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樑城在下雨,在那場春雨停下之後的半日之後,又下了一場春雨。
雖說春雨一向是貴如油,但是這接二連三的下着雨,只怕也沒有貴如油的說法了。
少樑城最好的酒坊是清平酒坊,後來酒坊掌櫃的聽說某位大詩人寫過一首清平調,便乾脆將酒坊給改名清平調,還真別說,沒改名字之前,這裡的生意雖然是不算差,但那些讀書人,卻是幾乎也不往此地來的,直到改名之後,清平調便成了衆多少樑城士子們的必往之處,硬生生是把這家酒坊給變成了少樑城第一。
想要來酒坊喝酒,需要提前數日預定,而且還不一定能成。
一般人還真沒有辦法能在這裡喝到酒。
只是這一切對於謝應來說,都不是問題。
他是周國大將軍,整個周國的大臣裡,最有權勢的一位,況且在百姓心中,他便是周國的戰神,因此當酒坊掌櫃的聽說是謝應要在這裡宴請好友,即刻便請出最好的廂房,搬來了最好的酒。
不過迎進謝應的時候,掌櫃的多看了他身後的那人好幾眼,確定這個人很是面生,既不是少樑城某位大臣的公子,也不是少樑城裡的某位年輕官員,等到他的視線落到李扶搖懸着的兩柄劍上,這才瞭然了。
謝氏一族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名門,謝應的武道修爲也算是一流,他現在宴請的這位,既然不是官場上的,那隻能是某位江湖大俠了。
酒坊掌櫃的一輩子就沒有走出過少樑城,對那些江湖武夫並沒有什麼瞭解,但既然是謝應宴請的客人,自然不會是普通人,因此酒坊掌櫃的依舊是笑意不減。
廂房的桌上只有酒,只是擺着很多酒罈子。
清平調的酒都是限量供應的,一般人一天至多隻能喝到兩壇。
可謝應畢竟是要特殊對待的客人,因此酒有很多。
甚至謝應把這些喝完之後,只要表露想法,還能有很多。
李扶搖坐下來之後,把腰間的遮雲和青絲都解下來,放在了桌旁。
他很少做過這樣的事情,劍士的劍,本來便極爲重要。
謝應看着他,問道:“你怎麼有這麼多劍?”
劍士腰懸一劍,天底下何處都去得的事情,雖然謝應沒有親眼所見,但聽得多了,自然也是知道的。
說書先生們把這些故事翻來覆去的講,在世俗裡流傳得很廣。
李扶搖看着謝應,把背上的劍匣打開,露出裡面的劍。
有很多柄。
謝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要是李扶搖只有兩柄,謝應大抵會認爲他有其他的奇遇,或許學了些什麼厲害的劍術,可這一堆劍,讓他很震驚。
“你真的開始賣劍了?”
這句話之前他問過一次,他也沒有想到很快便問了第二次。
李扶搖看着謝應,只說練了一門劍術,需要這麼多劍,至於詳細情況,並沒有對謝應說清楚。
謝應倒了碗酒,很快便嘆了口氣。
李扶搖同樣喝了口酒,隨口說道:“要做一國之君,也不開心?”
謝應擡起頭,有些苦意的說道:“你知道了啊。”
李扶搖之前御劍前往少樑城,自然是從城門處過來的,只是他御劍懸停天際,沒有人看見,他也就在天際看了看城門的情況,自然也就知道那位周國天子說的那些話。
他要謝應以駙馬身份成爲下一任周國國君。
謝應苦笑道:“不見得那麼容易,況且我真對做國君沒有什麼想法。”
李扶搖沒有說什麼話,周國現在的局勢,應當是比當初要好得多,只要不太過分,延陵那邊因爲自己的緣故,便不會再對周國興起刀兵,謝應要是做了這個周國皇帝,之後只需要面對着一衆皇族,依着謝應的手段和在百姓當中的影響力,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更何況是由現在的周國天子傳位,那麼之後謝應只要找出來一兩個皇族謀反的罪證,佔據主動,清理起來也不會失了民心,可以說只要謝應願意做這個周國皇帝,便能夠安穩坐下去。
謝應皺眉道:“可我不願意。”
李扶搖笑了笑,只是喝了口酒,並未勸慰什麼。
謝應的想法他不去猜測,只是說道:“少樑城本來便有些黑,你爲何不去點亮一盞燈?”
“不一定能夠照亮一切,但只要是你,總會有些影響,你謝應是怕坐上去之後,變成你不想成爲的人?帝王心術,天家無情?怕發生在自己身上?”
