然乃是當世大才!”
——
洛陽城東邊的那座高逾百丈的摘星樓上,此刻風起雲涌。
那座高樓頂端正對着那片雲海,原本靜謐祥和,不知道爲何,現如今竟然一反常態,整座雲海波動,變幻莫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盤坐在高臺上的李昌谷橫劍於膝上,神情平靜,身側那捲詩稿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頭頂開始電閃雷鳴。
驚雷聲彷彿便是在李昌谷耳邊炸響的一般,若是換做一般人,只怕早就被嚇的神魂顛倒了。
七十餘年以來都不曾發生過這般景象的摘星樓現如今便確確實實是發生了,那些學宮佈下的禁制被驚,便成就了現如今這局面。
電閃雷鳴的雲海之中,好似有一條金黃色蛟龍在雲海翻騰,在陽光下,更是光彩奪目。
翻騰之間,那條身長超過十丈的蛟龍甚至便在李昌谷身側盤桓。
而那位始作俑者,只是坐在高臺上,平靜不語。
如此景象,實在駭人。
之前延陵皇帝尚未下樓時,李昌谷便說要有一日,一劍破開此地。實際上自從七年前他不曾出竅神遊下樓之後,境界便已經漸漸穩固,甚至在這禁制中,已經艱難的走到了之前的太清境頂峰,只差半步便可再度跨過那道門檻,重新回到朝暮境。
於是在延陵皇帝下樓之後,他便嘗試着重歸朝暮,只是並未想到會讓摘星樓的禁制齊齊發動,竟然是成就了一條蛟龍困他。
看着這條金黃色蛟龍,李昌谷笑道:“世間從不曾見過真龍,李昌谷甚至都不太相信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果不其然,在李昌谷說出這番話來開始,便好似當真惹怒了那條金黃色蛟龍,它雖然不做出什麼舉動來,但圍着李昌谷的距離便又近了幾分。
李昌谷搖搖頭,懷中鐵劍驀然出鞘。
隨着一聲清越的響聲,這柄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鐵劍直入雲端,帶着無邊劍氣,對峙着這條蛟龍。
那條蛟龍龍鬚浮動,似乎是在相問李昌谷如此境界如何膽敢出劍?
李昌谷則是爽朗大笑,“有何不敢?”
實際上在摘星樓上,用儒教修士的手段效果要比劍士手段高出不少,但李昌谷自從走出學宮之後便立志不再用半分學宮術法,此刻只有舉劍而已。
看着這條黃龍,李昌谷平靜道:“今日我只入朝暮,下不得樓去。但也須你看看這一劍到底如何。”
話音未落。
鐵劍朝着黃龍碩大的龍頭而去。
帶着一股平和劍意。
鐵劍與龍身才相遇,便迸發出一道耀眼金光,那柄原本已經是鏽跡斑斑的鐵劍,在這道金光當中,竟然是開始褪去那些鐵鏽,劍身變得雪亮。
這柄原本只是李昌谷在某座山崖下撿起並且取名苦晝短的棄劍,現如今一點都不畏懼那條黃龍。
李昌谷默然在心中數了三個數。
三個數數完之後,他便站起身來。
就是這一刻,這位被困於此樓七十餘年的劍士重歸朝暮境!
整座摘星樓劍氣大作。
李昌谷握住苦晝短,一劍揮出,劍光閃現。
鐵劍深入龍頸,沒有鱗片橫飛,沒有鮮血迸射而出,只有那條黃龍化作金光,緩緩重歸雲海。
李昌谷持劍而立,神態像極了七十多年前,一人一劍走下學宮時的樣子。
那一日,他站在京口山下,對自己說,“既然讀書到了最後是道貌岸然,那我提劍求一個問心無愧好了。”
是的,這位半路練劍的讀書人並未遇到過什麼教他用劍的前輩,只是覺着用劍能直抒胸臆那便練劍去了。
別的並不求什麼,實際上學宮將這位困在此樓,並沒有選擇將其斬殺,原因之一,還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迷途知返。
站在此樓高臺上,李昌谷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時候寫就的那首詩,不由得輕輕唸叨出來:“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唸完之後,又自顧自笑道:“哪裡有什麼天上人?”
