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許多悲傷的事情,可都及不上這一件。
柳巷就在很多修士的眼前緩緩的從雲端落了下去,很多人看着他,很多人在流淚。
但最有感觸的還是妖旻,他和柳巷都是六千年前的修士,雖然不曾交手,但畢竟也是同時代的兩人。
他仰頭看着行宮上的武帝,心想這個時候您肯定比我們更傷心吧。
即便是朝青秋死了,武帝都不一定會傷心。
可是柳巷不一樣,他是特別的那個人。
在柳巷下落的同時,很多人都感受到了那些劍氣的散落,那些劍氣本該存在於柳巷的靈府裡,可這個時候,都紛紛離去。
人死如燈滅,劍仙死後,劍氣也留不下來。
天地之間彷彿響起了一聲嘆息,不曾落在人們耳朵裡,但落到了人們心裡。
李扶搖看着下落的柳巷,眼裡的悲傷掩蓋不住,這個人間的劍仙們,或多或少都幫過他。
柳巷甚至救過他的性命。
只是在此刻,他還能做些什麼?
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不過這樣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多久,李扶搖便已經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劍,大戰尚未結束,絕對不會因爲死了個人便停滯。
韓錄已經再度出手。
老宗主看着靈山那邊,朝青秋已經離開了崖邊,他看不到他,但用氣機感受,還能清楚的知道,朝青秋並沒有走遠,他就在靈山。
他已經沒有耐心等着朝青秋從靈山裡走出來了,所以他開始前行。
不出所料,靈山上很快便起了幾道氣機,想要將其攔下。
但被老宗主舉手投足之間便化解開來,他只認可朝青秋一個人,別的人不會在他心上。
蘇夜拿起腰間別着的那捲舊書,踏入雲端,樑亦想了想,便也跟着走了過去。
於此同時,天地之間起了一道刀光,陳酒也出手了。
王富貴以手拂面,大笑前行。
四位滄海同時出手。
這是往日裡根本看不到的事情,但在這個時候,卻已經發生了。
而且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止會發生一次而已。
老宗主哦了一聲,往前之時一拳轟出,在四位滄海尚未形成合擊之時便將其破開。
磅礴氣機和那些刀氣金光相撞,摧枯拉朽,並沒有半點停滯。
葉聖看着這一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裡的情緒已經很複雜了。
他看了一眼那黑色行宮裡的武帝。
老宗主已經來到靈山前。
就在那團重新聚集的雲霧裡。
禪子雙手合十,金光大盛。
這個時候,那些散落的劍氣竟然又重新彙集到靈山之前,那或許是柳巷的執念,柳巷還要爲人間再做點什麼。
老宗主冷笑開口,“死都死了,還不消停?”
劍氣不會說話,它們只想殺人,當然,要能夠殺人才行。
老宗主一拳擊穿那些劍氣,整個靈山隨即都晃動起來。
大雄寶殿落下了些灰塵,朝青秋坐在立教僧的佛像前,對外面的事情充耳不聞。
那座沒有面容的大佛,竟然也流露出悲傷的氣息。
朝青秋張開說道:“渡人要先渡己,你自己都救不了你自己,何況是救別人呢?”
立教僧的佛像還沒有什麼動靜,朝青秋又說道:“所有寄託在旁人身上的想法,都不如一開始便想着靠自己。”
說完這兩句話,朝青秋已經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他重新坐在門檻上,輕笑道:“回來吧,這次是爲了整個人間。”
爲了人間!
……
……
柳巷的最後一縷劍氣都已經消失,他已經爲人間做了所有能做的。
有很多修士早已經開始準備接住柳巷的身體,但卻發現柳巷下落的速度十分緩慢,就像是一張柳葉,在天際飄蕩,但怎麼都不願意落下來。
落葉是被捨棄的,但它不一定願意離開枝頭。
不過要是有人守在柳巷身邊,便一定能夠看到此刻柳巷的眼睛,其實是睜着的。
他的眼裡尚有生機。
如果還有人從他眼裡看進去,一定會發現更古怪的事情。
他的眼睛裡有兩個人。
一個是柳巷,另外一個也是柳巷。
“你能爲人間而死,爲什麼就不能扛起來?”一個柳巷面無表情的說道。
另外一個柳巷無力搖頭,“爲人間而死是因爲不得不這麼做,但這並非是我想做的。”
柳巷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但他仍舊說道:“我給了你六千年,你只要能往前走一步,你便是柳巷了,我們本就是一個人。”
另外一個柳巷搖頭道:“我走了六千年,不過還是在你的陰影下前行,直到後來我才清楚,原來柳巷便是柳巷,即便擁有了這個身體,有了新的靈智,也不可能都能變成柳巷。”
隨着這個柳巷開口說話,之前的那個柳巷彷彿看到了柳巷走在荒野裡,但他身後有一座大山,大山的陰影籠罩在大地上,柳巷艱難前行,但是不管怎麼走,都始終沒有能走出陰影。
歸根結底,是因爲那座山太高,那個人太過厲害,讓所有後來者都難望項背。
哪怕那個後來人,就是柳巷自己。
柳巷搖頭笑道:“的確不是每個人都是柳巷。”
柳巷是個極其驕傲的人,要不然也不能說出世間劍仙是繁星,唯吾一人是皓月這種話了。
柳巷無奈說道:“別廢話了,你既然一直都在,就回去吧,那個老東西我應付不來,朝青秋又不出手,你再不出手,誰還記得你這位六千年裡的第一劍仙?”
柳巷沒說話,好像是在思考什麼。
“你看。”
隨着柳巷說話,眼前的場景變幻,那是六千年前,柳巷用秘法將自己一分爲二的場景。
當日兩位柳巷對坐,其中一位便是柳巷最開始的那道靈智,睜眼之後,他看着對面那個柳巷,沉默片刻,這才伸手,將那道原本的靈智封在靈府深處,然後笑道:“若是他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以後他就是柳巷了,實際上哪怕不叫柳巷也行的。”
他是對被封到靈府裡的那道靈智說的。
當然,那個人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柳巷。
至於他要讓這具身體重新生出的靈智,那便不是柳巷了。
不過要是那個靈智能夠突破桎梏,他一定能夠變得比柳巷更爲強大。
可惜的是,他走了整整六千年都沒能走出來。
此刻他的靈智要散去了,身體會重新回到柳巷的控制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柳巷其實是個好人。
他研究的成仙之法,也沒有那麼無趣。
“對了,你覺得你也是柳巷?”柳巷看着他漸漸消散的身體問道。
“爲什麼不是呢,我有你的記憶,我有你的身體。”
“那或許還是我錯了,我或許應該讓你真正的重新開始纔對。”
另一個柳巷微笑道:“那樣比我找我是誰還要麻煩。”
柳巷不說話了。
於是這個柳巷便說道:“如果有可能,告訴我那個便宜徒弟,他師父沒那麼厲害。”
柳巷微笑道:“你不錯了。”
他眼高於頂,有幾個用劍的人值得他出口誇讚。要誇讚的,都是真不錯的人。
那個柳巷消散開去,化作了一片柳葉,落在柳巷掌心。
柳巷笑了笑,說道:“我哪裡這麼容易便死了。”
……
……
老宗主快要踏足靈山。
雲海裡落下了一片柳葉。
老宗主停下腳步。
兩片柳葉落下。
三片。
四片。
……
……
千萬片柳葉都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