謝應苦笑着喝酒,沒有搭話,這些情況是他害怕發生的其中一件,但絕對不是全部。
李扶搖揉了揉臉頰,輕聲說道:“這世上的事情,總不會都順從心意,你不做這個皇帝,等旁人做了皇帝,便要想着防你,你威望太高,到時候你即便是退,又能退到哪裡去?即便是退到了最後,仍舊會有人不放心,你謝應只能往前走,於己於人都算是不錯。”
謝應詫異道:“這不像是你能說出的話,說到底,其實你做的比我多得多了。”
李扶搖輕聲道:“只是對少樑城太失望了而已。”
謝應沉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問道:“你這趟回來,不是爲了在少樑城見我吧?”
李扶搖點頭道:“兩件事,我要返回白魚鎮看看,除此之外,我來少樑城,也是爲了見一個人。”
謝應問道:“什麼人?”
李扶搖笑了笑,沒有說話。
和謝應喝酒一直喝到夜幕時分,然後李扶搖看看醉倒的謝應,站了起身子。
他要去一個地方,在沒有人盯上他之前,然後趕快離開。
御劍離開妖土之後,草漸青便已經離去,去向不明,反正是不準備再護着李扶搖。
在山河這邊,沒有妖土兇險,但現如今的李扶搖,也需要處處小心,不然也很難過。
尤其是不知道三教現如今對他是什麼態度。
一位聲名鵲起的劍士,只怕會招來許多人才是。
這一點,李扶搖覺得是毋庸置疑的。
那既然如此,便更是得小心。
……
……
夜幕裡的少樑城有一場春雨淅淅瀝瀝,雨滴敲在青瓦上,聲音並不刺耳,更覺得有些莫名好聽。
皇城在這個時候,顯得很安靜。
除去守夜的太監和御林軍之外,再無半個人是睜着眼睛的。
在通往御書房的那條皇宮直道上,平日裡還是有御林軍守衛的,不知道爲何今日卻沒有,或許是怕礙了某個人的眼罷了。
御書房的燈光昏黃,但終究是亮着的。
那個周國天子還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
黑夜裡走來了一個撐着油紙傘的年輕人,或許是怕看不清路,年輕人甚至還提着一盞大紅燈籠。
快要臨近御書房,忽然在宮牆上傳來一聲淒厲的貓叫。
年輕人擡起頭,看了看那隻貓,然後皺了皺眉。
年輕人站定,忽然問道:“你覺得我是來殺他的?”
對着貓講話。
想來不管怎麼都有些可笑。
貓知道年輕人的名字叫李扶搖,但沒有想到還有一日會在皇宮裡遇見他。
可誰想得到,那隻貓也會說話,他看着李扶搖,舔了舔爪子,說道:“是的。”
口吐人言。
“我不是什麼惡人,也不喜歡殺與我毫無瓜葛的人。”
聽到這句話,那隻貓墨綠色的眼眸裡有些情緒,“那你來做什麼?”
李扶搖說道:“見你。”
這句話一說出來,那隻貓便又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他的全身毛髮瞬間樹立起來,看着很是古怪,它似乎是受到了驚嚇,撲向了李扶搖。
夜裡生出一道劍光。
同樣是露出了一些劍氣。
李扶搖收了燈籠,一隻手提着那隻貓,認真的看着他,“有事問你。”
那隻貓眼裡多了幾分畏懼,語氣裡有些倦意,“我沒有想到你走的這麼快。”
李扶搖看着他,問道:“我是應該叫你蘇謹還是別的什麼。”
那隻貓低聲道:“隨便吧,畢竟你現在就算是叫我兒子,我也只能擔着。”
這好像是在開玩笑,但很真實。
李扶搖現在境界是太清,又是一位劍士,要想出劍斬殺他,實在是輕而易舉。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你才練劍幾年?”
李扶搖反駁道:“你是一隻貓。”
蘇謹看着李扶搖瞄了一聲,想來是覺得這樣被人提着不太好。
李扶搖將它抱在懷裡,平靜道:“一顆青絲境妖丹,我要知道答案。”
蘇謹慵懶的瞄了一聲,意思是我的資質,一顆青絲境妖丹,拿來也幫不了我。
李扶搖說道:“我還有太清境妖丹。”
蘇謹的眼裡忽然生出些了詭異的光,他說道:“我就知道你到處走走,肯定會有好東西。”
李扶搖不置可否,只是帶着淡淡笑意看着他。
“你得拿出價值相當的東西來換,不然我吃虧,不好。”
蘇謹無奈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李扶搖笑着說道:“你知道的事情,都可以說一說,我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意外之喜。”
蘇謹瞄了一聲,意思是不可能。
李扶搖拿出一顆墨綠色的妖丹,放在他的爪子旁,認真說道:“你要死了。”