——
京口山上的學宮今日無課,實際上這樣的日子實在不少,學子進入學宮之後,大抵都是跟着自家先生學習,集體一起上課的時間便實在是不多,今日無課也不算是什麼怪事。
前些時日學宮的讀書種子顧緣在祭禮大殿前突破自省踏足青絲一事,過去了這麼些天,都還被學宮衆人津津樂道,除此之外,那位之前登山的周國讀書人,登山之後便成了藏書閣的雜役也是引起了不少波動,要知道,這說是雜役,可藏書閣的雜役可不比其他地方的雜役,那位掌管藏書閣的師叔周宣策輩分大的嚇人,又握有藏書閣這麼些重寶,山上有不少學子都希冀能夠得到這位的親眼,到時候不說是雜役,就連每日替那位師叔端茶倒水都可,可惜那位師叔性情本來就古怪,這些年來一直都不願意讓外人踏足這個地方,現如今才終於破例,竟然是個才登山的周國讀書人,自然便有些令人覺得意外。
今日午後時分,黃近從藏書閣走出,來到前面的一處空地,翻出自己在藏書閣翻出的一本詩稿,之前在藏書閣打掃時便看過這本詩稿,翻閱時便看到一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便覺得實在不錯,因此忙完了之後,便將這本詩稿帶出來看了看,只不過才翻了幾頁,遠處本來在一顆樹下閉目養神的周宣策便悠然開口說道:“這本詩稿的原主人不受學宮待見,你要看也只能自己藏着悄悄翻閱,要是被其他學子看到了倒是無妨,他們不知舊事,可要是被其他的先生夫子們看見了,你小子說不定也要吃些苦。”
聽着這麼一說,黃近的心思便完全不在這本詩稿上了,他轉過身子看着這位據說輩分大的嚇人的周師叔,笑着問道:“周師叔,那寫這本詩稿的那位前輩,真做了錯事?”
周宣策沒有睜眼,笑道:“是不是錯事,也說不清楚,只不過那傢伙就算是做了一萬件對的事情,最後所做那一件,就大錯特錯。”
黃近說道:“學生洗耳恭聽。”
周宣策耐着性子說道:“那傢伙同你一般也是登山上來的,只不過登山之前,還走了數千里路,從洛陽城到這座京口山,好像算不得什麼,只不過他登山時才八歲,所以就連他登山之後老夫都想着要收他當學生,畢竟不是誰都是言餘那個運氣極好的小子,隨便下山遊歷都能遇上一位讀書種子,老夫要收學生,倒是誰都不敢和老夫搶,只不過卻被那小子拒絕了,你敢想一個八歲的孩子就敢拒絕老夫?好,被人拒絕了也不是一件壞事,於是老夫便看着這小子究竟能走到什麼境地,竟然敢大着膽子拒絕老夫,可越到後來便越覺得這小子實在是有些門道,想起來他下山之前,便已經是朝暮境了。如此天資,倒是也有些自傲的資本。只不過這小子性子太過於執拗,在學宮裡見了些自己覺得不對的事情,便偏執的覺着讀書無用,轉而去練劍了。那劍道一途最是崎嶇,前路遙遙,老夫不知道這小子去練這個作甚,此事自然是大大的錯事。至於到了最後,這小子也沒有悔過之心,便被囚禁起來了,仔細想來,也有七十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傢伙在那座樓上有沒有悔過。”
黃近詫異道:“依着周師叔說的,練劍便是做了錯事?”
周宣策惱怒道:“不算是錯事,只是老夫有些惱怒這小子自己去選了一條羊腸小路而已。”
黃近呵呵一笑,對於這位師叔的脾氣到底還是喜歡的很。
周宣策喟然嘆道:“他本是有機會在這條修行大路上越走越遠的人物,就算是以後成爲我儒教的第五位聖人,老夫也一點不奇怪,到底還是可惜了。”
黃近突然插嘴道:“要是那位前輩不覺得可惜呢。”
周宣策驀然一怔,是啊,依着那小子的性子,出學宮便出學宮,不讀書便不讀書了,怎麼會覺得可惜呢。
半響之後,周宣策轉過頭來看着黃近,威脅道:“別怪老夫沒有提醒你,你這小子要是也有一日鬼迷心竅,非要去練什麼劍,別怪老夫出手把你送去與他作伴。”
黃近對此不以爲意,“倒是沒有那位前輩那般的大氣魄,只不過能遇見那位前輩,說到底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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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樓上的異像被學宮所下禁制籠罩,倒是外人看不真切,就連洛陽城裡的衆人也只是以爲摘星樓那邊風雨大作而已,根本不見那條黃龍,在城外數十里的李扶搖和青槐便更是看不真切,只是之前李昌谷出劍之時,李扶搖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那邊摘星樓,喃喃道:“怎麼覺得那位劍仙便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